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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行向沣水,熊荆还在咸阳城北等待。要想炸开厚达二十六丈的咸阳城,就要从城根处往里最少凿入十丈。本来从城门处开凿最好不过,那是新填的土,但城头墨者从悬门缝隙里不断往城门洞内灌鱼油,工兵如果选择这个位置,性命不保。
火药运抵的时候,工兵不过凿了三丈许,从夯土处转折往下,挖出几具埋在城墙下的骸骨,进到城墙下的软泥,进度才真正的加快。饶是如此,挖到合适的位置,估计也要到晚上。
楚军凿城,城内的墨者自然知晓,确定方位后,城内也开始反挖。以地道对地道,算是攻城战的日常了,不过这一次楚军是要挖出地道埋入火药进行爆破,墨者是要破坏楚军爆破。
“项伯明日与王剪相决?”安顿好芈蒨的熊荆回到帐幕,看到了从幕府带过来的诸多讯文。
“然也。”斗于雉和东野固亲自过来了,渭南除了搜捕秦王,并没有什么大事。“王剪舍邯郸南下,防我军与赵人相击。”
邯郸坚城,王剪对邯郸更多的只是围困而非强攻。楚军攻入南郡,又攻入南阳、商於,最后还攻入了关中,得闻咸阳被拔的赵人振衣弹冠、人人振奋。赵国确实是要亡了,可秦国已经亡了。这种情况下的邯郸很难拔下,即便拔下,秦军也会伤亡惨重,一旦盈论将卒无功反而有罪。这种战除非有王命,不然谁爱打谁打,项燕率军来救,王剪自然舍邯郸南下。
“秦军几何?赵人出邯郸否?”熊荆再问。他希望赵军也能出城,不然敌我兵力悬殊。
“王剪只率二十万人南下,十万驻留邯郸城外。”淖信禀告道。
“只率二十万?!”熊荆惊讶,惊讶后又是慎重。王剪老奸巨猾,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我军二十四万,秦军二十万,此战……”斗于雉看向庄无地,兵力我多而敌少,可齐军的战斗力让人头疼。临淄之战只是杀了后胜,分王权于正朝,庶民还是庶民,并无变化。
“项伯军中有火炮二十门,两军阵战,未交兵而开炮,秦人惧也。”庄无地道。他也清楚齐人可能靠不住,不过不是郦且想的那种靠不住,是对齐军战斗力不放心,担心阵溃。“即便不胜,亦不当败。”他总结道。
“王剪奸猾,齐人不定。勿要慎重慎重。”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相隔千里,熊荆只能如此告诫。他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俘秦卒三十余万,当如何?”
“请大王尽坑之!”斗于雉揖道。“军中粮秣不多,不杀奈何?若纵之,他日又为秦卒而攻我。”
“不可!”庄无地、东野固异口同声,东野固道:“此不仁也。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暴秦之为暴,杀人盈野、斩首盈城是也。我若尽坑降卒,与秦人何异?”
“秦人非人也!”斗于雉怒视东野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若不尽坑降卒而纵之,他日彼等必再为秦卒。大王,秦乃敌国,何行仁义?”
“秦人何以非人?”东野固反对斗于雉的观点。“秦人亦人也。大王若尽坑降卒,天必怒,不吉也。天下人闻之,当以我楚国为暴楚也。”
斗于雉与东野固激烈的辩论,好似成介与项燕。熊荆脸上则阴晴不定——仿佛邯郸学步,他已经忘记作为一个庶民该如何行事,可又不知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君王。
先秦时期,‘礼’是后来孔子总结归纳出来的。实际在孔子之前,天子诸侯并非完全按‘礼’行事,有许多随意性。于是孔子将符合自己思想的实例保留,不符合自己思想的则舍弃,更不做严密完整的论证,就这样成了‘礼’,后来的君王都要守孔子归纳的‘礼’。
这种套路被孟子、墨家剽窃。孟子论证举例认为——甚至根本没有论证,就认为‘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他还义正言辞的警告天下人:‘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最后还强调:‘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不会血流漂杵。意思是战争三下两下就顺利结束,因为仁者无敌于天下。)’
时至战国末期,保守主义、复古主义、避世主义、黄左思潮、绝对君主主义……,饱含这些思想的言论泛滥于天下,在不知不觉中浸淫人的思想。楚国、鲁国是落后地区,即便如此,诸人的言行举止依然受天下言论的影响。这些言论中,即便是孔子这样的保守主义者,为了生计也不得不广受弟子、周游列国,妥协而世故。
从语言中读出思想,从思想中窥视这种思想所产生的社会,再对照当时社会的实际演进,判断哪些是思想是可取的,那些思想是不可取的。完善的宫廷教育让熊荆能从低简的成王败寇和阴谋论中解脱出来,上升到一个庶民无法到达、也毋需到达的维度,然而阅历的缺失让他无法准确判断简牍上的思想、辨识臣子们的谏言。
茫然中,斗于雉和东野固的辩论他已经听不见了,他们的声音闷闷的,在杀于不杀之间极力争吵。只到庄无地的声音响起,他方有些回过神来。
“臣以为可不杀,斩其左趾即可!”庄无地又想出了一个十分符合自己谋士身份的聪明主意。“如此,天下无人说大王不仁,降卒纵之亦不再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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