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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穆朗玛峰,海拔8844米,死亡比例——7:1。

微微他们总共7名登山队员,经过几天适应训练,他们乘坐大巴进入海拔5200米的久乌拉山口。到达大本营之后,其他人在休息,微微跑到营地附近捡石子,突然看到白沙背着登山装备出现了。他成功地混过了检查站。

当时微微傻住了。

白沙笑着走到了微微跟前,放下了沉重的背包。

微微说:“你怎么来了!”

白沙说:“我说过,我要来的。”

微微说:“白沙,你太任性了!”

白沙说:“微微,从昆明到这儿,2700多公里我都来了,不差这7公里了。而且,我已经偷偷摸摸训练了5个月了!”

队长阿桑走过来。

微微只能苦笑:“阿桑,这次我要带家属登山了——他是我男朋友,白沙。”

就这样,从没登过山的白沙,就凭着一股“二”劲儿,来到了珠峰脚下,要跟微微一起登山了。

微微带着白沙,走进大本营的帐篷,向队友们做介绍。大家纷纷和白沙握手。

鲁三国伸过手来,白沙只是朝他笑了笑。鲁三国把手收了回去,也笑了笑。

接下来,大家继续做适应训练。

珠峰和白沙想的不一样,一路上到处都是垃圾。

天蓝山白,微微和鲁三国走在一起,越来越远。白沙透过风雪镜,偶尔看一眼他们的背影,恨不能立刻用刮胡刀划破鲁三国的喉管。

爬着爬着,他开始气喘吁吁,戴上了氧气面罩。他甚至没体力抬头看了,只盯着脚下,没完没了的雪,没完没了的坡……

走着走着,他感觉自己快死了,只好停下来。他发现前面有个高大的冰壁,冰壁下坐着一个奇怪的人,他大概40岁左右,没穿任何登山装备——脚上没穿冰爪,手上没拿冰镐,也没戴氧气面罩和风雪镜。他穿着一件酱色皮夹克,一个深蓝色毛线帽,一双军用大头鞋,衣帽鞋统统十分破旧了,好像他一直坐在这里,已经被风雪剥蚀了一百年。他满脸胡茬子,挂着厚厚的霜雪,正朝白沙微微地笑着。

白沙本来呼吸就费劲儿,看到这个人,他心跳迅速加快,一阵昏眩。

在雪山之上,这个人的打扮是不对头的。就像在月球上,每个人都带着宇航帽,像蜗牛一样缓慢行走,突然远处出现一个人,他穿着普通衣服,就像在地球上一样,快乐地跑来跑去……

他不用戴氧气,怎么呼吸?

他不穿冰爪不拿冰镐,怎么行走?

在高海拔环境中,大脑的转速出奇地慢。

白沙盯着他,思考了半天才想出两种可能——第一,他出现高山反应了,冰壁下这个人是他的幻觉。第二,这个人已经遇难多年,冻死的人都是笑脸……

白沙死死盯着他。

这个人竟然站了起来,在冰雪之上敏捷地行走着,很快就绕过冰壁,不见了。

白沙回头看,另一个登山队员吃力地走过来。

白沙摘掉氧气面罩,吃力地问:“你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

对方抬头,透过风雪镜看了看他,摇摇头,继续艰难地朝上爬了。

大家回到了大本营。

这天上午,藏族女医生为队员们量了血氧和血压。

白沙检查完了,走回帐篷。经过另一顶帐篷的时候,他看见一只红嘴红爪的乌鸦溜了进去,正在啄睡袋上的食物。他抓起一块石头,悄悄靠近了它。

背后突然有人喝了一声:“住手!”

白沙回头一看,是鲁三国。鲁三国的表情第一次这么严肃。

白沙说:“你有病吗?”

鲁三国说:“乌鸦是藏族人的神兆鸟,我们要尊重他们的习俗。”

白沙嘟囔了一句,扔掉了石头。

中午,有个藏族妇女来了营地,她逢人就问:“你们看到我丈夫了吗?他叫多吉,是个背夫。”

阿桑问她:“他多久没回家了?”

藏族妇女说:“20多天了!”

阿桑摇摇头,把脑袋低下去。

藏族妇女又去别的营地去寻找了。

白沙想到了冰壁下的那个怪人,多吉会不会被他带走了?

下午,白沙在帐篷里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他听见鲁三国正在帐篷外和微微聊天。

他举着dv机走了出去,很不客气地说:“鲁三国,我来是给微微当私人高山摄像的,麻烦你走出画外。”

鲁三国有些尴尬地走开了。

微微说:“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啊?”

白沙放下dv机,说:“操,总想当男一号。”

那天晚上,大风刮了一夜。早晨起来,茶杯里变成了一块冰,茶叶漂浮着,很像琥珀。

大家返回拉萨休整。白沙一直给微微录像。鲁三国知趣地远离。

久乌拉山口的小贩多了起来,珠峰旅游旺季正在到来。路上,白沙看到很多游客。

白沙一直以为珠峰是无人区,现在才知道,这里快变成集市了。

路过海拔5100米的上绒布寺,大家停下来。那是世界上最小的寺庙,只有一个留守僧人。门口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那个留守僧人的手机号。

庙内有个洞,供奉着莲花大师的雕像和用过的器物。

微微进去,跪下,臀部撅得高高的,像藏民一样,双手伸出,额头触地,虔诚地叩拜……

白沙和鲁三国站在微微身后,静静观看。从他们的角度,正好对着微微性感的臀部。

两个男人似乎都有些敏感。

鲁三国走出去,眺望珠峰。

白沙跟出来,点上一支烟,抽起来。

白沙先说话了:“鲁三国,你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来登山啊?”

鲁三国依然望着珠峰,说:“到了山上,再多的钱都买不来一口气儿。”

停了停,白沙说:“你说要是在雪山上杀个人,是不是很简单啊?”

鲁三国看了看白沙:“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白沙眯着眼睛望珠峰:“那么老高,警察上不去,直升飞机也上不去,死了就死了……”

鲁三国说:“山上离神近,神会看到的。”

白沙说:“我不信神。”

鲁三国笑笑,不说什么了。

白沙又说:“妈的,上上下下,已经磨叽了一个月了,什么时候才真的出发啊?我已经急不可耐了。”

鲁三国说:“那要听领队的。出发之前,要举行个煨桑仪式,朝天上撒青稞,要是山鹰来吃,我们就出发。要是它们不来吃,暂时就不出发。”

白沙说:“死活由命,跟鸟有个鸟关系!”

鲁三国说:“我们要懂得尊重一些东西,尊重神意,尊重天气……白沙,你除了学登山技术,还应该学点登山的规矩。”

白沙顿时变脸了:“规矩?你懂做人的规矩吗?”

鲁三国愣了愣:“你想说什么?”

白沙朝后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少给我装糊涂!你朝我的家里吐过一口痰,你当我不知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鲁三国想了想,平静地说:“白沙,你还应该学点登山人的心态。”

白沙笑了:“你他妈让我学会宽容,对吗?告诉你,咱俩的账必须清算!”

微微走过来,大声问:“你们在吵什么?”

白沙狠狠瞪了鲁三国一眼,掉头走开了。

返回大本营的时候,白沙看到路边有个指示标,上面写着“珠峰保护区”,已经快倒了。白沙发现,那个“区”倾斜之后,变成了另一个字——“凶”。

他的心里立即有了阴影。

这天晚上,微微感冒了,头疼得厉害。

在帐篷里,白沙把微微抱在怀里,要给她揉脑袋。

微微推开了他:“我没那么娇气。”

白沙再次强硬地把她抱过来,继续揉。

鲁三国正巧走进来,他有点尴尬:“怎么了,微微?”

微微说:“我没事儿。”

鲁三国给他们送来了暖贴,他离开之后,微微对白沙说:“没有你的时候,我跟他们一样,没人把我当女人。你一来,硬是把我揉成了女孩儿!”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营地后的山坡上,煨桑仪式即将开始,肃穆而宁静。

协作和向导焚起烟雾,并在煨桑堆上添加松枝、柏枝、糍粑、酒浆。接着,大家跪拜叩首。喇嘛念起经文。微微胸前挂着一块玉观音,她拿下来,放在嘛尼堆上。

一个藏族向导正在往上面粘一块粘粑。

一个藏族向导手握稻米,对着珠峰方向,双手扣出了莲花状。

被供奉过的牦牛肉,被一点点分割。鸟儿把它们带到了天上。

大家把冰镐放在祭坛上,祭奠结束之后,取下。

大家把青稞撒向嘛尼堆上空。

几只山鹰在天空盘旋了一阵子,纷纷下来啄食。

大家互相撒青稞,跳起锅庄舞。

微微左手挽着白沙,右手挽着鲁三国。微微和鲁三国都跳得很开心,白沙心不在焉。

接下来,登山队要正式登山了。

白沙整理背包的时候,掏出那把老式刮胡刀,装进了内兜。他知道,那么高的地方,多一根牙签都不能带的,但是他必须带上这把刮胡刀——如果不是为了要命,他也不会来这里玩命。

大家出发了。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珠峰北坡。

天上的云彩就像白色的经幡。

冰川上全是冰碛石。偶尔有牦牛在身影,在雪坡上缓慢地移动。

微微走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望着一块巨大的即将融化的冰,似乎陷入悲悯和沉思。

白沙走到她身旁,她说:“再看看它吧,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它可能就不在了。”

白沙心里说:你该多看鲁三国几眼,等我们下来的时候,他也不在了。

到达前进营地之后,白沙就坚持不住了,戴上了氧气面罩。

微微劝他到此为止,被他固执地拒绝。那天晚上,风大得惊人,帐篷门都关不住,从外面看,那些帐篷被风吹得就像几只大皮球。

白沙和微微和衣躺在睡袋里。白沙一边艰难地喘息一边说:“微微,要是这次我不来,你会不会和那个鲁三国睡一个帐篷?”

微微说:“有可能啊。”

早上,风一直在刮,至少每秒35米。两顶帐篷被吹到了谷底。

白沙开始咳嗽了,他一个人躺在帐篷里昏睡。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微微和鲁三国在说话。他爬起来,走出去。

风把他吹了个趔趄。

那个怪人又出现了!他蹲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他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他的神态竟然十分安闲,就像放羊人蹲在山坡上,端详缓缓移动的羊群。

白沙愣愣地看着那个怪人。

很快,对方就消失了。看得出来,他对这里的环境太熟悉了,就像是他的家。

微微没有和鲁三国在一起,领队阿桑把她叫去,重新分配向导了。

这一天,风停了,大家继续攀登。

白沙又戴上了氧气面罩。鲁三国、微微、白沙走在登山队伍的最前面,三行脚印,两行重叠,一行偏离。就像三个人的关系。

终于,他们来到了珠峰的雪线,都穿上了技术装备,然后顺着协作铺的路线绳,渐渐逼近了北坳冰壁。那个冰壁垂直高度400米,坡度50度—70度。

附近经常看到不知哪一年留下的路线绳。冰川变化快速,有的路线绳被埋在了雪里,有的路线绳竟然悬在了半空中。大家走之字型路线。

微微叮嘱白沙:看到两根绳子重叠的话,选新的。

前面出现了一个金属梯。金属梯下面是白色的深渊。鲁三国过金属梯的时候,白沙紧紧盯着他的冰爪鞋。如果他掉下去了,就省得白沙下手了。

可是,鲁三国平安地走了过去……

他们到了北坳的c1营地。海拔7028米。远处的章子峰被锁在云雾中。

向导让队员们戴上氧气面罩开始吸氧。鲁三国拒绝了。白沙想,这小子体力真他妈好,估计,到时候得在他的脖子上多锯几下刀子。

第二天,天气没问题,大家继续朝上登。

氧气越来越稀薄,大家的步伐越来越艰难。

朝上方或者下方望去,偶尔可以看到其他登山队的身影。

傍晚到达c2营地。

第三天黄昏,他们到达c3营地。这里的地形是倾斜的,微微的帐篷无法搭建,白沙束手无策,鲁三国从远处找到一具尸体,他把尸体拖过来,垫在了帐篷下。

这一夜,白沙和微微在一个帐篷里休息。微微躺在睡袋里,白沙用绳子挂在自己身上,只是打了几个盹儿。

半夜过后,大家补充能量棒,离开帐篷,要冲顶了。

漆黑的珠峰。

向导的荧光棒在闪烁。

微微在奋力攀爬,步步惊心。

到达海拔8800米的第三台阶,离顶峰只剩下44米了。

一段横切的岩壁,30厘米的通道,下面是万丈深渊。前面排了20多位登山者,等待通过,造成了恐怖的“堵塞”。

白沙、微微和鲁三国在第三台阶下等了两个多钟头,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最后,微微放弃了,她选择了下撤。

白沙和鲁三国陪着微微,一同下撤。

白沙发现,到了8000米之上,可能是反应迟钝的缘故,他心中的仇恨已经荡然无存。在这里,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念头,朝上走,朝下走。

人与人之间复杂的社会关系,统统被洗掉,只剩下了最原始的自然关系——互相关怀,互相帮助,互相支撑,一起回家……

天亮之后,刮起了风雪。向导们走在前面,渐渐不见了踪影。

走着走着,白沙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远离路线绳,在倾斜的雪坡上轻快地奔走,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中了。

雪山之上是个哑巴世界。

大家都包得严严实实,只有缓慢的动作。

而且,白沙没有力气喊叫,就算他喊叫,另外两个人也听不见。

他十分确定,他反复看到的是同一个人,一个葬身珠峰的冤魂。

走过c1营地之后,天气变好了,三个人解开主锁,离开路线绳,结绳组下撤——所谓结绳组,就是你拴着我,我拴着你。鲁三国在前面,白沙在中间,微微在后面。白沙感到很意外,他来珠峰是想杀了鲁三国,却一直没下去手,现在,竟然和他结了绳组,生死与共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摘掉了氧气。

前面是个冰崖,三个人必须从旁边切过去。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白沙听见微微在身后发出一声尖叫,还没等他回头看,微微已经从他身旁冲了过去,姿势就像坐滑梯,速度极快。

她滑坠了!

白沙没有经验,大脑一片空白。

微微翻过身来趴在地上,奋力用冰镐制止滑坠,可是无济于事。

鲁三国也愣了一下,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立即用脚蹬住了一块冰雪中突起的石头。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白沙一下,他也跟着滑下去了。

他的身体不断地撞在突出的石头上。

他知道在雪山环境中发生滑坠意味着什么,他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死了。

当他被鲁三国的绳子拉住的时候,竟然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时候他离冰崖大概10米远,而微微已经滑下去,悬挂在冰崖之下了。

白沙赶紧用冰镐固定住身体,在冰雪上打了个猫点,拴住了身上的绳子。

接下来,两个男人完全可以把微微拉上来,可是,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有个人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正是白沙见过的那个怪人!他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走到冰崖边缘,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他的脸上一直挂着被冻僵的微笑。

下面是个狭长的冰窟,微微只要掉下去,必死无疑。就算不死,任何人都无法把她弄上来。

白沙大喊一声:“你干什么?”

那个怪人看着他,说:“你们闯进我的家,你们要干什么?”

白沙说:“你是谁啊!”

怪人说:“我是猎人。”

说完,他一下就把绳子割断了。白沙甚至没听见微微坠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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