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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孔子弟子所习六艺并非古之六艺?”同样是没有生火的军帐,熊荆正看着自己的右史——回营后右史就委婉的说今之君子所习六艺非古时之六艺,因而熊荆‘今之君子几人可射、几人能御、几人敢战?’之语有些强人之所难。
“敢问大王,大王可曾学射、可曾学御?”右史反问道。“大傅大保可有教大王射与御?”
“无。”熊荆缓缓点了点头,他所知道的教学大纲里没有射、也没有御。
“古之六艺,多为言传身教,不需有书。然子路让子羔做了费邑之宰,孔子说:‘贼夫人之子(这是害人子弟啊)!’子路则说:‘费邑有人民、有社稷,治民也好、事神也罢,皆可为政而学,何必读书而学?’孔子因而不悦,说:‘正是你,让我厌恶口辩之人’
有言孔子弟子三千,这三千弟子皆读书而学,非为政而学,所习之六艺,乃《诗》、《书》、《礼》、《易》、《乐》、《春秋》,又曰六经,而非礼、乐、射、御、书、数古之六艺。大王今日问东野固‘君子几人可射、几人能御、几人敢战?’,此言误也。
我楚国任官取士,数百年来皆考校《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从未以射、御两艺择士。大王言今后任官取士皆从军阵前三行中遴选,此大谬也。请大王务必收回成命,不然,楚国乱矣。”
右史之言乃是劝解,而非要教熊荆古之六艺和今之六艺的分别,但熊荆却讶然失笑:“我今日才知,孔子就是个卖假药的,难怪药丸。”
“大王……”右史本以为熊荆是在反省,没想到一开口就抨击孔子,他虽非儒家,也听不过去。“大王何出此言?”
“何处此言?”熊荆冷笑,他对儒家本就不怎么待见,现在又抓住了证据,自然要嘲讽一番。“弟子拜孔子为师,送其十条束脩,为的是学古之六艺,孔子倒好,教的却是他自己编撰的所谓新六艺,这不是卖假药是何事?何谓贼夫人之子,这便是贼夫人之子。”
右史进谏的是不可用大王所言之法于前阵前三行任官选士,没想到大王不顾主题开始嘲讽孔子,他不得不被熊荆引到‘卖假药’这个话题上。“大王,古之六艺,乃天子造士之用,孔子之时,礼崩乐坏,权臣当政,弑君之事不穷,教弟子古之六艺已是不妥,故极重礼乐,讲求文治;而射、御两艺,射艺绝非三载五载可成,古之造士,十五岁学射,加冠也未必大成;御艺则需车马,马贵则万钱,贱者也需数千钱,一车双马,耗费甚多,岂是十条束脩可抵?”
“那为何要言自己教的乃是六艺?右史不说,我还以为孔子教的是礼、乐、射、御、书、数,谁知道教的乃是《诗》、《书》、《礼》、《易》、《乐》、《春秋》假六艺,以假乱真,真是贼夫人之子!”
熊荆的较真让右史错愕,射与御都是杀人的,春秋弑君者众,怎能再教之古六艺?孔子新六艺之所以广被列国接受,一是国君赞同,毕竟用文士比用武士安全,楚国的宫廷教育也是受此影响而更改的;二是百姓赞同,此前他们无以为学,新六艺差点就差点,最要紧是便宜,十条束脩而已,真要学射、御,学费何止十条束脩,百条都不止。
“我楚国昔年本是五十里小邦,能成今日大国,可不是文士用嘴皮子说过来的,也非仁义礼教以德服人、让他国主动投降过来的。今数千里之地,全是戈戟殳矛打下来的。何人所打?我遍观《梼杌》(楚国史书),皆为公族子弟,尤以若敖氏为甚,不以公族之中敢战者为官为将……”
“大王,若敖氏乃叛乱之氏,”右史没想到熊荆居然看遍了《梼杌》,再听其提起若敖氏,不得不提醒出言提醒。
“叛乱便可抹杀若敖氏先祖之功勋?”熊荆讶看着他,瞬间有了些明悟:若敖氏叛乱怕还有一个背景,那就是文士取代大宗族所出的武士。当然,史书是文士记的,未必有这样的记录。“我心已定,当今之世,治国当以铁血,而非礼乐,你不必再劝了。”
史官本只是记录国君言行的官吏,隶属天官系统。而这套天官系统完全来自周天子,甚至,按鶡冠子的说法,各诸侯国的史官皆由周天子亲派,而不能由列国指定或自行培养。左史右史之所以密切记录诸侯的言行,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监视和进谏,防止诸侯叛乱,等于是天子的坐间,而且这个坐间还是世袭。
楚国最早也有周天子所派的天官,但后来被走楚武王赶走,楚人担任的史官虽秉承史官职守对国君也有劝解,但更多的任务是记录。熊荆明言史官不要再劝,右史只好闭口不言。而这越来越寒冷的营帐里,熊荆正在膏烛下发呆,然发呆未久,大营某处便传来大大小小的呼喊以及接连不断的鼓声:秦军袭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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