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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进囤离场,人人喜气洋洋”,麦收结束,地里的胡麻花开正艳,这段时间,塬上的人经过忙碌的割麦、碾场、晒麦屯囤,终于可以喘口气稍作休息了。罗湾庙会上的秦腔演出也应时合宜的拉开了帷幕,秀梅早在碾场时就通知了各家亲戚。效林因为酒后驾驶拖拉机回家,回家的下坡道有个急转弯,加上夜间行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连人带车从急转弯处冲了下去。第二天清醒后,他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脑部轻微脑震荡,右腿大腿骨折,万幸的是人没有生命危险。出院后,效林拄着拐杖在家修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呆在家里,面对熊家老爹喋喋不休的唠叨,觉得生无可恋又没有办法逃避。熊家老爹只要看见他,先是瞪着他看一会儿,一边吧哒吧哒的抽着烟,一边无休止地絮叨,永远都重复那几句话,
“腿瘸了,脑瓜也残了,你这下安稳了吗?像个二杆子一样,耳朵里塞着驴毛,说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皮脸比那城墙还厚,开了个烂怂拖拉机,就像开的飞机一样,吃风似的快。把喝酒就像喝白开水呢一样,没有一点点拘谨。你这样下去就和罗湾里你二姐夫一样了,喝的二不拉几的像个啥?我在熊家渠一辈子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自己的娃娃都能打酱油了,你还把脸装裤档里活人呢……”,
每次面对熊家老爹喋喋不休的唠叨,效林总是毫无表情的朝向一边,板着脸不理睬,心里愤愤不平地怒怼回去,只是不敢说出口。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不在窑里坐,端着碗坐在窑门口的石凳上独自吃饭,尽量不留机会单独面对熊家老爹。秀梅过来帮忙碾场收拾麦子,顺便过来叫他们去看戏,效林在秀梅跟前说,
“麦子收拾完,赶紧让爸去罗湾多住一阵,一天天看见我就觉得不顺眼,叨叨叨叨个没完,有人没有人他都能说个不停,我耳朵都长茧了,再这样下去,我腿没有长好,让爸就把我烦死了,有时候把我气懆了,我都想着不如当时一下子摔死一了百了”,
秀梅瞪了一眼效林接过话茬说,
“看你那点出息!你看你像你们强强吗?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死呀活呀的,大就是那么个人,嘴碎的一辈子了有啥办法呢?你好好缓腿,再不要一天到晚和自己的老子置气了。你和彩霞知足的很,爸和妈又给你们拉扯孩子,地里的活一样给你们干,哪像我那婆婆公公,另了家就像外人一样对待,一根筷子都从家里拿不出来,自己的亲孙子舍不得给个馒头吃,更不用说给你帮个啥忙了,根本就靠不住”。
效林坐在门槛上拿着木棍在地上乱画圈圈,一只手不断的按摩着受伤的大腿。
熊家老爹到了罗湾,照旧拿个折叠小板凳,带着他的旱烟管,每天早早的去在树荫下占个位置,和一帮老汉,一边抽着烟一边听戏,直到戏唱完,才慢悠悠的回到秀梅家吃饭。秀梅自从分了家,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经常粮食不够吃,熊家老爹就让带几袋子麦子回家磨了应急,银银偶尔也跟着他爸到处跑着念经,只是不爱好阴阳这一行,经文也背的不熟,后来索性不跟着滥竽充数了。庄户里有修房子的,就跟着去打杂当小工,他又嫌小工的活又累挣钱太少。后来,庄里的何老五叫他跟着一起贩牛羊,当中间人捏价从中赚取差价。经常和村里几个人喝酒喝的东倒西歪的回到家,秀梅一个人在家照管三个孩子种庄稼,每次银银酗酒回家,秀梅满腹委屈看着生气,就不停的骂骂咧咧,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秀梅连哭带闹折腾一番,气急之下就离家出走,去熊家渠或是去白家洼猫吖家住几天,等着银银来接。每次熊家老爹都做个和事佬,给银银讲一堆道理劝说一番,又当着银银的面数落一顿秀梅,两个人回家便能安安稳稳过一段时间。
白银猫吖三爸三妈一家子回老家探亲。猫吖和存生商量着叫他们一家来家里吃饭。对于她三爸一家,猫吖总是心怀感激,她在白银的那段日子没有少麻烦她三爸一家,刚去白银没有地方住,在她三爸家前前后后打搅了一周,本来他们家里也不宽敞,她三妈也不嫌弃,像待女儿一样让她觉得没有拘束感。帮她找好活干有了住所后,偶尔平时家里买了肉做了好吃的,就会捎话叫他们堂姊妹几个一起去家里吃饭。她三爸家两个堂哥堂嫂为人也憨厚,家里亲戚朋友穿旧的衣服,他们收集起来,分给猫吖他们几个带回来挑拣着给孩子穿。现在比起刚上白银卸煤那会儿,猫吖家里比以前宽裕了许多。她一想起在白银的日子,总是感慨的给存生说:
“唉!那些年我三爸三妈把咱们没有少拉扯,咱们现在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离不开我在白银九生哥这些人的拉把。我三妈人也憨厚,但凡老家人上去,她都前前后后的招呼周到,给我们寻房子找工作,我三爸找人给大哥家龙龙教学车。我四爸家姊妹几个都去白银投靠我三爸,一个个都没把我们亏待,城里人干净惯了,咱们农村里人去楼房上鞋也不换,习惯又差,家里的东西给人家胡拉乱放,趁伙伙来一帮子,吃完饭拍屁股就走人了,剩下我三妈才慢慢收拾整理呢,一般人真的做不到……”,
“这段时间地里闲下来了,哪天叫过来在咱们家里浪浪,把那个爱叨母鸡毛的公鸡杀了吃肉,把几个母鸡叨的脊背上都没毛了,炖上一锅鸡肉粉条汤,煎些油饼子泡鸡汤吃”,存生说,
“人家城里人吃肉都不稀罕,我三妈爱吃农村里的饸饹面,家里还有点荞麦面,掺合上压一顿荞面饸饹。给我三爸烙些洋芋摊馍馍,蘸着蒜水吃,我记得在白银时老是念叨老家里大锅烙的洋芋馍馍好吃。我听秀梅说也想问我三爸去白银卸煤去呢,坐家里两个三天两头打垂骂丈,秀梅一走,让银银也尝一下种庄稼拉娃的苦头”,
存生叹了口气说,
“唉!两个人一个气盛爱唠叨,一个懒散爱喝酒,秀梅一走,三个娃也可怜了,银银一天东西头乱跑,家里就懒包了,不如两个人守家里把庄稼地种好,银银勤快点打个零工都好呢”,
“那怎么办?银银一天怂心不操,就守着几亩地过日子能行吗?唉!各家家锅底都是个黑的,家家有个说不成。看他们自己决定去”。
猫吖三爸三妈一家来家里玩,九生家的女儿蛋蛋也跟着一起来玩,她脸蛋圆的像个圆盘,白皙透亮的皮肤,精致小巧的五官,略微发黄的头发。穿一身粉红色的连衣纱裙,脚上穿一双粉色的带蝴蝶结的公主凉鞋,不像燕燕和小燕的凉鞋,她们的凉鞋都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透明凉胶鞋,因为一双鞋穿着连蹦带跳,经常鞋弦崩断,每个人的鞋弦缝补了好几处。燕燕和小燕目不转睛的盯着蛋蛋,和蛋蛋的鞋比起来,她们两个的鞋显得笨拙土气,黑黝黝的脚趾头裸露的外,燕燕时不时的换着脚,试图躲在小腿后面不让别人看到。蛋蛋和燕燕三个的年纪相仿,能歌善舞会表演,放什么音乐都能落落大方的即兴表演一段舞蹈。每当大人们说起燕燕三个的时候,他们三个你推我挤,躲在猫吖身后嘻嘻的笑个不停,不时的吐出舌头翻起白眼,觉得不好意思,又不忘偷偷的打量着蛋蛋。四个孩子熟悉后,蛋蛋随身带了一副扑克牌,邀请燕燕三个玩扑克牌,这可是他们三个的强项,抽王八、弥竹竿、五八王三二一、打红桃四,他们样样精通,家里有一副扑克牌,被他们三个玩的摸起来软软的没有了光滑度。四个人趴在院子里的饭桌上,顶着太阳头凑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燕燕三个也带着蛋蛋一起去外面的草地上寻找野豆角,野豆角没有地里种的豌豆角大,开紫色的像喇叭一样的小花,匍匐着草地蔓延生长,嫩嫩的豆角才好吃,太老了吃起来一股生豆子味。燕燕、小燕和彦龙摘下来争相递给蛋蛋吃,先前蛋蛋还有点做作不敢吃,燕燕剥开就往嘴巴里面塞,一边吃一边说,
“可好吃了,嫩嫩的,甜甜的,我们经常吃,你先尝尝看”,随手递给蛋蛋一个,蛋蛋拿在手里打量了半天,半信半疑地塞一个进去慢慢的咀嚼。后来,蛋蛋撩起裙子蹲在草地上,跟着燕燕三个低着头在草丛中摘野豆角吃。还有一种叫“雀枕头”的野草,结的果实外形又圆又鼓,外皮里面包裹着几个圆圆的小豆子,像极了农村里老人枕的四方圆枕头,只不过这种野果实两头略微凸出,正好适合麻雀当枕头,顾名思义“雀枕头”。蛋蛋也顾不上她的漂亮裙子了,跟着燕燕三个在草地上一会儿跪,一会儿趴在上面,粉色的纱裙被杂草剐住,有几处已经抽丝了,她也毫不在乎,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一边拨弄草,兴冲冲地一起在草丛里低头寻找。刚开始吃杏子时,蛋蛋还象征性地在手里擦拭几下,见燕燕三个摘下来掰开取出核就往嘴里塞进去,燕燕爬上树给他们摇树枝,枝头成熟的杏子像雨点儿一般打落下来掉进草丛里,下面小燕、彦龙和蛋蛋撩起衣襟捡杏子,蛋蛋也撩起裙子把捡来的杏子放在里面。吃饭的时候,猫吖三妈看见蛋蛋灰头土脸,裙子也被剐破了,腿上还有几道子被杂草划出的痕迹,笑的直不起腰来,她说,
“你看我们蛋蛋成个啥样了,也像耕地种庄稼去了一样,回来老家这几天脸都被晒红了,头毛脸脏的不成样子了”,
猫吖三爸笑着说,
“一点土怕啥,这样子才健康呢,土是个好东西,你不看农村里个个娃娃看起来黑不溜秋,但是精气神十足,黄土养人,只要健康就好,城里娃娃穿的干净,倒没有人家农村里娃娃健康。蛋蛋回老家这几天饭量都好了,现在一顿一大老碗饸饹面几下就刨完了,”
蛋蛋妈微笑着注视蛋蛋,她说话语气缓慢,声音听起来了柔和自然,不像农村里的女人,说起话来嗓门大,生怕别人听不清楚,而且燕燕觉得蛋蛋妈说的普通话比她们陈老师都标准,
“就是呀!我们蛋蛋宝儿这次回老家玩开心了,在熊渠跟着在涝坝里玩泥窝窝,今儿个跟上燕燕几个又疯了一天,这几天一天换一身衣服,把我都洗忙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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