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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殿试的关系,原本固定的课程暂时停止,万历也难得的获得了一点休闲时间。只是这种休闲实际也闲不到哪去,学子们要去礼部演礼预备明天见驾,皇帝也得记牢整个仪式流程,应付完成这神圣的仪式。虽然这种仪式已经办过一次,但中间隔了好几年时间不用,临时抱佛脚,还是有不少地方生疏,需要一点点操练纯熟。
昨晚上基本没睡觉的万历,清晨补了眠,精神还算不错。在孙秀、客用两名心腹小太监的引导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明天该说的话,脑海里想象着明天正式传胪时的情景,不自觉地举手投足,脸上露出阵阵得意笑容。
孙秀道:“万岁昨天晚上真是威风,一句话就硬把范进的名字抬成了二甲第一。从十份优卷之外,给变成了第四。那些老倌儿平素都维首辅马首是瞻,可是万岁一发话,还不是乖乖按圣旨来办,哪个敢多说一句?”、
客用道:“是啊。这便是天家威仪,谁敢抗旨,便是死罪!任他是什么官都一样,再大的官,也都在陛下手中拿捏着,想让他们如何他们就得如何,否则便可革了他们的官职,要他们的脑袋。”
万历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不要乱说话,当心被冯大伴听去,先要了你们的脑袋再说。范进的名次虽然是朕定下的,也是张先生同意才能通过,否则即便是朕,也不能随便就给谁前程。一意孤行不纳忠谏的,岂不是成了昏君?难道你们认为朕是独断专行,不能纳谏之人?范进名次一事,虽然其卷子是排在二等,但是一个二甲进士是跑不掉的。这次无非是名次变一变,先生又是朕的恩师,体恤朕的心思,才肯答应改位分。你们到了外面不许乱说话,否则便把你们也赶到御马监和张诚那奴婢去练内操!”
“奴婢明白。相爷与陛下师生情深,一是明君一是贤相,正该相得益彰互为表里,陛下想的事,相爷一定会让您做成的。”孙秀赔着笑脸说着恭维话,心内却道:看来陛下心里还记挂着张诚,于他的名字时刻未忘,赶明个还是得去御马监那烧烧冷灶,与他拉些交情。
万历虽然训斥了两个太监,心里却也是高兴的。治国需要人才,想要能说话算数,就必须有一批能听令行事的大臣。这种人不会凭空掉下来,科举这种形式募集选拔而出的优秀官吏,是人才唯一的来源。而范进,是自己看好的才子。自己这次这么提拔他,他肯定会感念自己的恩德,对自己忠心耿耿,就像岳飞传里的岳鹏举一样。
他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是那种能随着自己一起长大变老,足以做几十年君臣的臣子。既然连恩师,母后都说他很厉害,那想必是有才干的。自己能把这么一个干将笼络麾下,足见是人君手段。
年轻的皇帝为着自己第一次施展权术网罗私人的成功而喜悦,想来范进的心情应该与自己一样喜悦,接下来就是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一切都告诉范进,让他知道,其能够得中传胪全靠皇恩浩荡,日后不怕他不肝脑涂地为自己效力。这偌大的乾清宫内,终于有一根蜡烛完全属于自己,在其燃尽之前,一定会有更多属于自己的蜡烛出现,到那时,整个宫殿便会变的亮堂起来,而那一盏孤灯便不再是不可或缺之物。
想着未来房间里布满蜡烛,而那些蜡烛争先恐后为自己燃尽残躯驱散黑暗的情景,万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于这烦琐复杂的演礼,也不再觉得无聊。
纱帽胡同,张府之内,通政使司楚江川满面焦急,神色间急是紧张。
在大九卿里,通政使司的存在感最低,可实际上,其手上掌握的权力并不小。除去锦衣及镇守太监密奏之外,各地奏章进京,必须先通过通政司,再转交内阁。很多消息他都能事先掌握,换句话说,谁掌握了通政使司,谁就在信息上掌握了先机。
楚江川与张居正是大同乡,都是湖广人,亦是张居正一手安排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便是江陵党,此时前来便是通报消息。身为庙堂柱石之一,平素自有八风不动的风范,此时却是不住流汗,只能用手帕反复来擦。
“这……这消息怕是压不住,很快言路上就会知道,到时候不知道又要闹起什么风波。元翁还是得早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张居正倒是八风不动,云淡风轻,全不往心里去。反倒是安抚着楚江川道:“横波,你也是朝廷重臣,官府体面总是要讲的,不要这么沉不住气。不过是死了一个县令,大明哪年没几个县令死在任上?病故,殉职,自尽……什么情形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可是赖仰山是因为完不了课悬梁的,元翁行考成法,百官表面恭顺,心内不无非议。下官私下里,也曾不止一次听过人抱怨,认为考成法只重钱粮,不重德操,是急功近利。现在仰山临死留的遗书,说是不能完课而自尽,只怕言路上要找麻烦。”
“随他们的便。考成法关乎朝廷命脉,不容动摇。他们只想修德,不想做事,我便摘他们乌纱,这是不容更易之事。赖仰山身为上元县令,居东南膏腴之地,连考成都完成不了,只能说他无用,怎能怪到别人头上。老夫倒要看看,言路上谁敢为他鸣冤叫屈?谁若是为赖仰山出头,本相便将他派去接赖仰山的印,把欠课追回来,做不到,就也送他一根索子!”
当朝宰执的威风,果非其他大臣所能及。在楚江川看来天大之事,张居正轻描淡写几句话,已经消弭于无形。楚江川心内佩服之余,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张居正倒也知道他是一片忠心,随即就与他说一些宽勉鼓励的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正如张居正所说,一个知县的死,并不能影响什么大局。殿试之后,新递补的阁员惟张系马首是瞻,俯首听令,六部尚书中有五部可以拿在手里,大九卿中亦可确定除严清外,皆肯服从自己指挥。而小皇帝与自己配合默契,不但把儿子顺利送进翰林院,更来了一出御笔点范进的好戏,于君王亲政后的隐忧也已消除,除了女儿的婚姻大事不顺心外,诸事如意,正是一派大好局面。
这种大好局面来之固然不易,想破坏其实也难。张居正不认为在这种大势面前,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挡自己的脚步,实现自己重整乾坤的雄心。
然而,他自然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广,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的家书正通过非督抚疆臣无权使用的八百里加急体系,向京师张府送来。信送的很急,内容只有八个字:大父病重,药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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