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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先把这套说法复述给五位阁老听了。作为首辅,王家屏对此显然颇为意动,他既不是实学派官员,也不是心学派官员,而是典型的传统理学支持者,很乐意站在传统的“安全思维”角度看待问题。
按照皇帝转述的高务实这番话来看,朝鲜是辽东的保障,辽东是京师的保障,京师是华北的保障……而接下去毫无疑问,华北就是中原的保障等等,依次都可以推导。
那么简单的说,就是大明直辖朝鲜,将会大大提高国家的整体安全性。作为传统官员,国家的安全必定是摆在王朝所需要考虑问题的第一位,王家屏自然十分意动。
并且,传统官员还有个特点,那就是一旦觉得某件事很重要,他们往往愿意为此投入巨大的国家成本。
举个例子,在黄河泛滥日益严重的大明,漕运不如海运已经变得非常现实的时候,朝廷依然会因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而迟迟无法坚定改漕运为海运的意志,翻来覆去好多回,直到高拱、高务实伯侄二人改革才算结束。
王家屏虽然意动,但由于此前对朝鲜的关注度很低,因此也免不得怀疑这个说法究竟是真是假,亦或者说有几成是真,因此提出了疑问:“皇上,南宁候这番说法可有更多证据可以证明?”
不仅他这样说了,其余四位阁老也都朝朱翊钧望来,显然对此也颇为关心。这不奇怪,如果有证据可以左证,之后也好说服外朝其他官员,这对内阁而言十分重要。
朱翊钧笑了笑,道:“朕这里有日新在赴朝之前一份密奏的附文,其中对于辽东与朝鲜的各种关联写得十分透彻,诸位可以一观。哦,对了,日新这里还弄出了一个新词,叫做地缘结构。”
他说着,起身在书架上翻了翻,找到一本薄薄的册子,示意侍候在身边的刘平递给王家屏。王家屏起身双手接过,立刻看了起来。这本薄册的字算不上太多,王家屏看完之后又递给梁梦龙,然后依次在几位阁臣手中传阅。
在高务实这本密奏“附文”之中,一开始就谈到朝鲜半岛与东北平原的主要山脉——长白山脉的地理结构。[注:高务实在此处解释了“东北平原”概念。]
对于一条山脉来说,古人往往会将自己视角所及的某一段单独命名。而基于技术的发展,后世之人则会发现,这些有着繁杂名称,相互之间有连续关系的山体,其实都是一组大的山脉的组成部分。而位于其中的主脉往往会向四周辐射出一些看似单独存在的山体。
后世所说的“山脉”,往往只是主脉,而那些延伸的山体,在正式的文件中往往还是有单独的名称。
比如中条山脉、五台山脉、恒山山脉,其实都是太行山主脉向不同方向的延伸。就太行山的情况而言,如果不包含这些支脉的话,可以称之为“狭义的”太行山脉;而如果包含这些支脉的话,就属于“广义的”太行山脉。
由于高务实不可能在明朝这个时代展示出什么卫星图,因此对于山脉概念只能用“根据京华矿业勘探发现”来打马虎眼。好在京华的勘探能力现在整个大明没人会怀疑,倒也能自圆其说。
他在文中所分析的长白山脉,也存在这样的情况。他在文中分析道,如果从广义的角度来看,“长白山脉”是横亘在整个东北地区东北部的山地的合称。其实北部直抵三江平原(最北的山地为“完达山”),南部则贯穿辽东半岛,与渤海相接(最南的山体为“千山山脉”)。
由于长白山脉很好的庇护了东北平原的东部边境,因此很多时候它往往被认为是东北平原与朝鲜半岛的地理分割线。而实际上,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是因为长白山脉主脉在向南伸展至后世的中朝边境中部时,并没有单纯的向西南方向的辽东半岛延伸,而是同时也向东南方向朝鲜半岛延伸。
也就是说,朝鲜半岛北部的山体,与长白山脉可以被看作一个整体。而如果将视角扩展到朝鲜半岛时,这片覆盖整东亚大陆东北角的山地,整体上呈现为一个“人”字形,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山地,其实是它的两个分支。
其实如果从高度上来判定这片山地的主脉在哪,平均海拔在1200米以盖马高原为核心的朝鲜北部山体,比大明境内的山体(平均海拔800米),更有资格成为整片山地的嵴梁。
[注:“海拔”一词最早由我国元代科学家郭守敬提出;“米”这个长度单位因为京华的大范围使用,在书中已经普及于读书人和商人群体。]
说明山脉分支与高度之后,高务实接着写道,从人类生存的角度来看,低海拔往往意味着更多的生存空间。而朝鲜半岛东北部过高的海拔,使得整个朝鲜半岛北部的可耕种土地严重不足。
也正是因为朝鲜半岛东北部的山体过高,密度过大,使得过去即使是从松嫩平原出发的渔猎民族,在对朝鲜半岛展开渗透时发现,绕经辽河平原,再越过海拔较低的辽东丘陵,从鸭绿江下游渡江的路线,都是最为可行的路线。
而对于从南线华北平原出发的华夏农耕民族而言,就会觉得没有理由去碰朝鲜半岛东北部那些高山了。
这是因为,沿着下辽河平原——辽东半岛南缘的沿海走廊进入朝鲜半岛的西部低地的路线,除了地势平缓以外,亦不会在气候上让这些来自华北平原的族群感到不适(华北平原北部、辽东半岛南部、朝鲜半岛西北部处在同一纬度区间,并且海拔一致)。
如果朝鲜半岛拥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并以之与整个中央之国对抗,也许双方现在的地缘分割线会建立在长白山主脉——辽东丘陵(千山山脉为主脉)一线之上。问题是以朝鲜半岛的战略纵深而言,他们甚至无力与东北平原的渔猎民族单独对抗。
因此在历史上就表现为基本上看不到以朝鲜半岛为起点,向东北平原渗透的桉例——除非他们能够从海路与东亚大陆上的华夏主体民族达成联盟。这其中的典型桉例就是高句丽。如果从地缘的角度看,高句丽其实是典型的,由东北渔猎民族升级而来的政权。
由于燕山山脉的阻隔,华夏民族对于下辽河平原的控制一直是不稳定的。或者说下辽河平原的控制权一直是在东北渔猎民族和华夏农耕民族的手中交替——这其中最近的例子其实就是明末后金政权与明朝中枢朝廷在此进行的激烈博弈,可惜高务实不能举这个例子,只好拿辽国压制女真、金国又击败辽国来举例。
高句丽政权是最早成功进入下辽河平原的东北渔猎民族。当然,这个“最早”是相对的,因为在华夏民族进入下辽河平原之前,这里本来就是属于渔猎民族的领地。
只不过高句丽族在与下辽河平原的华夏族(战国直至汉唐)不断接触中,率先从华夏民族身上吸收了先进的经验(包括组织形式和生产方式),在诸东北渔猎民族中脱颖而出,以国家的形式出现在地缘政治舞台之上。
从这个意义上出发,高务实在文中表示,他认为高句丽实际上是整个东北渔猎民族的代表,和中山国的诞生过程具有相似性。
以高句丽为代表的东北渔猎民族,在占据了下辽河平原之后,最有诱惑的选择当然是越过燕山山脉,进入华北平原。只不过以东北平原的地缘潜力,是很难直接与整个中央之国的核心地区相对抗的。因此在做到这一步后,东北渔猎民族政权所做的,往往是先向东、西两个方向扩张势力范围。
基于实力的对比,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往往是采用联盟的方式,而对于狭长的朝鲜半岛,武力征服是最为常见的方法。
如果能够将蒙古高原、东北平原、朝鲜半岛这三块地缘势力整合好,这些北方边缘民族就拥有了和华夏民族平等对抗的能力。
基于这种计算方式,历史上做得最为成功的,当然还是努尔哈赤所建立的满洲政权了,当然真正完成这一构想的人是皇太极——不过,由于孟古哲哲早已成了高务实的妾室,皇太极估摸着没机会出生了。
于是高务实在文中举了个功亏一篑的反例:他认为金国之所以最终只得到中国半壁江山,问题就出在金国既没能拿下全部朝鲜半岛,也没能实际控制蒙古草原(金国对蒙古的控制基本上类似于中国的羁縻制度),因此不仅国力上有所欠缺,从地缘格局上来说也容易被颠覆。
高务实认为,东北渔猎民族在占据了“下辽河平原”这个枢纽地区之后,并不一定会去改变这一地区的农业属性,例如改为渔猎。因为农业生产激发的地缘潜力,是大家都看得到的。
所以,下辽河平原不仅会成为南进的桥头堡,也会为渔猎政权们提供主要的粮食来源,并使得渔猎政权有实力按照华夏民族的组织形式稳定下来。
这一点与华夏民族如果想在对蒙古高原的战争中取得优势,就必须先占据几个能够成为优良牧场的地理单元(比如河套),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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