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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北神厨”的六七千平米的墙面内装修,绝大部分都可以给交给宫灯厂来完成。
如此一来,那宫灯厂上上下下饱受激励,那真是跟打了鸡血差不多了。
这不,在胡宽富和许平治共同的督促下,宫灯厂的攻关小组连着两个月,点灯熬油的反复试验,就已经把南矾绢和洋纺的材料以及与材料匹配的特殊胶水搞得差不多了。
只是从工艺上讲,需要把这些布先染成各种颜色才能做画。
所用的染色颜料,固色剂,以及是否能够先绘画再裱糊,目前还存有一点技术问题。
所以1月24日这天,宫灯厂的书记胡宽富就和厂长许平治一起,把所有相关的技术骨干召集到了一起开动员大会。
希望大家能一鼓作气攻克技术难题。
“……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我们的面前,那就是今‘坛宫’第二期——北神厨的内装修工程。这个场所的面积要比天坛北路那二层小楼大得多,今后肯定要承接大型宴会的。最少也有六千平米的墙体面积啊。我们拿下来,光墙纸壁画这一项就是十万元的大订单。”
“而且这个工程还不光经济账划算,社会影响力也不能小觑。大家都应该清楚,‘坛宫’饭庄现在的名气有多大,已经是不亚于北海仿膳饭庄和听鹂馆的名气了。等到北神厨开业,肯定会有更多记者的报道。”
“我们恰恰就因为参与上次项目,厂里精品宫灯销路才广阔了不少。另外两家宫廷菜饭庄不愿意被‘坛宫’拉下,也开始想咱们厂订购高档灯了。连四川饭店也来索要我们的宫灯种类和报价单。”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坛宫”不愧是区里的重点项目,不亏是皮尔-卡顿公司参与投资的项目。只要能参与到这个饭庄的装饰工程中,我们就能名利双收。”
“如果这一次,真要是我们的墙纸也出名了,那今后咱们厂可就有了两项拳头产品了,绝对会咱们厂的收入再上一个台阶的。”
“怎么样?大家都表个态吧。为了咱们厂,为了大家未来的好日子,你们愿不愿意暂时牺牲一下小我?在年节的三天里,拿出点奉献精神来,把进行到一半的丝绸画技术,彻底完善好。抓住这次机会?”
书记胡宽富首先做了发言,他讲述的问题很客观,局势分析得也很明白。
但出于其本身的职务特点,他的长篇大论,说得全是大道理,太过冠冕堂皇。
以至于大家的情绪都不高。
更何况春节的三天假也太重要了,在这年代的意义非常。
谁都是辛苦一年了,节俭一年了,就盼着这几天能放纵肠胃,过过大鱼大肉的好日子。
怎么可能愿意失去这个阖家欢乐的机会?
所以本应该响应的时候,却冷了场。
大家表现的都很犹豫,许多人都念上了“低头斋”。
这就让胡宽富有点下不来台,很是失望的叹了口气。
幸好还有许平治这个搭档,他赶紧又做了一番补充,说的话比胡宽富要接地气得多。
“哎,说心里话,我和胡书记其实心里也挺不落忍的,这种时候开口让大家加班,放弃和家人一起过年。实在不近人情。”
“可问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要争分夺秒啊。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会在将来失去许多的利润。甚至会让大家目前所有的努力都失去意义。因为除了‘坛宫’的这个工程,再没有让我们的墙纸壁画出头的机会啦。可人家是不会等我们的。如果我们好不容易恢复的技术派不上用场,那大家岂不是白费心血?”
“同志们,别怪我说实话。我们厂现在,已经和过去干好干坏一个月的时候不一样了。国家早就顾不上我们了。虽然我们的工资还是国家负责,哪怕厂子亏损也不会短缺。但如果我们不能自己让厂子红火起来,福利和各种报销,就别想了。大家都回忆回忆。在没有‘坛宫’这个客户之前,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难道你们还想回到那个时候去吗?”
“过去咱们总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回头看看,水深火热的原来是咱们自己。我和胡书记不敢拿自己和步鑫生比,可我们也真心穷怕了,都想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可以我们的条件,想过好日子还能怎么办呢?只有一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在这儿先表个态啊,春节三天,我和胡书记都会全天在厂里上班,会尽力为大家安排好协调工作和后勤保障。至于你们愿意加班的人,不但厂里给加班费,事后还有补假。”
别说,这次除了礼和理,还有利,许平治没白费口舌,总算是有点打动大家伙了。
有人就说了,“行吧,书记和厂长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过节加班,可以算我一个。不过三天都上班的话,我可没法跟我老婆孩子交待?您怎么着也得把大年初一留给我吧?”
这话一出口,引出了哄笑声一片。
还有人说,“书记、厂长你们肯以身作则,带头加班,我们佩服。难得有干部像您二位这样的。但皇帝不差饿兵,我们得问清楚了,这加班费给多少?我们要是真把技术提前完善了,让厂子拿到订单了。有没有额外的奖金?”
跟着就是七嘴八舌的吵闹了。
“厂长,我认为该有额外的奖金……”
“书记,对了,刚才您说还会补休,那补几天?我们自己可以挑日子吗?”
说实话,胡宽富和许平治此时的心情是既欣慰,又矛盾
欣慰的是,大家毕竟吐口了,这就让他们距离成功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矛盾的是,他们没想到大伙的额外要求都不大好满足。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再进一步合计的时候,意想不到的的情况发生了。
房门打开,几个上了岁数的人突然走了进来。
这登时就让所有的吵吵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师傅、刘师傅、黄师傅,你们这是?”
来者胡宽富和许平治全认识,都是厂里退休的老师傅。
“胡书记,许厂长,咱们不用这帮混小子了。我们老哥儿几个过年来帮忙,行不行?”
“对,我们不要加班费。甚至不要厂里管饭,我们自己带。”
“门外我们听着就有气,厂里指着这帮小年轻不行,他们根本就不爱厂,都是白眼狼……”
这些老师傅们的话,立刻让年轻人们面红耳赤,甚至有几个人叫上了“师傅”。
老师傅们可傲娇得很,此时都不认徒弟了。
一个甚至说,“你甭叫我师傅,我也没你这徒弟。加个班,你也敢跟厂里讲条件了,你多有本事啊!你现在这么能耐,我得叫你师傅才对。”
这时反倒是胡宽富和许平治替年轻人们说上话了。
他们向老师傅们解释说,当下政策是多劳多得,已经不讲纯粹的奉献了。
工人干活当然不能白干,也要讲物质回报的。
可老头们倔着呢,根本不认这个理。
赵师傅说,“讲物质回报,对。可还得分情况。咱们厂现在多难啊?正是需要大家一起尽力,共度难关的时候。难道大河都没水,小河还能有水吗?难道厂子好了,大家的日子还会变差吗?这么点道理都不明白?更何况厂子是集体的,没听说给自己家干活,还提条件的?这叫敲诈,叫落井下石。”
刘师傅也说,“咱们的先人,琢磨出一门能让洋人惊叹,又比不过的手艺不容易啊。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把这门手艺救活了,还能让厂子恢复兴旺。多么好的事儿啊!难道就因为赶上年关了,就退缩了?这得多自私啊?对得起祖师爷吗?我倒要问问他们,他们的手艺是谁教的,他们给我们掏过学费吗?”
另一个人冷笑,“学费?咱们的这点能耐,谁不是靠挨打受罪换来的?那是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本事。难道他们给几个钱,就能换走吗?咱们是冲国家,冲着养活咱们的厂子,才教给他妈的。谁冲他们几个啊?不是我说啊,过去的社会黑暗,可磨炼人。今天的社会好了,可教出来,养出来的都是干什么什么不行的少爷秧子。他们也配当工人?”
话柄自然而然就又转回了说话的第一人,赵师傅嘴里。
“这是耗子下崽儿,一窝不如一窝啊。书记,厂长,现在的年轻人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忘了昔日的难了。他们忘本了。只要你们不嫌我们老,我们来干这个事儿。我们这些老东西和不要物质回报,我们只要对得起养活我们几十年的厂子,我们得对得起咱们这行的本分。我们盼着厂子重新兴旺起来,让咱们厂所有人的日子,都能好过点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个老师傅们的眼圈,依次都红了。
这让现场的年轻人恨不得都想把脑袋钻地缝里去了。
但他们又不能不服气。
因为论人品,论技术,论贡献,五十年代的工人一来,小字辈的工人就没法看了。
他们全被比没了。
这些老工人身上的闪光点,就象金砂,象珍珠,象沙漠里的水滴。
令人惊叹,令人艳羡,令人啧啧称赞,完全就让人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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