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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个老天爷呀,咋能出现这号事情?妈妈呀!把人心都碎成疙瘩了,前天个还到咱们窑背上和我拉了一阵闲,今天怎么人就没了!唉!我的个娘呀!……”,王家奶奶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那牛呢?那个牛抵了?要把那牛杀了吃肉人都不解恨么,好好的人能活活抵死,老八和媳妇哪?怎么牛能把人抵死?!”
“老八和我嫂子也在大块地里割靡子,我嫂子拉了一车子靡子回去倒,回去就听见我娘在窑里呻吟,牛还在院子里,她赶紧跑下去把牛拴好,进门我娘已经劲大了,给我嫂子就说,牛缰绳开了跑出牛圈,她准备拴牛,还没走到牛跟前,牛就朝他冲过来,她被顶到了窑门口,还没来得及起身,牛又朝她跑来,一直把她抵进窑里,她拖着身子爬进桌子底下,牛还不罢休低头用犄角甩过来戳进了她的胸膛,横在她面前好一会儿才出门走了。我嫂子急忙跑出来喊老八,我们跑到家里,我娘崩着眼睛已经说不出话了,我们抬放在炕上老衣没穿好就咽气了……呜呜呜呜,身上被牛连拉带拽的不成样子了,脚踝骨都踩断了……把人吓死了,老八气急之下拿了个菜刀准备出去杀牛去,不是我们拉住,不知道又出啥事呢!妈,老八家里乱成一团了,你收拾一下赶紧过去看看,我嫂子安顿说,乱场子里有个老辈能稳住阵脚,我四妈和我五妈都过去了”,猫吖起身接着说,“我回来拿几件事上用的家具,妈,你赶紧先去,孝布回来你们几个要裁剪,我经管燕燕和小燕吃了,就把彦龙领来了”。
王家奶奶哆嗦着腿,自言自语的哀叹着,“唉!妈妈呀!唉!把人吓死了,我心都快跳出来了……”,扶着拴牛桩深呼了几口气,踉跄着走进窑里,找出来针线篮子,拿出一团白线,在上面别好针,剪刀头捅进线轱辘里。王家门户里像王家奶奶辈的老人只有七个,猫吖姑姑一没,就剩下她们三个老太婆了,老十他妈年纪最轻,50来岁,其余都六十好几了,身体都还算硬朗。王家奶奶一路上满脑子回忆着老八他妈在世时的情景,“她嫁过来老八家就是地主家庭,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里地多粮囤大,年轻时候皮肤白皙,长相俊美,穿的衣服老是干净整洁,不沾染一点儿尘土,一点儿都不像农村的妇女,我们的手一到冬天皴的开裂子,她的手老是嫩滑纤细。脚上穿的白袜子和头上的白帽子永远都是洁白如新,人干净利索了一辈子,到最后落了个开膛破肚的下场。唉!人这一辈子真是太难活了,临了临了连个后话都没给后人们留下……”,王家奶奶断断续续的思量着,想到悲凉处,眼前一片模糊,她停下脚步稍微坐在田埂上休息一会儿,走路急了她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今天都是庄里帮忙的人,她们几个老辈也就是给来的人裁孝缝孝,事情来的突然,老八家不知道乱成啥样了。
猫吖端来了家里的大锅、几个大盆和刀等后厨用具,村里帮忙的人稀稀落落,头戴孝帽在院子里搭帐篷,挂灵堂。总管岁范站在门口给不段来的帮忙人安顿着活,村里年长的几个老头蹲在墙角,面无表情,手支着长短不一的烟管,嘴里吧哒吧哒的抽着旱烟,头顶的烟气缭绕,徘徊着随风消散。几个外姓的帮忙人围着抵人的牛议论纷纷。牛低着头嘴巴出着大气,鼻孔的鼻钻子被撕破,身上到处是鞭子抽打出的痕迹,屁股上有血迹渗出,黄色的皮毛染出一大片血印。老六得知妈妈被牛抵死的噩耗,赶回来看了看尸体,失声痛哭,情绪激动,拾起牛鞭发了疯的冲到牛跟前,咬紧牙关跳起来一顿猛抽,牛挣扎着围着拴牛桩乱撞,存生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老六,夺去了他手里的鞭子,老六趴在地上拍打着地,头不停地磕着痛哭。老九找来了小城贩卖牛的几个老回回,商量好价格后,老九在老八跟前嘀咕了几句,老八眼睛浮肿,耷拉着脑袋跪在灵堂前烧纸,点了点头,泪如雨下,滴在孝衣上,胸前湿了一大片。
“听老八说这个牛平时性子不烈么,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马良山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卷纸准备卷烟,
“牲畜毕竟是畜生,谁能把这畜生的性子摸来,我记得我小时候老人赶牛耕地,犁沟里牛突然间带着勒头追着我们老人抵,不是人多也就被抵的劲大了。多少年了没听见牛伤人了,小宁回来给我一说,我心里咯噔一下”,岁坑坑老二吐出一口烟气,起身揉着压麻的后退,
“我还思量呢,他六妈都穿的深颜色的衣服,也没穿大红大绿的艳衣裳,这牛估计行犊呢,性情暴躁,把缰绳自己挣脱了,正好他六妈赶上这个档子,唉!老婆子一个人不知道咋被牛抵了一顿……”,大坑坑老十爸说着,他的脖子里长着一块鹌鹑蛋大的肉瘤子,他吃力的扭着头,
“唉!人眼前头路是黑的,谁能料想发生这样的事,这真是人倒霉了,连打个喷嚏都能呛死人”,大坑坑老三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土说道,
老八妈被牛抵死的消息很快传开,四邻八村的人都唏嘘不已。湾里更是充斥着一股莫名的阴森诡异。前一天晚上,猫吖帮着把第二天的热汤菜洗干净切好才回家,从老八家回去走捷路,必经一片斜坡地,连着的三块坡地是对面小城村里的耕地,没有路可走,猫吖趁着月色,在田埂间摸索着走,左边的地里种着玉米,右边的坎下面是一大片谷子地,谷子头沉沉地弯着。一阵凉风吹来,玉米杆叶和谷子叶相互摩挲,发出嘶啦啦的声响,忽然,不远的山沟里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哦吼——哦吼”,声音悠长低沉,一只被惊吓的老鼠“蹴遛”一下从猫吖的脚下穿过,猫吖一惊,顿时身体发毛,她加快了脚步赶紧向前走,不由得脑海里冒出最后看见她姑姑时的情景,鲜血从胸膛里渗出衣服,一只脚耷拉着晾在一旁,张大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猫吖三步并两步的穿过,玉米的叶子扫过脸庞的肩膀,发出沙沙的响声,她感觉似乎背后有个身影跟着她,不由得全身的毛发竖起,身上一阵热浪从头到脚涌过,她一把摘掉孝帽塞进上衣口袋里,夹紧屁股往家跑去,直到狗从窝里跑出来几声叫唤,她才长叹一口气,大声“哼哼”了两声,狗又低头钻进了窝里。存生回来她又把路上“遇鬼”的经过说了一遍,存生胆子大,生平不怕牛鬼蛇神、子虚乌有的传说,他说,
“这次这个事情出的人心里不忍,人走的没几个了,我们坐着拉闲话,老十出去方便,裤带没系好就溜进来,也说外面一个人出去心里感觉阴森森的,哪有什么鬼魂影子?还不都是人自己吓唬自己,赶紧睡觉了,明晚上我没啥事了,咱们一起回,要不你就喊上大嫂子或者秀英,有个人作伴就不胡思乱想了”。
有存生在身边,猫吖心里踏实多了,想起刚才的事,她还是心有余悸。
连续五天,燕燕一家都在事上吃大锅饭,大人们在事上忙碌着,这可把一帮子小孩子放羊了,燕燕带着小燕和彦龙,跟着村里的小伙伴一起,聚集在老八家不远的场里,打沙包、踢丈、跳皮筋,他们都是孙子辈,头顶的孝帽上缝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布,女孩子带着孝帽长到屁股后面,跑的时候不方便,她们便拉过来塞进腰间的口袋里,或者车在裤带绳里。到饭点有人喊他们吃饭,正事之前帮忙的人都吃的机器压的清汤长面,桌上摆着一两碟咸菜,饭端上来,他们开始比赛谁吃的多,拴牛每次都是第一,他能吃八碗,燕燕、小燕能吃三碗到四碗,彦龙最多两碗,吃完饭后,他们边走边捂着吃涨的肚子,吹嘘着自己吃了几碗,说着说着,都从最开始的两三碗,上升到几百碗,甚至几千碗。
埋人的早晨,存生和猫吖天没亮就一起出门了,王家奶奶提来一笼麦草倒在大门洞外面。唢呐声想起,随着砸到棺材前的伙食罐子的破碎声,唢呐吹起,一片嚎哭声,几个年轻力壮都小伙子抬起来棺材,孝子贤孙、亲戚邻里送葬的手握丧棒,拉着长长的丧布排成两列走在棺材前面,黄色的纸质铜钱一路随风散落。王家奶奶听着唢呐声和着嚎哭声越来越近,她点燃麦草,送葬的队伍从窑背上缓缓通过,麦草也燃烧殆尽。王家奶奶拿着扫帚边扫草灰边感慨,
“唉!活啥人呢,来来往往,终究一捧黄土压身,闭上眼睛就安稳了,阴间比世间可能要好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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