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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闲宫下

“君不见昔日西京全盛时,汾阴后土亲祭祠。

斋宫宿寝设储供,撞钟鸣鼓树羽旂。

汉家五叶才且雄,宾延万灵朝九戎。

柏梁赋诗高宴罢,诏书法驾幸河东。

河东太守亲扫除,奉迎至尊导銮舆。

五营夹道列容卫,三河纵观空里闾。

回旌驻跸降灵场,焚香奠醑邀百祥。

金鼎发色正焜煌,灵祇炜烨摅景光。

埋玉陈牲礼神毕,举麾上马乘舆出。

彼汾这曲嘉可游,木兰为楫桂为舟。

棹歌微吟彩鹢浮,箫鼓哀鸣白云秋。

欢娱宴洽赐群后,家家复除户牛酒。

声明动天乐无有,千秋万岁南山寿。

自从天子向秦关,玉辇金车不复还。

珠帘羽扇长孤单,鼎湖龙髯安可攀。

千龄人事一朝空,四海为家此路穷。

豪雄意气今何在,坛场宫馆尽蒿蓬。

路逢故老长叹息,世事回环不可测。

昔时青楼对歌舞,今日黄埃聚荆棘。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

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

安景宫中,前代诗人李峤的《汾阴行》,随着张野狐手拨的琵琶吟唱,轻轻缭绕在宫室中。

软塌上年近古稀的太上老皇帝轻轻摸索着案头一方温润如水的玉印,轻轻叹了一口气。

唐皇九宝,除了传国玺外,尚有用之镇国气运的神玺、封禅祭神的受命玺,答王公疏表的皇帝行玺、封赏臣下的皇帝之玺、征召外官的皇帝信玺、酬应国书的天子行玺、宣抚藩服的天子之玺、以及号令藩戎攻战的天子信玺。其中八玺,已经随韦见素、房倌移交北上,只有一方“受命玺”被留下来,用以制诰之用。

而这方大名鼎鼎的“受命玺”却是另有来历。以玺传国始于秦祖龙,始皇帝大略并六国而取蓝田美玉,雕龙为章,李斯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万世,秦二世亡,子婴奉玺降于汉高,王莽篡汉摔缺一角,以金补之,汉亡孙坚得之于井,质于袁术,袁术败而归曹操,司马代曹,又丧之五胡,南北之世几经易手,传承始终不断。

至隋亡,萧皇后及杨正道携玺出奔突厥,是以唐开国无宝,太宗另刻一玺,书“皇帝景命,有德者昌”以传国柞,直到贞观四年,国势鼎鼎,萧后率隋人东归,才失复得,而原本的传国玺,退居为“受命玺”。现在,它也代表了半隐半退的安景宫中的最后一点权威。不过他这一点权威,似乎也有些不稳了。

自从听说龙武军主将在敌国受刺,又困于云南城,那些南蛮使者又有些张扬起来,连那些大臣多相劝就此缔约,却又剑南百废待新民穷力疲为由,迟迟组织不起后援,让他心情一下变的很坏。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实在不行就违反常例,直接宣使边军,宁可失边土也要接应保全这支百战禁师回来。

想到这里,太上突然转头对另一边的端坐着的,刚刚再次下江南宣旨回来的中书舍人裴士淹道

“尔此去,。张曲江的家人,可还安好。”

他此去除了奖赏两淮三道平乱有功诸将的同时,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去韶州曲江县祭告以故的张九龄抚慰其家属。

“蒙上挂念,曲江公一门具好,。州县免其二代赋,又荫其子弟六品三人,举族拜谢天恩。”

裴士淹欲要站起来,却又被眼色止住,乃恭身回答道。

太上却又转向在座的另一位雪发霜须的老臣钟绍京

“朕若听张九龄之言,于大理寺杀了安禄山,哪有今日之祸,张九龄如神人,竟有这般远见卓识。”

“曲江公能识霍乱于未荫,实是难得,不过陛下莫以懊恼,当局迷,旁观清,当时迷,后来清,也是人之常情,哪能事事都有先见”

裴士淹多少有些劝慰的说。

“话虽如然,朕未用其言,当是千秋之撼。”

太上轻轻摇了摇头,这中书舍人裴士淹,聪颖柔顺,精通史典,是一个很好的侍臣和聊天的对象,可惜乱世之中该是武人当道,他的才学并没有太多的用处,因此长期游离在外,直到近年才回来侍奉御前,不免有些世故风气。

“此事李林甫也难逃其咎,臣有闻,李林甫生前已经看出安氏异志,却未肯说明。”

满脸皱纹都堆在一起的钟绍京也开口道

“休提此儿,此儿最妒忌贤能”

说到这个名字,一向温稳平和的太上老皇帝,也不免带上几分怒促。

“当时他不同意杀安禄山,是顺朕之过,但是让胡人为边帅,久任不易,也是出自他专权固宠之谋。”

他说的是二十年的一桩典故,

当年还是一个小小讨击使的安禄山,因为作战不利待罪于大理狱,正巧遇上皇帝每年的亲自滤囚(重案亲审,死刑复核),时为左相的张九龄,以安禄山心术不正,多有异志,必为国家之患,请立杀之。

又用王夷甫杀石勒的故事来劝谏皇帝,王夷甫就是西晋名臣王衍,据说他当年曾经在东门遇到一个胡人少年当空大啸,对身边人说“我看这胡儿骨相异常,声音眼神不凡,日后当为国家大患”,当下派人去抓却已经不知所踪了,石勒最终追随匈奴王刘渊建立前赵,成为西晋的灭亡者,又利用刘氏匈奴的内乱,在中原建立了第二个胡人王朝后赵,五胡十六国中,唯一一个奴隶到皇帝的传奇。

李林甫当时正欲谋首相之位,与张九龄正是争锋相对,正好顺上意而反之诬以危言耸听,最终皇帝也没把这当回事,不想数十年后,竟然一语成真了。

开元九名相除了最早有名的姚崇、宋景之外,也都各有特色和专长,虽然不免有一些气量小,贪财之类这样那样的局限性,但都算是难得的能臣。

张九龄外表阴柔,才思敏捷,文章高雅,却被称为“赶蛇追鹊”宰相,最出名的的就是他看人的眼色。

他很早就说过李林甫,阴怀逢上口蜜腹剑,不可为相,只是李林甫更高明,皇帝又忱于安乐不肯纳见而已。据说他曾经抓小妾与一文书有染,却发现这个文书品貌不凡,遂成人之事,还送了一笔陪嫁,后来他失势,李林甫想寻把柄置之死地,这个文书却正好官居其要,偷偷保全了他一回。

李林甫当之无愧的是开元朝第一权臣,自张九龄以后,担任左相把持朝政十九年一直当到病死,积威之下,朝臣全成了不敢出声形同摆设的“站班马”,所有内外奏折乃至御使的谏书都要他先看过后,才能呈给皇帝。在他任上近二十年众多边帅之中未出一个宰相,也没人能够在中央再进一步,安禄山也从范阳节度使、平卢节度使、河东节度使之间,轮来轮去势力越轮越大。

因此他也是众多开元宰相中,唯一一个因为害怕政敌的暗杀,而出门需要众多金吾卫士清街开道,由众多护卫进行24小时保卫的宰相,不但把宅院修的象迷宫,充满了落石陷坑等机关,连最亲近的人人都不知道晚上具体在哪个房间睡觉,但他在世的时候权威之重也是一时无两的,甚至连后台硬如杨国忠这样的牛人,也要战战兢兢的夹起尾巴做人。

张九龄于开元二十四年被罢相,放荆州长史,次年就死于任上,正是李林甫得势时,竟然就这么籍籍没闻了,重新说起,在座之人皆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陛下既知其人,怎么又会让其做了十九载的宰相。”

钟绍京算是硕果仅存的元丛老臣,将近81岁,比这位太上天子还要大上几载,天数已足,又是至仕之身,倒不用特别当心在这忆旧的闲聊中,惹怒太上天子,说话也少了许多忌讳。

太上却是默然无语,他能说什么,当年纵情声色,懒问朝政,只觉得李林甫这人虽有点狭私,但是大事干连,所虑周密,可以交托大权了。

“李林甫老奸巨滑,城府深密,办事循规蹈矩,不留手尾,也难怪陛下难得看透其人。”

裴士淹小心的缓颊道。

“不,还是朕当年糊涂,其人在位近二十载,朕耳不闻忠言,眼不见直臣,都是他一手遮天蒙蔽的,本因有所觉的。”

太上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玺放下。

“陛下后来还是治其罪,纠其过了,足见圣明才是。”

“呵呵,圣明,”

太上嘿然苦笑道

“虽然说当年杨国忠、陈希列举起通突厥之罪,朕倒未必信其事,不过是应时所需而已,李林甫之罪,在于埋下后世只祸根。”

“陛下所见极是,臣暇时细细想来,为今之祸,实由李氏养趄,杨氏引发而已。陛下与马嵬除之,当是大快天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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