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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武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道:“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如果组织上有其他问题,到时候再找你了解”。
看着王淑敏抬起头,李学武叹了一口气,说道:“能放下才是最好的解脱,也是人生中最难得的大智慧”。
王淑敏看着李学武开口道谢:“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不是麻烦,是工作”
李学武示意了眼前的信件,道:“你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给我们写信,我们一定会按照工作程序进行调查和处理”。
“结果可能跟你的预期不一样,但我们坚决捍卫和维护你说话的权利”。
“谢谢您”
王淑敏指了指桌上的信件问道:“我能拿回去吗?”
“可以”
李学武点了点头,将面前的信件推给了对方。
王淑敏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拿起桌上的信件,站起身给李学武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去。
李学武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说什么。
形势会助长一个人的野心,权利也会。
当一个人骤然获得了一种凌驾于原本生活的,或者自身无法控制的资源,那么他就会变得偏激又迷茫。
如果这种资源跟男女之间的关系混合在了一起,那就是一种灾难。
对彼此都是,包括牵扯其中的人。
李学武不是圣人君子,也不是柳下惠,他绝对不敢说自己能斩断情根,不受任何私欲影响,做事全是公允的。
他是人,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吃五谷杂粮的那种,不是办公机器。
李学武只能说自己在做事的过程中,能充分地考虑到整体影响,有冷静的头脑和睿智的思考。
至于说做了什么事,事情做到哪一步,他都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且不后悔。
人生一世,哪有事事都给你时间去思考和判断形势对错的,又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和公正的。
你只能要求自己别对不起内心,对不起过往。
所以说,人活着是很艰难的。
——
可能是下午的谈话有些沉重。
或者是李怀德和李学武的到来给炼钢厂班子带来了压力。
晚间的接风宴上,众人都比较克制,酒杯端起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还是最后李怀德跟李学武说了一句“早说过组织谈话最好放在最后一天的”笑话,众人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李学武在酒桌上话不是很多,陪着领导出来,用不着他表现。
至于班子成员给他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杯杯见底。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轧钢厂的风云都散了,这些人心中的忐忑他都清楚是咋回事。
没必要。
他没必要板着脸,依着纪监的身份吓唬人。
这些人也没必要担心两人是来挑刺的,真要是动炼钢厂的班子,他们也不会直接来了。
但是压力还要给到的,李怀德故意这么说,就是对炼钢厂班子成员在这一阶段的表现表达了不满的。
你们以前站在哪一边我不管,但是现在都得好好干生产。
我不想逼着你们表态站队,但总得有个踏实做事的态度。
不做事,还找事,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当前的生产环境是很艰难的,技术变革和发展止步不前,轧钢厂需要机遇和提升,李怀德比所有人都心焦。
今年轧钢厂能不能进步,他能不能进步,就全看炼钢厂出成绩了。
就像李学武所说的那样,轧钢厂稳定发展,炼钢厂大步向前,他就真敢跟上面要个集团公司出来。
到时候他前面的路可就又宽又直了。
不仅仅是他自己,轧钢厂这一厂的干部都会受惠。
且看一七厂的领导都直接往哪升,身上都兼着什么重担,就知道李怀德对发展有多么的渴望了。
在轧钢厂内部,可以通过手段和谋划,以及管委会来获得掌控的权利局面。
但对外,他想要有所进步和展示,就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你光说自己会争,会抢,会斗,这不行。
李学武对杨宗芳说的那句话不是忽悠他的,确确实实如此。
组织上再怎么搞活动,也绝对不会让一个只会争斗的人当一把手的。
这是规则,也是铁律。
炼钢厂班子成员有一个算一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就没傻子了。
可干的事却是糊涂着,李怀德此行就是要让他们看清形势,站对位置,别惹他出手。
真以为他带着李学武这个纪监副书记、保卫处书记、副处长出来是喜欢李学武的能说会道拉家常啊?
他是在告诉这些人,你不服,我就让李学武打你!
这顿饭炼钢厂班子成员吃的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可面对李怀德的话,他们又不得不做出团结一致,欣欣向荣的场面。
饭后这些人送了李怀德和李学武上楼梯,便各自散去了。
李怀德对董文学的态度还好,说了几句家常话,关心了一下韩殊的情况。
话里话外提点董文学,干工作重要,照顾家庭也一样重要。
董文学听着李怀德劝他常回家看看的话,嘴里苦涩莫名。
他从未想过,因为一己之欲让事情变得这么难堪,让自己在领导和学生的面前这么的没脸。
等到了三楼,李学武陪着董文学送了李怀德进屋,这才跟着对方进了他的房间。
一个鹅蛋脸服务员动作麻利地走进来给两人泡了茶,又分别给两人烫了热毛巾,这才离去。
董文学看到了李学武望向服务员的眼神,苦笑着介绍道:“是老家的亲戚”。
“怪不得呢”
李学武点点头,道:“挺好的,师母来的少,孩子也大了,你这边又需要人照顾,是得找个合适的人”。
“唉~”
董文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对不起小殊,对不起孩子,更是给你添了麻烦”。
许是晚上的酒喝了不少,又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董文学的话说了很多。
李学武坐在沙发上一直默默地听着,老师现在需要的不是人生指导,更不是可怜和安慰。
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敞开心扉说出心里话的人。
李学武知道自己对于老师是可以信任的,也是唯一一个不会针对他这一点进行嘲讽和利用他的人。
董文学是在倾述中反思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表达了后悔的意思。
李学武倒是没在意这个,真若是有这份决心和毅力,又何必从老家弄来个亲戚摆着这给人看。
这件事要搁李学武身上,那就是堂堂正正的说自己做都做了,要杀要剐随便。
第一要明确自己家里红旗不倒的决心,甭管外面有多少彩旗的态度。
第二要明确自己要做成什么事的毅力,要么你把我关家里别出来,要么我干啥你别管。
第三就是要勇于承认这种行为是可耻的,是错误的,是低级趣味的。
但是,承认错误,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并不是要求自己以后不犯这个错误了。
大不了以后出了事再改嘛,改了再犯,犯了再改,千锤百炼。
你一边纵容着自己不能说的私欲,一边又悔恨自己的作为,这就有点没意思了。
要不李云龙怎么老说知识分子就是矫情呢,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
说是老家亲戚的服务员在两人谈话期间进来过两次,跟第一次一样,都是不敲门的。
一句话也不多说,板着个脸,比庙里的菩萨还严肃,看得李学武都有些于心不忍。
韩老师还是太狠了,这一次从根上就断了老师的邪念,不拿出本佛经参悟人生都有点屈才了。
不过想来也是,韩老师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中用啊。
现在就别怪人家心狠了,想要继续过日子,就得守身如玉。
这也给李学武提了个醒,做了个示范:兔子不吃窝边草,要吃也不挑没主儿的草。
服务员给董文学再送了一条热毛巾过来,他擦了擦眼泪,算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跟你说说心里话,我这心里呀就松快多了”
董文学用热毛巾捂着脸,缓解着自己的情伤。
可能韩老师对他的伤害很大,亦或者是王淑敏翻脸不认人对他的伤害更大。
他还是有些过于在意自己的颜面了,不然也不能当着李学武的面落下泪来。
本以为是佳人爱才子,这才有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故事。
可谁想到,人家只是爱他身上的光环罢了,才子无财也无情啊。
摊上这么一个还相信爱情的老师,李学武能有啥法?
总不能对他说“我相信你妈卖麻花的爱情!”吧?!
“要回京嘛?”
李学武迭着腿坐在沙发上,语气很平和,没带什么色彩。
这还是他进屋寒暄过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津门那边搞了个贸易项目,李主任说让我负责”。
“不去,哪都不去”
董文学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从脸上摘下了白毛巾,语气逐渐坚定地说道:“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了,还要再放弃一次?”
李学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还行,他还知道自己姓啥,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啥。
他更知道自己的才华在事业面前一文不值,人家对他的恭敬来源于啥。
“我也是不建议您现在就走的”
李学武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人家都说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更何况您还没被打趴下呢”。
“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董文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李学武话里的意思。
“之于家庭,之于工作,之于关心我的人,我都有责任和义务好好在钢城做下去”。
“也不要太辛苦了”
李学武缓缓地点了点头,对方是前辈,是老师,很多话他都不方便多说。
“知道我来钢城出差,师母临行前还托我跟您叮嘱几句,注意天气凉了,加衣服,说东北的天气变的快,不要亏了身体”。
李学武打量了董文学一眼,道:“杨宗芳那边我已经谈过了,暂时不会有变动,他再敢炸刺,就先拿他开刀”。
“钢城的事业关系到轧钢厂未来两年内的转型和升级,这是最为重要,也是最为李主任关注的重点工作”
“只要您把控好方向,掌握好局面,就没人能动得了现在的格局”
“您也不要有负担,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炼钢厂一定有大发展,谁都不能抹除您在发展中所做出的贡献”
李学武的话很霸道,也很直接有力,让进屋来倒茶的服务员都有些侧目。
她不知道来的这个年轻人是谁,但其身上彪悍的气息,以及霸道的语气,让她清楚地知道,这人不好惹。
尤其是在跟董文学谈话的态度上,好像是师生关系,却又是平等对待,很复杂。
不仅仅是服务员感受到了李学武情绪上的复杂变化,董文学自己也清楚,师生之间的感情已然不似从前。
李学武依旧对他很关心,也很尊重,但看向他的目光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掺杂了其他东西,复杂化了。
董文学在面对李学武的时候有些自卑,李学武无奈地迁就着他的自卑,进而互相之间的信任也在减弱。
这是不可避免的,李学武能做的就这么多。
看着服务员给他铺床,李学武最后说了几句家常话,让他多回京城,也多让师母来钢城,便起身离开了。
送了李学武下楼,董文学再回来,看着茶几上李学武带给自己的酒和茶叶,心里老不是滋味。
服务员整理好床铺,走过来轻声问道:“二舅,这些东西怎么办?”
“收起来吧”
董文学有些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摆了摆手道:“他不同,他送来的东西你收着就是了”。
“知道了”
服务员的话很谨慎,出来前家里叮嘱过,二舅妈也跟自己说过了,少说多做。
既然二舅都说能收着,那就收着是了。
只是她也很奇怪,平时一条烟都不收人家的,为啥二舅要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待。
到底有什么“不同”?——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周亚梅听见门口有车的声音,便起来查看,见是那个人来了,赶紧下了楼。
送李学武来的车已经离开了,他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开了大门就往里走。
瞧见穿着睡衣迎接出来的女人,李学武微微一笑道:“晚上风凉,快进屋,着风就坏了”。
周亚梅抿着嘴角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先一步进了屋。
可还没等李学武把身后的门关上,她便扑进了李学武的怀里。
“你怎么才来啊~”
这跟刚才问的那句话不是一个意思?
李学武来不及思考了,微微一弯腰,抱着她便往客厅走。
“孩子睡了?”
“你说呢?”
周亚梅微嗔道:“都几点了~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额……”
李学武把她放到了沙发上,微笑着说道:“我来了”。
……
可能是好几个月没见着的缘故,李学武觉得周亚梅有些不一样。
也可能是难忍相思之苦,周亚梅觉得李学武也有些不===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们都说不上来,只能是感觉。
别墅的客厅里没有亮着灯,晚上睡觉前已经拉好的白纱窗帘晃动着白月光,洒在客厅的地板上,落下几片光影。
有一些衣物凌乱地被扔在了地板上,显然衣服的主人很着急,没来得及整理好。
墙上的自鸣钟黄铜钟摆有节奏地摇摆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钟表指针对准整时整点,便响起一阵叮咚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脆耳异常。
当分针转过两圈,叮咚声也响过两次后,客厅小几上的台灯终于亮了。
“你先去,我给你拿衣服”
周亚梅弯腰将地上的衣服收拾了起来,一边催促着李学武去洗澡,一边去楼上给他拿衣服。
待两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分针已经又走了一圈。
周亚梅倒了一杯温水,先是自己喝了,又给李学武倒了一杯端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之栋吵着不睡觉要等你,强哄着他睡了”
“跟老师多说了一会儿”
李学武拿着干毛巾擦着头发,接过温水一口干了。
周亚梅接了他递过来的茶杯放好,又拿了他手上的干毛巾给他擦着头发。
“能待几天?”
“不知道”
李学武靠坐在了沙发上,仰着头看向周亚梅,问道:“怎么?有事?”
“没事~”
周亚梅的目光看着李学武的头发,细心地给他擦着,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
“三四天吧,还要去趟吉城”
李学武闭着眼睛,享受着她难得的温存。
听见李学武说只有三四天,周亚梅嘴角动了动,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再反应过来,又慌乱地快速擦了,掩饰着自己的内心。
李学武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这是脑袋,不是铁壶,用不着使劲擦”。
“呵~”
周亚梅听见他的话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低头看着他的脸,问道:“你怎么那么可恶呢?!”
“谁说不是呢~”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眯着眼睛无奈地说道:“有的时候我也恨我自己,为啥长的这么迷人,这么招人喜欢”。
“唉~这该死的魅力,也让我很无奈~很苦恼~”
周亚梅撅了撅嘴,道:“你怎么不说你不要脸呢,有这么夸自己的嘛!”
她嘴里是这么说着,可站在沙发后面,俯身看着李学武的脸,却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几个月以来,她已经渐渐忘记了付海波的模样,或者说他早就离开了自己的生活。
而这个男人跟付海波一样的混蛋,几个月都见不着人,可她就是难以忘记。
这坏坏的表情,嘴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让她无法自拔。
他自吹自擂倒不是乱说的,她想他,儿子付之栋也想他,经常念叨着啥时候叔叔来,啥时候去京城。
她也想李学武常来,她也想去京城找他,可现实是不允许的。
她只属于钢城,属于在钢城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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