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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播也是又惊又喜,但被踢翻在地,半身酸软,半天挣扎不起来。他心说是中山郡和卢奴县的奏书上说太傅遇害,尸骨即将舆归襄国的呀,又不是我编的瞎话……我这一脚挨得可多冤哪!
石勒一口气冲到宫门前——好在襄国宫殿是前两年刚修的,因为地方有限,物资匮乏,所以并不怎么宽广——果见张宾张孟孙冠带朝服,手捧笏板,正恭立于阙下。石勒疾奔过去,一把抱住张宾,欢叫道:“太傅无恙,太傅无恙啊!”张宾被他勒得差点儿一口气喘不上来……忙道:“陛下……陛下切勿失仪,当于殿内召见老臣。”
石勒这才松开怀抱,但依然双手揽着张宾的肩膀,仿佛生怕一撒手,张宾就会化作一阵烟,随风飘散似的。他先上下端详张宾的容貌,继而又忍不住斜眼瞧瞧地下,有影子啊……也对,大白天的,论理鬼魂不敢现身——我的右侯果然未死!
“中山郡、卢奴县奏报太傅遇害,怎么……”
张宾强自挣脱石勒的双手,略略后退半步,深深一揖道:“宫前非说话之处,还请陛下归入殿内。”
石勒喜笑颜开,原本的憔悴之态一时尽去,当即抓起张宾的左手,一并归至殿上——他袜底沾满了尘土,于木地板上一脚就是一个大黑印子。
任播才刚爬起来,骤见张宾,也不禁骇然,忍不住就朝后一缩。张宾朝他笑笑:“任君,久违了。”随即右手倒持笏板,往石勒攥着自己左腕的手上轻轻一拂,说:“礼不可废,还请陛下归座,臣归来觐见,理当先致叩拜大礼。”
石勒这才松手,转至几案后,盘膝坐下,但是吩咐:“太傅不必跪——先坐,先坐下来说话。”
张宾却不理会,仍然伏身下去,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说:“臣方入城,便闻谣言汹汹,导致襄国人心紊乱——此皆臣之罪也,恳请陛下责罚。”
石勒笑道:“都是奸徒传谣,太傅有何罪过啊?”随即朝着任播甩甩手:“今日先不听奏了,任卿且退,朕要与欢叙别情。”
等到任播告退而出,张宾这才起身,于侧面坐了,随即正色对石勒道:“臣自奉诏而离幽州,唯恐不能全身归见陛下,是以选相貌近似者假代之,经由大道。臣则易服,间道而南……”
石勒多聪明的人啊,张宾话才刚说了一半儿,他就咂摸出其中隐含的意思来了,当即面色一沉:“太傅所言,唯恐不能全身归见朕,是何意啊?难道说,是有人要暗害太傅,乃假扮盗贼,邀劫于卢奴县北大道上不成么?!”
张宾微微一笑:“陛下圣明,洞见万里。”
石勒勃然大怒道:“是何人如此大胆?难道是晋……裴该或者祖逖的奸细?!”
张宾摇头道:“陛下诏下尚书,快马而至蓟县来召臣,臣接诏,不俟驾而归,时间仓促,外敌何能谋划邀劫我哪?固然高阳、中山之间,俱传盗贼纷起,然不过乡野乱民罢了;若有晋人从中布划,声势必大,岂能如近日一般,但断道劫行人,而不攻县邑之理?”
石勒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若非外敌,难道是内奸?究竟是谁?!”
张宾叹息道:“当日何人奏请大王,出臣于幽州,则料想今日之谋,出自何人之手——可惜,颇难查得实据。”
他这话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石勒当即一拍几案,下令道:“速召程遐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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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远在宫中密布耳目,照道理来说,张宾“复生”的消息,应该第一时间传报给他。奈何张宾改扮潜归襄国,为其旧部接入城中,一直到了宫门前才肯展露真容;然后跟石勒说没几句话,便将矛头指向程遐,石勒急遣人往尚书省召程遐来——宣命的宿卫不敢多嘴,而严震等人则根本来不及将此急讯通报程遐知道。
所以程子远毫无心理准备,即自尚书省乘车入宫,直等到他一脚迈进大殿,抬眼一瞧,石勒案旁还坐着一位,竟然是……
程遐的腿当时就软了,身子朝前一倾,几乎是一跟头翻跌而入殿中。他只得顺势跪伏在地,咬牙膝行几步,来到石勒案前,举笏道:“臣尚书左仆射程遐觐见陛下……”顿了一顿,又将身子略略一斜:“参见太傅,太傅可安好啊?”
张宾笑而不语,石勒却冷冷地望着程遐,开口问道:“卿因何事,竟如此慌张?”
程遐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为……为中山郡妄奏太傅遇害,臣竟信以为真,骤见太傅无恙,又惊又喜,故此失态……还望陛下宽恕。”
石勒阴沉着脸问道:“有奸人设谋,于途劫杀太傅,幸亏太傅易服间道而行,方才得以平安抵达襄国。在朕想来,多半是朝中有奸党欲害太傅——卿意奸党为谁哪?”
程遐腆着脸假笑道:“必是裴该遣人……或者祖逖设谋,欲害太傅,以断陛下臂膀。朝中……哪有人如此大胆?臣等皆忠诚于陛下,复敬爱于太傅,即便张中书(张敬)、徐尚书(徐光新迁吏部尚书),虽于政事上与太傅有所参差,亦必不敢为此……”
石勒猛然间暴喝一声:“汝又如何?!”
“臣岂敢如此妄诞啊!”程遐当即叫起撞天屈来,“臣忠君爱国,天日可鉴,知陛下方寄望于太傅,焉敢行此不义之事?刺杀朝廷重臣,此乃十恶不赦之罪,陛下慎勿听信小人……慎勿妄自怀疑大臣,使得人心动荡,于国家不利……”
石勒与张宾对视一眼,目光中隐含无尽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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