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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亮实未矫命,他即便有这个胆量,也不肯为此等不忠之事。但他所求得的,不过是司马睿的口谕罢了,所以司马睿随时都可以反悔,并将罪责全都推到庾元规身上去。使得司马睿朝令夕改的,并非旁人,乃是其两名亲信:刘隗与刁协。
刘隗字大连,彭城人,见任丞相司直,负责监察工作。杜乂在白天不得北渡,转道就通过妹妹去向西阳王司马羕告状,司马羕遣人通告刘隗,说机会来了,正可利用此事搞掉庾元规,抑压王茂弘,一扫相府中的污秽!
于是刘隗便邀请刁协同往,去谒见司马睿。刁协字玄亮,勃海人,时为丞相左长史,名位仅在王导之下,他和刘隗志同道合,向来敌视王氏家族,进而恨恼王导的亲信庾亮,因此欣然从命。
二人谒见司马睿后,首先就由刘隗开口,问道:“今卫道舒、李茂约、杜安卿等欲渡江北归,却为江吏所阻,云奉大王之命锁江——未知实有其事否?”
司马睿微微苦笑道:“果然卿等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适才东海太妃已然来过,责问于孤,孤竟难以对答。而今已允太妃,明日便许三家北渡。”
刘隗追问道:“此三家可渡,那旁的家族呢?既有锁江之令,则不当区分亲疏彼此,若止许三家渡,别家又会如何看待王命?南来世家,经纬勾连,皆有亲交,若是再通过他人向大王求情,大王许是不许?”
司马睿皱眉问道:“卿意是……”
“即废锁江之令,任由侨客归乡。”
司马睿捻须沉吟,不肯遽然表态。刘隗对刁协使个眼色,刁玄亮趁机膝前一步,拱手道:“不仅要废除锁江之令,且须宣称此非大王本意,否则的话,只恐不测之祸,就在眼前!”
司马睿抬起头来瞥他一眼,疑惑地问道:“玄亮何出此言啊?祸从何来?”
刘隗插嘴道:“我料必庾元规劝大王锁江,彼之说词,亦能猜度一二。他可是说,一旦允人北归,则江东必然人心浮动,侨客不能竭诚以效命于大王,土著亦不肯再遵大王号令,无须三五月,相府即空……是以不得不暂下锁江之命,以息妄念,以待良谋……”
司马睿尴尬地笑笑:“元规之心,俱在大连目中矣。”你猜得一点儿都不错。
刘隗问道:“请问大王,大王自琅琊而迁江左,得群贤效命,土著归服,行将底定六州,究竟力从何来?”
“孤有何力?”司马睿老实回答说,“全仗诸卿之功也。”
刁协摇摇头:“若大王无力,我等又焉能有功?”随即刘隗详细解释说:“全为胡寇肆虐,天子蒙尘,中原士人陆续南下,乃求得一明主事之。大王顺天应人,携四王渡江,坐镇东南,沿江设防,始能安定侨、土,统合六州。然而欲为朝廷守东南者,并非大王一人啊,前有右将军陈敏,自封楚公,欲据吴越;后有建武将军钱璯,立孙晧之孙为吴王,谋求割据。彼等皆为侨、土联兵所败,唯有大王能够于此立稳脚跟——大王所恃者为何?”
“还请二卿指教。”
刁协明确地说道:“大王所恃,唯有宗室身份、朝廷诏命。先有孝怀皇帝拜大王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后有今天子拜大王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有此名分,自然侨客归心,土著慑伏。然而朝廷见在长安,大王偏处东南,相距数千里之遥,势难同心,一旦朝廷罢大王诸职,侨客必茫然无所依,土著则生觊觎之心,建康崩溃,指顾间事耳!何以大王不愿长为天子守东南,成一世贤名,传诸子孙,百代不替,而偏要听信庾亮之言,自弃冠冕,等同于叛逆呢?!”
司马睿闻言大惊,急忙摆手辩解:“孤岂有背弃朝廷之意啊?玄亮慎言!”
刁协说了:“曩昔天子在长安,因胡寇侵逼,危若累卵,屡颁诏请大王率师勤王,而大王不应。我等自知乃因江南乱事未平,将骄士惰,实不堪用,若投之以北虏,徒损实力,而于国事无补也。然而天子未必知情,即便知情,亦未必能够体谅大王的难处。幸有裴、祖北渡,经营淮上,大王乃命之北伐,长驱直入,克复洛阳,进援长安,天子本当厚感大王恩德才是。然而庾亮进谗,竟使大王下令裴、祖班师,若天子闻此,将如何看待大王?”
刘隗又插嘴道:“我等也知王导、庾亮等人之意,以为长安必不能久,是要留强兵以拱卫大王,保晋室残存孑遗。设天子有不讳,大王既在,晋祚不亡……”
司马睿连连摆手:“我无此意,我无此意。”这倒是真心话,虽然最终历史把他逼上了皇帝宝座,就司马睿本人而言,是根本没有这份野心的——只是形势到了,你就算没野心,也必须得再高升一步,否则别说国家了,恐怕就连家族和自身性命都难以保全。
刘隗倒没想到司马睿那么大反应,赶紧俯首表态:“设若天子不讳,天下人心,尽在大王,我等亦当善辅大王,以绍续晋室。大王试想,南阳王在上邽,距离长安咫尺之遥,而不肯往救,反断绝陇道,则其心不问可知矣。难道大位可以落于他手么?”随即话锋一转,说:“然而时移势易,于今胡寇暂退,长安无警,天子保安,大王自当恪守臣节,不可妄起二心……”
司马睿说那是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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