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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左翼遭到胡骑和王腾所部的夹击,阵势稍稍混乱,裴该得报,不禁焦急,忙遣“部曲营”姚弋仲率数百生力军赶往相助。
他心中多少有些郁闷,军卒数量太多,战场铺得太开,以他的能力,实在有些难以指挥、调度。关键是王泽的营垒只是初建,便遭到胡军猛攻,尚未完全,也无高橹立起,裴大都督暂时只能立马阵中,视野狭窄,对于全局的掌控深感薄弱。实话说从他这个位置,是很难瞧得清楚两翼战况的,虽见左翼陆衍部旗帜有些散乱,却也要等到布置于附近的哨骑驰来禀报,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然后再发兵往救,必然会慢上一拍。
自从北伐以来,因为有陶侃在身边,故而每次大规模阵地战,多由陶士行临阵指挥,他裴大都督往往只是登橹而望,或者立马大纛之下,以示固守不退之志罢了。可惜如今陶侃不在,而据裴该的判断,无论刘夜堂还是甄随,调动万马千军,犹尚嫌稚嫩——比为就比自己强了——故此只得硬着头皮,自家顶上。然而以往观战之时,自诩已将陶侃之能耳濡目染,学到了七八成,实际指挥,才知道还差得很远呢……
原本以为祭出前无古人的虎蹲炮来,便可一举击破敌胆,谁想胡军只是中路略略后退而已,左右两翼浑若无事。再想一想,也对啊,终究虎蹲太小,威力也不足,一次发射,不过覆盖数十步罢了,不似后世的什么佛朗机、红衣大炮,号称一发即可“糜烂数里”。而且总计只有七尊虎蹲,在数万人激斗的战场上,所能发挥的作用其实有限,甚至于靠声威都难以唬人——距离稍远一些的胡兵,但闻炮声,有若鼓响,谁会明白发生了何事啊?无知者无畏,又岂会惊愕恐惧?
虎蹲之威,或许还需要持续发酵一段时间,让那些勉强在炮口下逃生的胡兵一传十、十传百,散播出去,才有可能真正震慑敌胆。不过么,估计今日这一仗,是不大可能得见此种效果了……
裴该明白胡人利速战,自己则利缓战,只要能够扛住胡军的猛攻,等到郭默等率部到来,胜利的天平便会彻底向己方倾斜,并且难再偏转。因而为今之计,还是以固守为要,以不变应万变,实不宜冒进、浪战哪。
关键自己不是甄随,并没有浪战的能力,而即便甄随,我看他最多率数百人浪战,也就到头儿了……
因而裴该才遣出姚弋仲去,便即下令摇动旗帜,三军暂退,仍然恢复最初的圆阵守备之势。中路甄随是最早撤回来的,腰上挂着两枚胡将的首级,虽然浑身是血,面上却毫无疲累之色——估计若只有他一人,不必顾及部众,还能再在敌阵中冲杀三五个来回,直至天黑。
然后刘夜堂亦率部徐徐而退。他是幸运的,正面胡汉安西将军刘雅,用兵谨慎,见其阵坚固,故而不敢紧追——其实刘夜堂与刘雅的用兵风格,倒是非常相似。但胡军右翼的王腾却要悍勇得多,反复冲击陆衍所部,即便有姚弋仲赶来应援,也不能遏阻胡势,就此难以脱离和胡军的接触,缓步退却——除非你直接掉过头来,屁股向敌,一溃数十百步。
北侧的胡骑驰过晋军左翼,逼近营垒,王泽在营中命弓箭手连番抛射,使胡骑不敢靠近。但随即千余胡骑兜一个圈子,奔驰而回,又再从侧翼骚扰陆衍所部,陆衍乃渐不能支。
轻骑兵对于步阵的作用,就是保持一定距离,往来驰射,一方面图谋混乱敌伍,削弱敌势,另方面也使得步卒们难以判定敌骑将从哪个方向发起猛攻,难免心理压力增大。然而步军若能坚阵,外列长矛,甚至于环车、掘垒以据,内以步弓与敌对射,轻骑兵一般难以得手。只可惜陆衍正面还要应对王腾的猛攻,后面又传来了暂退重整的命令,调动中全阵多处露出破绽来,遂遭到胡军夹击,损失惨重。
战约半顿饭时间,胡军已然三次撕裂了晋阵,全靠陆衍和姚弋仲等亲率健卒封堵,杀得满身是血,汗透重甲,好不容易才将阵列重新稳固下来。陆衍急得双目皆赤,虽然明知道败相已呈,若没有数千的生力军来援,左翼迟早崩溃,但仍然咬紧牙关硬挺——说不定再过片刻,能有转机出现?
因为他知道,裴该其实拿不出多少兵马来援了。目前尚未上阵的,只有王泽所部,但彼等已然先与胡军厮杀了一个上午,又受命于后抢修营垒,哪儿还说得上“生力”二字啊?若大都督自中军或左翼调兵来援,彼处反易空虚,从而为胡所趁……
正在焦急之时,突然有传令兵策马而来,通报裴该的指令:“大都督有命,陆将军速速脱离与胡寇的接触,退归营垒,不得有误!”陆衍瞪眼道:“此般情形,如何可退?恐怕一退便不可收拾了!”传令兵道:“大都督有言,陆将军且退,后有接应。退而散败不责,继续厮杀有罪!”
陆衍得此承诺,当即撇下一线士卒,率领主力掉头就走。前线晋兵见主将旗帜向后,无不慌乱,也纷纷转身溃逃。王腾见状大喜,急命士卒加快脚步,一路向前,赶杀晋人。
若能彻底击溃晋人左翼,便可转过头来,与大将军夹击晋师中阵,则裴该必败无疑了!
陆衍这一退,就直接退过了最初的列阵所在,直至还入营中。他发现营寨最外侧的壕沟已基本掘成——虽然不深——中开数条通道,外列拒马,一见陆衍等逃回,便有士卒搬开拒马,放他们进来。陆衍策马入营,转过头去一瞧,据壕者多为“厉风右营”士卒,心说大都督果然无计可施,只能把这些劳碌鬼调过来用啦……
有传令兵就在营中等候,传达裴该最新的指令:“命陆将军速速重整军伍,以备再战。此番败退,乃大都督之命,非卿等之过,凡器械尚在手中者,皆不怪责;若有抛弃甲杖而逃者,暂记大过,其后之战若无军功以赎罪愆,都将严惩不殆!”
陆衍知道王泽“厉风右营”士卒也皆疲累,即便据垒而守,亦未必能够拦住胡军多少时间——战壕挖得还太浅啊,拒马也不多,寨墙皆未立——得靠自己尽快重整兵马,返身应战。好在战壕虽浅,终究对于士卒来说,是个心理依靠,逃归营中,总比散处荒野要心定得多了,陆衍收拢起来,实有事半功倍之效。
但其实这个时候,晋军败兵尚未尽数归垒,最后一批人被胡军死死地咬住,眼瞧着胡军就要追蹑于后,杀入晋营——拒马早已搬开,却没时间重新堵上。王腾在后见了,正自大喜,忽听几声巨响,垒上浓烟滚起,同时拥堵在晋垒几处通道口的无论晋胡士卒,全都满身是血,惨呼着委顿在地……
裴该这是又把虎蹲炮搬到左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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