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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六年正月中旬,正如裴该所预料、郭璞所“测算”的,身在北平的晋辽西公、大单于段疾陆眷忽得急病,倒卧五日后,便即于世长辞了。
终究其寿已尽,而改变历史的蝴蝶翅膀,也还远煽不到辽西。
其实段疾陆眷年岁并不是很大,去世时年仅四十一岁。他生过一大群儿子,但多数夭折,如今最大的也才七岁而已,势必难挑部族首领的重担。按照鲜卑习俗,可以父死子继,也可以兄终弟及,所以按规矩来说,下一任辽西公、大单于,就应该是二弟段匹磾啦,或者隔过段匹磾,传给段文鸯、段叔军,乃至于段秀。
然而段疾陆眷自恃兵强,把东方的慕容、西方的宇文全都不放在眼中,认为眼前大敌唯有石勒,故此把几个兄弟全都撒了出去,屯兵蓟县。他病重之时,倒是急召段匹磾等人回来,只可惜死得太快了,那边信使还未抵达蓟县,他这边儿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其从弟段末柸等就趁机拥戴段疾陆眷的叔父段涉复辰为主,自称大单于、辽西公。
段匹磾闻讯大怒,便欲发兵往攻,还是段叔军劝他说:“如今羯奴在南,虎视眈眈,我部若内斗,恐为羯奴趁虚而入啊。此前大司空便请我等南下攻伐襄国,一举而为朝廷除此巨恶,奈何先单于受段末柸之间,不肯率师来合,遂使我兄弟无功而反。今乃可往见涉复辰,云但肯合兵南下,便奉其为主,涉复辰必不辞也。大军既入冀州,则于国家有大功,阿兄可使大司空作书,向朝廷申诉委曲,朝廷必命阿兄继任辽西公,即涉复辰复悔,亦无济于事了。”
段匹磾听得此计,不禁转怒为喜,说:“四弟果然是智谋之士!”他说那我便即刻启程,以奔丧为名,去跟段涉复辰谈判。段文鸯等劝说道:“阿兄前往北平,须盛备兵马,以免为涉复辰所害。”段叔军说不必——“但阿兄一人前往,我兄弟见在蓟县,涉复辰焉敢下此毒手啊?”
段文鸯道:“涉复辰还则罢了,末柸见在北平,其心不可测,岂可不防?”
最终段匹磾采纳了段文鸯的建议,亲率五千精兵前往北平,顺便还把刘琨的儿子刘群带上,作为朝廷的代表,前去致祭。
军行而前,段涉复辰闻讯大惊,就问段末柸:“匹磾此来,是好意是恶意啊?”段末柸道:“可遣人往觇,若孤身来,是为奔丧,若率军来,此必欲夺大单于之位!”
段涉复辰派人侦察,果然是大军前来,于是急忙派遣兵马,前往迎战。段末柸借口忽感风寒,故意迟滞于后,一等大军离开北平,当即发动政变,刺杀段涉复辰,并其部属,自称大单于、辽西公。
随即他驰往军中,接替了指挥,与段匹磾见仗。段匹磾毫无防备,再加段末柸勇冠三军,竟然一战而北,被迫狼狈逃回了蓟县。段末柸于阵上生擒刘群,善加安抚,命其写信给刘琨,请其率部与自己南北夹击段匹磾,许诺事成之后,由刘琨担任幽州刺史。
这根本就是一条离间计,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刘琨身为大司空,位列三公,会贪图你一个幽州刺史的职务吗?
段末柸故使刘群的书信,为段匹磾所获,段匹磾就此请来刘琨,向其展示,并说:“我并不疑公,是以将此事白公。”刘琨诚恳地答道:“我与公结盟,志勤王室,欲假公之力,洗雪国家之耻,即便小儿书信秘密送达,亦不肯为一子之生死,而负公忘义也。”
段匹磾便欲放刘琨返回驻地去,但是段叔军劝谏道:“我等本是胡夷,之所以能够入于幽州,收服晋人,是彼等畏惧我部人众,兵马强壮之故。如今我家骨肉之间,徒起纷争,诚恐晋人会趁虚而入,夺还幽州……”终究幽州各郡全是晋土,如今有一半儿在咱们手上,名不正而言不顺啊——
“大司空固无可疑,但恐其部下奉其起事,应和末柸,则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段叔军是很精明,但有时候精明过头了,反倒容易钻牛角尖。段匹磾素来信重其言,听了这番话,也不禁犹豫,于是便找借口将刘琨留在蓟城,不放他返回驻地去。
当时蓟县附近谣言满天飞,都说段匹磾拘禁刘琨,不日便将加害。刘琨的庶长子刘遵听信传言,不禁害怕,就与左长史杨桥、并州治中如绥等人关闭堡门,严加戒备。段匹磾派人前去晓谕,说我不过留你爹在城里多住几天,瞧把你们给吓的,何必如此呢?赶紧的打开门,别因此而引发两军冲突为好。
刘遵等坚决不肯从命,段匹磾也恼了,便派兵封锁附近道路,不使粒米入于晋垒。晋军中因此乏食,其将龙季猛便发动兵变,袭杀杨桥、如绥,绑着刘遵向鲜卑军请降。段匹磾倒是也没有难为刘遵,把他送到刘琨身边,说你儿子太不晓事啦,你好好教育教育吧。
到此时段,还与原本历史的发展相同,接下来就该是辟闾嵩、王据、韩据等人合谋,欲袭段匹磾,劫夺刘琨,此事为段匹磾所知,先下手为强,将这些人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了。随即段匹磾便起杀心,矫诏谋害了刘琨,卢湛、崔悦等率刘琨旧部逃亡,北投了段末柸,段氏从此而衰……
不过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产生了稍稍的分歧,关键是有个重要人物并没有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南赴建康,而只是奉刘琨之命,在外巡视而已,闻讯匆匆忙忙跑进了蓟城——那就是刘琨的外甥、参军温峤温泰真。
温峤以亲眷探视之名,跑去见刘琨,段匹磾跟他挺熟,倒是下令放行了。温峤进门一瞧,刘琨正在伏案作书,急忙上前拜倒,流泪道:“不意姨丈罹此困境……”
刘琨伸手把他搀扶起来,苦笑道:“我不过作客蓟城,何言困境哪?”
温峤起身,顺便朝案上一望,原来刘琨是在写诗呢,诗云:
“握中有悬璧,本是荆山球。惟彼太公望,昔是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能隆二伯主,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
很明显还没有完篇,但观其诗中之意,回顾毕生事业,却于“中夜抚枕叹”为一转折,颇有颓唐之态——说白了,这简直就象是一首收束自己人生的绝命诗!
由此可见,刘琨对于自身终将为段匹磾所害,他是有一定预感的。温峤左右一瞥,就见门前警护的鲜卑兵歪着头,支楞着耳朵,分明是在窃听——怪不得,姨丈表面上跟没事儿人似的,还说“何言困境”,是怕鲜卑兵禀报段匹磾说自己有深切怨怼之意,所以才不肯说实话吧。
耳听得刘琨道:“去岁卿自长安来,云郭景纯观星事,我还未信,谁想竟不幸而为其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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