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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宇说完,沉默半晌,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他盯着对面一身普通工人的制服,光头确青,神色惶然的杨度,语气也平缓了不少:“杨度,推背图也好,烧饼歌也好,梅花诗也好,这类谶书,其实也是互相抄袭,手法也差不多。大多是按照以前应验之事不断篡改之前的图谶,又把眼前的重要图谶根据自己的政治目的进行篡改,以显示自己是‘应谶之人’。一代一代地累积下来,也就成了今天的这个‘推背图’。”
“至于你解释的这些图谶,多有牵强附会,而且多半语焉不详似是而非。你自己扪心自问,前面那些图谶,个个都活灵活现符合符节,现在说后事的这些图却都是东拉西扯。称王只合在秦州云云,更是不知所谓。”郑宇哼了一声,“还有甲午那个所谓的金鸡一叫大海沉沉,什么是金鸡?说鸡年一到日本战败也可以,说属鸡之人打败了日本也可以,说鸡是飞禽,套到先帝身上也可以,这种牵强附会,总能弄得象鼻子像眼。还有那个生我者猴,按你的解释,猴就是猿,那袁世凯行不行?是不是说袁世凯是满清忠臣,要不是战死朝鲜,还能保住满清?猴者猢狲也,是不是说姓孙的扶起了大清?那是说孙承宗?还是孙之獬?甚至还可以说是某位侯爷,怎么凑不行?生我者猴死我雕,难道不能解释成满清这个海冬青(辽东出产的猎鹰,女真特产)死掉,而姓孙或者姓袁的人取而代之?”
“你那个若逢木子冰霜涣,我倒是听到另一种解释。”郑宇微嘲说道,“说是我父皇能让满清冰霜瓦解,靠的却是与李家联姻。”
“这些图谶,靠的就是语焉不详,以便野心之人牵强附会。随后又根据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断篡改,到了现在,焉知原本是个什么摸样。”郑宇摇了摇头,“故而你看到事涉过去的图谶无不表述清晰,具体而微,而讲述现在和将来的却往往牵强附会。这种荒诞不经的玄学,靠的无非是似是而非。要是国家领导人把这当了真,那才叫亡国无日了。”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郑宇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到杨度面前,低头看着这人,“自古英雄成事,靠的不是谶语,而是智慧,气量和勇气。父亲能光复神州,也是因为他的学识,气魄,手段,才华和胸襟。我有今天,靠的是父亲遗泽,但更要靠自己的努力。这些谶语,信则有不信则无,意志不坚者可用来自我激励,狂妄自负者可用来自我陶醉,但对于我来说,便是无用之物罢了。”
杨度此刻,已经是呆若木鸡,脸色苍白,半晌之后一咬牙,嘶声说道:“陛下所言固然是正理,可先帝和唐大师……”
“唐师,异人也。父亲与其相交,却是师友之情为上,而非简简单单的占卜吉凶。”
郑宇其实心里对唐师这类人物也有些忌惮,可现在的他无上权柄在握,又如何会愿意被些许语焉不详的谶语摆布,徒落笑柄。
在他看来,这杨度倒是胸有锦绣,可惜心术上有些过于阴柔,一旦放纵,搞不好便是被其操控拨弄而不自知。对这类人,便是要冷酷无情地在其最自信的事情上投加以摧折,彻底粉碎那一点野心谋算,让他真正知道,这天下有些人是他根本无法影响和控制,甚至连念头都动不得。
“你杨度算不得正人,甚至可以说,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走邪路”郑宇冷笑一声,“你杨皙子以帝师自居,一向视天下事如反掌观纹,自忖算无遗策,满脑子布衣卿相甚至官居宰辅。可惜你虽知宪政之皮毛,却不知宪政之精髓;虽知中学之糟粕,却不知华夏之精神;虽有鸿鹄之志,却无匡扶之才;满嘴夸夸其谈,实则满腹谋划,只是‘上位’二字罢了”
郑宇看着杨度脸色涨红,却是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杨度扪心自问,先帝与诸贤于安南白手起家,引入西学,阐发华夏之新精神,倡导中华之民族主义,统一华夏,御侮外敌,兴工商改政治,大刀阔斧改革弊政,建立全新之帝国体制,哪一样是你杨度所能及?你想上位,又不得其门,于是谄附穆铁以求幸进,全不思国家安定民族命运,满心只是你个人的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也不想想,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读了几本书的酸腐文人,你又懂得什么治国?”
“好出大言,眼高手低,谈则千言万语,治政则全是凭空想象。格局偏狭,一脑子阴阳五行治乱循环的陈腐破烂,你杨度若是上台执政,睥睨天下目无余子,恐怕便是亡国无日”郑宇盯着杨度,语气森然,“杨度你是个有天分之人,于中西政治体制,社会运转,民族历史都多有涉猎,你写的几本论著,连父亲也是称许的。可惜你不该卷入政治你的屁股一坐过来,脑袋也就歪了你也就失去了独立自主的思考力”
杨度此刻已经是脸色苍白呆若木鸡,在这样雷霆暴雨,却又偏偏直刺人心的言语打击之下,这位一贯从容淡定,心中自有锦绣的阴阳纵横家,此刻突然发现,自己自以为傲的东西,原来在这位真正的权力者眼中,是如此一文不值而对面这个人却是如此年轻,却又如此犀利
“我们这个民族的知识分子,这么多年下来,也积累了太多糟粕思维。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就是为了权力,所谓修身,为的也不过是为了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道德修养如何,实际上都把公权力和私权利混为一谈,权力所及就如同自己的私物,贪墨公产,以权谋私,蓄养妾侍,盘剥百姓,巧取豪夺,公私不分,打着治国平天下的旗号,满口道德文章,一肚子宗族私利,所差也不过程度不同。”
“以近世而论,即便道学功夫做到曾国藩一流,依然免不了任用私人,甚至隐瞒其弟血洗南京劫掠财宝,又私藏号称‘战死’的曾国华。以李鸿章之才,也免不了任用私人,以权谋私,置下诺大家业。至于前明,国家危殆之时,所谓‘众正盈朝’的士大夫们还在为了权力和理念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又争先恐后报效了新主子。这样的读书人,于国有何用?于民有何益?在台下则动辄高谈阔论指责在朝之人,在朝则争权夺利,以自己为正人,以对方为邪人,满口天理道德,干的尽是龃龉下作。心口不一,寡廉鲜耻,学术也成了权力的附属品和遮羞布,读书人也就不再具备独立的人格和思考力,变成了权力的奴隶”
郑宇说到这里,已经是目光如刀,直刺杨度的双眼:“你只是个治学的文人,天生不是个玩政治的料你没这个才能,也没这个心胸气度,更没这个手腕放下你心里那点龃龉思量,做回你学者的本份,好好做你的学问”
杨度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郑宇,脸上全无血色。
“虽然你之前犯了罪,受到了国法的惩处,但你这一辈子并没有完,你还可以为国家,为社会出力。”郑宇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你在学问上头是有天分的,你的一些思考,父亲和我都是很称许的。虽然你这人热衷功名,满心辅佐圣君开万世太平的雄心,但朕想,你这也是受了这世世代代读书人传统的影响。朕以为,你还是可以挽救的。”
“卢梭,伏尔泰,孟德斯鸠世人皆知,可又有谁记得那个时候的法国大臣是些什么人?”郑宇说道,“身为学者,就该超脱于政治之外,不谄媚和附和任何政治力量,客观地分析,明确地表达。以你杨度的眼光,用心学术,千年之后,也许没人知道这个时候的总理和部长,可你杨皙子的宏论大作,却可能传颂世间”
杨度的脸上骤然涌上一阵嫣红,神色激动:“陛下……”
“国法已经宣判,你是出不来的。”郑宇盯着他,摇了摇头,“你要好好反省,认真悔过,把你的刑期服完,对自己,对国家,对所有受害者的在天之灵,对全体国民有一个交代。”
他看着杨度有些迷惑,轻声说道:“以后不要再沉迷这些阴阳八卦之类荒诞不经的东西了……你在里面好好改造,用心读书。朕特批你,每月可以开出书单,可以给你一个单人囚室,给你纸笔,有什么想法,哪怕是偶得,写出来。朕给你这个清静些的环境,让你好好收收心,做回你学者的本分。如果你改造得好了,未尝不能每月特批,和三五好友论论学术,探讨些历史现实。”
“不要有顾虑。朕需要的不是歌功颂德,这个民族也从来不缺歌功颂德”郑宇哼了一声,“朕要的是针砭时弊,洞察世情的真知灼见是不偏不倚,客观而务实的评论和建议是通晓中西,洞察古今,能够帮助施政改良的中立之言朕信任你杨度有这个能力和潜质,可你杨度首先要摆正位置,放平心思,别再盘算你那些治国平天下的荒诞心思学者就是学者,治国不是你们的事情,平天下你们也没那个能力”
“陛下”杨度此刻已经是心旌摇动,噗通伏倒在地上,嚎啕痛哭,“是我对不起先师,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国家,走错了路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郑宇平静地说道,“以后好好做你的学问,政治这玩意太复杂,太……脏,你这样的人,不要再掺乎了。”
十几分钟后。
屋内只剩下了郑宇,邱海阳和对面的杨永泰。
“陛下,这推背图宣扬治乱循环,易为奸人所用,蛊惑民心,的确不可借重,否则长久必然反受其害,这是不消说的。”杨永泰字斟句酌地说道,“不过此人所言推背图之谶语,确也有些门道。无论如何,早做些防备也是好的。”
“东边门里伏金剑,勇士后门入帝宫?”郑宇哼了一声,“畅卿,你怎么也如此糊涂。如果所谓谶语为真,那便是命中注定,防与不防有何差别?若谶语不过是妄言,那又何必挂怀?”
杨永泰微微一愣,半晌之后也不得不点了点头:“陛下所言甚是,倒是我有些想左了。”
“畅卿,这杨度有个有才华之人。他的事情,按我说的处理。这样的人,在监狱里默默无闻呆一辈子,浪费了。”郑宇说道,“不过,他这人野心勃勃不甘寂寞,满脑子都是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可偏偏他本人又没那个格局。如果让他再搅和到政治里边,于国,于他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好好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在监狱里清静一点,好好做回学者的本份,这才是正道。”
“是。”
“对了,上次所说文化界的事情,你串联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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