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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战战兢兢,终于临近了产期,裴该整天坐卧难安。不过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防的也都防住了,余事只能凭运气、看天意,是非人力——尤其这年月的人力——所能更易也。只是想到本时代胎儿的存活率之低,总让裴该难以释怀。
所以最后这几天,裴该也不跑长安小城内的尚书省故址去办公了,军政诸事都在大司马府前堂处理。且说这一日正心不在焉地批阅公文,忽然门上来报,说有一名士人投刺求见。
近一段时间来投大司马的士人络绎不绝,裴该初时并不在意,但当他接过名刺来瞧了一眼后,却当即吩咐道:“快请进来。”
因为名刺上简简单单写着:“丹阳句容处士葛洪。”
其实葛洪葛稚川只是一介修道者而已——这年月还并没有专职的道教教职人员,故此他才自称“处士”——裴该又不想炼丹,也不求长生,加上正担心老婆生产的事儿,原本未必会在意。问题还在徐州的时候,裴该就心心念念请葛洪来“发明”火药,虽说时过境迁,用不大上老家伙了,但还是本能地便即答应接见。
时候不大,只见一名士人葛衣幅巾,拱手而入。裴该定睛一瞧——这真是葛洪吗?
因为在他想象中,葛稚川应该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可是没想到进来这位胡须虽长,却如墨染,面色白皙,且少皱纹——这瞧着就不比我大几岁啊,还是个中……中青年嘛。
对方进门后便即长揖不拜:“草民葛洪,拜见大司马。”
裴该也不挑礼,乃请葛洪落座,开口就问:“不知先生年齿几何啊?”
“草民是太康五年生人……”
裴该掐指一算,原来才比我大五岁,虚岁三十四……果然年轻啊,我还当他是修炼有成,所以才驻颜有术呢!
想来这是自己思维的误区,就光知道葛洪为东晋著名道士,以为必是长者。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够明白,倘若葛稚川如今就七老八十的,那理论上入东晋后不久便将逝去,后世该当记作“魏晋间道士”了……
于是寒暄几句,问及葛洪的来意。葛稚川拱手笑道:“洪今北上,专为向大司马谢罪也。”
其实这是瞎话,葛洪渡江而北,其实是因为修炼遇到了瓶颈,所以才起意游历中原,遍访同道,以资补益。
这年月道教的主脉还是五斗米道,初由张陵、张衡、张鲁祖孙三代传播于巴蜀,等到曹操攻入汉中,迁张鲁等于邺,遂在中原地区逐渐繁盛起来——后世的北方天师道、南方龙虎宗,此际尚未成型。
如今,也就是原本历史上的东西晋之交,道教最繁盛之处,首在蜀中,次在中原,江南只能垫底。故而葛洪听说裴、祖已定河南、关中,那四川暂时去不了,我不妨往中原去寻觅同道,参详术法吧。
他在河南、颍川之间遨游经年,然后西入关中,主要目的是前往终南山去寻访梁谌。梁谌所在派别,后世称为“楼观派”,于北魏、隋、唐之际繁盛一时,且对几代皇家影响甚深。但是楼观派的资料大多是后人伪造的,什么关尹喜创教、尹轨下凡授梁谌天书云云,除本派自说自话外,根本就无从考证。
事实上梁谌本人隐于终南山,名声亦不甚显,葛洪还是在河南游历的时候,偶尔听人提起过,故此远来拜访。可是他跟梁谌对谈了三天,发现对方肚子里货色有限,而且两家对于经典的理解大相径庭,根本对自己起不到丝毫的帮助作用。因此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程的时候突然间想起来,我那个徒弟彭晓彭子勤自离徐州后便再无消息,他是不是在长安城中哪?既然来到关中,不妨去见上一面吧。
结果进了城一打听,彭子勤已然获罪,被贬为苦力……
终究曾有数年师徒情分,葛洪便即来谒裴该,想请他放了彭晓。只是初见面还不方便明言,于是才说我来,“专为向大司马谢罪也”。
葛洪说了,当日裴公将上古密方授予劣徒彭晓,他自己搞不定,写信来央告我帮忙,我觉得此方大有益于烧炼,故此依法施行——“是未告裴公而自为,其罪一也;复彭子勤用我授之方,所炼亦不如裴公之意,乃至索系,此过原在于我,其罪二也。故而特来谢罪。”
裴该笑笑,说也没有那么糟啦——“先生之方,其实大略已成。”
葛洪说我也听说了,随即手捻胡须,面容一肃:“原本以为裴公传此术,求验方,是欲修身而求长生,不料竟成杀人之法……”
裴该反问道:“昔老子既通天人之本,明变化之道,何不自修,而偏要传五千言于后世?是知自修不若度人,独自长生,何如导引众生?我今虽以先生之方杀人,所杀者亦皆胡虏,所为护国、救民,孰云不可啊?先生难道因此而不快吗?”
葛洪微微一笑,说:“裴公之语,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儒家言,非我道家语。然而诸法皆通,孔子亦曾问道于老子,斯言不为无理。只是……既然如此,彭子勤是有功于国,又因何故,反倒获罪呢?”
裴该心说原来如此,你跟这儿等着我呢……
于是解释道:“正如先生所言,彭晓虽然得我授术,却不能验,要向先生请教,则其所献之方,本是先生之功,彭某有何功劳啊?他不仅贪先生之功为己有,而且隐没资财……”
话还没说完,突然门外传来裴服的声音,语气颇为惶急:“主公,夫人难产——请主公速往后寝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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