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坞堡主们开会研究,应当怎样应对官府,而官府的代表三人祖——裴该、祖逖、卞壸,余人皆不够格——自然也会聚在一处研讨如何对付这票地主乡绅了。
原则其实很简单,城防要修葺,沿淮工事要赶筑,水上巡船要征集,祖士稚打算西征的兵员、粮草,更要征募,理论上以一县之地资供数千兵马,难度就已经比较大了,加上府库空虚,他们带来的粮草物资,顶多也就熬过秋收,今年税赋又绝对不足以支撑到下一次收获,就必须要那些地主老财多吐点儿财货出来了。或征、或调,至不济了打白条商借,总之在不逼反他们的前提下,所得多多益善。
祖逖就建议道:“从来驭民,须恩威并重,使其既畏我势,又感我德,乃可牧养之。”
卞壸双手一摊:“祖君所言,虽为正理,然我等初来,所率止两千流民兵而已,且尚须训练,有何势可恃?又有何恩而可使民感德?”
祖逖苦笑道:“只有试逞口舌之利了。”随即转向裴该,说:“会商之际,我将疾言厉色,以逼迫之,文约则为之缓颊。即我临以威,文约施以恩,或可收取奇效。”
裴该嘴角一撇:“君唱白脸,使我唱红脸……”
祖、卞二人闻言都是一愣:“文约何意啊?”
裴该心说对了,这年月连戏剧都还没有哪,遑论红脸、白脸……赶紧找补:“我意乃云,使祖君以冷面相对,而我则付之以赤诚,甚至可以假起争执,如兵行奇正相生,以惑彼等——君是此意否?”
祖逖点点头,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裴该笑问:“不可更换么?”
卞壸打趣道:“我观祖君之意,使君年少,且相貌平和,易以赤诚取信于人;祖君幽州杰士,行有兵戈相随,坐生峥嵘之态,无耐便只能临之以威了。”
祖逖笑着点头,表示说我正是这么考虑的。其实还有句话他并未宣之于口,那就是:我顶多跟这儿混一年,就要走了呀,随便那些土地主怎么恨我;裴该你将来可是要久镇淮阴,为我后方保障的,威只可慑于一时,德才能行之长久,所以你必须得唱红脸,那我走之后,才能跟那些土地主相安无事,不起冲突。
裴该垂首想了一想,回复道:“卞君谦谦君子,且实掌县事,可以施恩驭下……”你唱白脸,让卞壸唱红脸,貌似这样会比较好。
“然则使君做什么?”
裴该笑着说你们等一等,我进内室去换个打扮,你们就知道我在会商时要扮演什么角色了。随即返身入内,时候不大,就被裴度、裴寂二奴仆抬将出来,祖逖和卞壸一瞧他的打扮——乌纱帽、葛衣布裤,手摇蒲扇——当场就都惊了。祖逖甚至于直接站起身来:“文约此何意耶?若以此装扮示彼,必为彼等所轻!”
裴该笑笑:“正要彼等轻我。”
卞壸一拱手:“我等愚鲁,难明使君真意,请为解惑。”
裴该笑一笑:“天下若想太平,天子当垂拱而治,任用贤明;而贤明立朝,燮理阴阳,刚直在野,守牧百姓,上下一心,社稷乃可稳固也。然否?”
按照儒家的传统理论,君主正无需太强的能力,因为能力强而又无所制约,很容易变得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反倒会把国家给搞糟了。君主唯一必须具备的秉赋,就是能够识别和任用贤明的大臣,然后由那些大臣去实际管理国家——大臣不怕能干,因为有国君可以制约他,随时可以罢免他。这套理论最佳的代表,就是齐桓公前期,只管自己窝在内宫中吃喝玩乐,跟宠妾们乘船游湖,他只要任命并且绝对信任贤相管仲、鲍叔牙,自然国家大治。
因此裴该此言一出,祖、卞尽皆点头:“此言是也。”于是裴该继续说道:“某自不敢以方天子,然即以此徐州论,我垂首而治,卞君德化、祖君威临,是为最善之策。彼等愚氓,畏惧祖君之威,而必相望卞君之德,即卞君之德有所不及处,心心念念,尚有刺史在上,可以争讼。若刺史亦以德化,彼等必不畏威也;若刺史亦以威临,彼等必不感德也;唯刺史似无用者,乃可补二道之不足。”
你们一个立威,一个秉德,而我只做其中的协调者,协调者若是太过有能力,或者倾向性太明显,老百姓就会看轻你们的施政方针,所以与其轻看你们,倒不如轻看我这协调者。协调者越是瞧上去没蛋用,他们就越是对所有不满意的政策还存着最后一线希望,妄想通过恭维或者贿赂协调者,获取对自己有利的变更,那么就不至于铤而走险,酿出什么乱子来啦。
卞壸闻言,低垂着头,若有所思;祖逖却连连摇头:“似仍不妥。”裴该心说当然不妥啦,我这只是随口编造个理由而已,至于我的真实用意,这会儿却还不能告诉你们,否则你们必定反对,我下一步计划就难以施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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