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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裴该“辩杀卫玠”前数日,石勒兵至兖州泰山,前锋正式跟曹嶷接上了仗,不过因为粮草不继,暂时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四外抢掠上,还见不着决战的苗头。消息传到江东,裴该倒不禁吃了一惊——我靠历史进程改变了!于是在“新亭对泣”的当晚,他询问王导,此事是真是假?王导点点头:“果有此事。”
裴该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以加重语气,说道:“曹嶷久占青州,根据稳固,非仓促所可平也,石勒一旦遇挫,很有可能南下抢掠徐方。君等昔日奉琅琊王南镇建邺,斯是好计,但舍弃徐州,则不为智。广陵实江东之保障,昔陈元龙在广陵,即日夕造船,以谋秣陵,是故曹操日后慨叹,不用元龙之谋,遂使孙氏坐大。北方得广陵而不攻江南者,先为袁绍未灭,继因刘备入蜀,受其牵制而已,设巴蜀平、北地安,则楼船东下,兼道而攻,孙吴不旋踵而亡矣。今守江东而弃徐方,则正如建邺一般,有城无郭,竹篱如何防盗?一旦为石勒所占,君等即欲安居,恐亦不可得矣!”
王导闻言,眉心不禁略略一跳。
裴该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倘若江东这票无能官僚真的连“守江必守淮”的道理都不懂,那么饶他说破大天去,对王导也不会有丝毫的触动。但事实上从东晋直到南朝,南北对峙的分界线一直都是在淮水而非长江,宋、齐甚至还曾经一度推进到淮北和青州,被迫只能沿江而守的就只有一个南陈而已,所以瞬间便被隋军给踏平了……
裴该看王导貌似已经有所动容,心中略略一喜,便继续侃侃而谈道:“今巨龙虽已蟠卧,不过沿江十数郡而已,且荆州的龙尾尚且局促。南方交、广若不底定,则无以震慑南貉,筑成牢固防线,以御北侮。然而王君可知时不我待吗?秦王在关中,羽翼渐丰,石勒与平阳已生龃龉,二虏旦夕相争,则秦王可趁机以图河洛。到时候僭位皇太子,收刘越石、王彭祖,则一纸诏来,命五王归藩,或重建吴国,卿等又将如何自处?”
江东本有藩国,那就是受封吴郡的司马炎第二十三子司马晏,不过他并未之国,就在洛阳城破的时候遇害了。司马晏共生五子,长子司马缙,与之同没,次子司马详出继淮南王,三子司马邺出继秦王,还有四子司马固和五子司马衍,跟随在哥哥司马邺身边。司马邺因为距离被虏平阳的天子司马炽血缘最近(亲叔侄),所以最有资格自封为皇太子,那么他一旦上位,会放着老爹空出来的吴国不理吗?肯定得派两个兄弟之一前来就封吧?
等到那时候,江东又出个名正言顺的实权王爷,你说南貉们会听谁的?
王导听到这里,虽仍垂首不语,但眉心已经紧紧地拧了起来。
“琅琊王若不归国,则必成叛逆,南貉群起而攻,试问卿等可能抵御?琅琊王若归国,则卿等不但数年间努力,俱化流水,还须返回故乡,于胡虏环伺中,筚路蓝缕,重创基业,”裴该冷笑一声,“王君以我为欲拮抗贵家耶?而不知我实欲救贵家也!裴、王同为中州大族,世代婚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何相逼若是?家母即王氏,又岂忍伤害母族呢?”
说完这一大套话,他气哼哼地又坐下了,歪着身子,故意不去瞧王导。王导也不说话,貌似在冷静地思索,室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静默之中。
当然裴该后来那些话,基本上全都是在胡扯,他很清楚秦王司马邺虽然不仅能够进位皇太子,等怀帝司马炽一死,他更是直接就在长安登基啦,但随即就遭到胡汉军的猛攻,别说什么进取河洛了,就连压制司马睿都不敢——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致信江东,请他们赶紧挥师北上,帮忙自己分薄压力。当然啦,司马睿、王导等人找种种借口就是不肯动兵,唯一的敷衍之举,就是给祖逖一个虚衔,让他单人独骑过江去闯荡……
但这是事后诸葛亮了,此刻距后事上演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哪,王导就算天生圣人,也不可能知道索綝等辈在关中会怎样倒行逆施,短短几年时间就把略微有所好转的西线局面给彻底搞垮了。就目前的消息来看,秦王集合关西各路兵马,来势汹汹,刘曜未必挡得住啊,恢复故都或许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则司马邺一旦得势,江东又该如何自处啊?难道我们辛苦那么多年,就仅仅是跑江东来避避祸的,完了还得抛弃所有坛坛罐罐,再迁回江北去,要为秦王做了嫁衣裳?王导等辈若只有公心,而无私意,真不顾惜这些年在江东所置的产业,他们早就怂恿司马睿挥师北伐啦!
裴该分析时局,真假掺杂,条分缕析,貌似头头是道。王导沉吟良久,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岂不念祖宗庐墓乎?若得中原平定,随从大王归于琅琊国,正所愿也……”
裴该一听你这话什么意思?还装相哪?合着我刚才那一大套全白说了,竟然还骗不倒你这老狐狸!正在暗自沮丧,就听王导又说:“然不知文约欲往江北,究竟何能动摇局势?”
裴该心说成了,原来你丫已经上钩了,只是以退为进,假装不在意而已。既然还想继续听听我的想法,就知道我前面那一大套并非无用功——于是略略侧过身来:“南方卑湿,实不宜居,而南貉等多不学,唯知治产,铜臭熏天,大使人生厌。故该乃欲迁之江北,据淮而守……”
“如此对文约,有何好处?”
裴该竖起三枚手指来:“有三。其一,出此嫌疑之地,可免王君猜忌……”
王导连连摆手:“我安有忌于文约……”
裴该打断他的话:“即王君不忌该,岂尊兄弟间绝无目该为外人者乎?则我等北人若起龃龉,从中得利者,唯南貉也。该若赴江北,则南貉不生寄望,北客不致分裂,裴、王两便。至于其二,江东有贵家在,已无该殖产之处,若自南貉口中夺食,如今裴氏非王氏一般族繁人众,恐为南貉所害,不如去休,别觅嘉土。其三,若能守住淮阴,则江东固若泰山,王氏亦深不可拔,即秦王践基,亦无可奈何矣——王氏固则裴氏亦固。”
他一条一条分说,王导一条一条仔细思忖,到最后问:“既如此,文约何早不与我言讲?”
裴该一撇嘴:“王君虽有管夷吾之才,却因江东琐事所劳,为南貉辈所掣肘,如人自管中窥,不得全豹……”“管中窥豹”的成语这年月还没有,所以裴该可以随手拈来,歪用一番。其实对于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另有一个成语更加合适,那就是——坐井观天;但那么说就太不客气啦,你把王茂弘当井蛙吗?当此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触怒他为好。
“……于中原之局、关西之局,所见亦浅。该适从中州来,石勒与张宾每日议天下大势,却与王君格局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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