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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时光总是荏苒而过,正月还没有酣畅淋漓的玩几天,零散的亲戚还来来往往的走动着。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想起来还有三四天就开学了,燕燕的心里顿时惆怅不安,再有半学期她就五年级毕业了,上中学的地方距离家有十来公里,来回必须骑自行车。快十二岁的她个头还是没长多少,站在自行车旁边,只比车头高出一个头。小燕的个头已经赶上了她,因为身体比燕燕壮实,看起来小燕更像是姐姐。用王家奶奶的话说:“我小燕饭量好,看起来比燕燕气势,燕燕嘴馋,合口味了多吃点,不合口味的垫吧着吃两口,你看她面黄肌瘦的就没有小燕圆实”。正月里浪亲戚,燕燕和小燕因为梳同样的发型,穿的衣服也一模一样,人经常把燕燕和小燕混淆。小燕因此总是得意洋洋地以老大的身份自居,燕燕当然不甘示弱,两个人面朝墙壁,手放在头顶缓慢向墙靠近,在墙面上划出自己的身高后再比试看谁高。两个人都怀揣心思,手倾斜着靠近墙壁,燕燕在墙上划出的横线往往比实际身高高出一大截。小燕跺着脚大声说:“你个赖皮,看你划的横线都和妈一样高了,你咋不一下子划到窑顶里,看你长那么高把天戳个窟窿”,燕燕只是一味的胡搅蛮缠,两个人经常为谁高谁低争得面红耳赤,这个时候,颜龙总是以和事佬的身份从中调和,他谁也不得罪,让两个背靠着墙壁,他在墙壁上划出两道高低一致的线,一本正经的说:“大姐姐稍微高一点点,一毫米都不到,远远的看你们两个的后背影,简直就像双胞胎姐妹一样”,这话说的燕燕和小燕都心悦诚服,两个人勾肩搭背欢快的跳跃起来,嘴里振振有词:“我们是一对双胞胎,咿呀咿呀吆!”院子里正窑的两面墙都用砖头砌出来两米多高,三个人经常站在一处比划身高,砖面上横七竖八被刮蹭出许多线条。每当王家奶奶扫院子的时候,看见了就不由得自言自语唠叨一大串:“三个手闲的得个蝎子捉,你看到处把墙画的弯弯道道,才搬进来几年就成这样了。哎!我也管的闲事多,把我住下场了,眼睛一闭看你们咋求弄呢。湾里人都嚷嚷着往塬上搬,那一砖一瓦还都不是钱?看那两口子一天挣的那几个钱,还要供三个娃娃上学,猴年马月才能住上砖瓦房。啧啧!反正我哪哪都不去,住了一辈子窑洞住惯了,才不跑塬上吃风去”。
猫吖想利用正月间闲时,尽快让燕燕学会骑自行车,不然后半年上中学就成了问题。一个人走着上下学把时间都耽搁在路上了,他们买菜赶集根本没有时间接送,其实那个年代也没有家长接送一说,村子里孩子多,路上随时能碰上一两个伴。燕燕五岁半就开始上一年级,从那个时候开始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去学校。现在,她坐在车座上,两只脚距离脚踏板还有一只脚长的距离。刚开始学,只能在车梁下的三角框里蹬。猫吖扶着车后座固定好自行车,等燕燕两手握着车把手,脚踩稳,才轻轻地跟在后面推,一边让燕燕使劲地蹬车轱辘。燕燕倾斜着身子,紧握车把手,全神贯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来回晃动,全然不顾眼前的路,车头左右晃动,车子早已从草丛中扎了进去。小燕和颜龙跟在后面不断地嚷叫,燕燕紧张的只顾着脚下,手心的汗浸湿了把柄,她感觉手底下在打滑。猫吖扶着后座大声提醒:“看!看着!眼睛不要看脚,看眼前头的路,你看你都从哪里骑走了?再往前走从人家院子了,我不按着你自己像这样子骑,不就一头栽下去了。”燕燕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立马两腿伸直横叉在地上,心跳扑通通加快,她无辜的回头看着猫吖。颜龙忍不住吐槽:“哎!我大姐姐太笨了,像个缩头鳖一样,挂在车子上,光知道愣个蹬腿看地上,顾后不顾前,我看一辈子都学不会”。燕燕恼羞成怒,顿时泪花在眼睛里打转,一眨眼,豆大的眼泪从脸颊滑落,她把心一横,边抹眼泪边哭道:“你能怂你自己骑一圈我看看,脚都够不到脚踏上牙叉骨上劲还大,有啥资格说我笨呢?有本事你今年后半年上中学去,恐怕你都不知道中学的门朝哪个方向开!等你学的时候我也不管我也不给你扶,跌下来让车子压个狗吃屎。”颜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关键问题是咱们湾里狗都拴着链绳出不来,没有狗屎,只有羊粪豆豆么!”燕燕破涕为笑,鼻涕砰出来挂在嘴唇上,她赶紧捏着鼻子醒了一把甩在草丛里,手在草叶上边抓边蹭,最后抬起右脚跟在鞋底上把手抹干净。猫吖哭笑不得,看看燕燕醒鼻涕的一番熟练操作说:“你这是跟谁学的气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甩出去,脚后跟上一擦”。燕燕笑着回答:“跟我奶奶学会的,我奶奶蒸馍馍时,家里一见烟熏就淌鼻,扶着门口把鼻一醒,脚后跟上擦完,有时摸在墙上,在围裙上抹几下把手擦净,又继续揉面。”猫吖笑着说:“一天好样子不学,怪模怪样一学就会,来!继续学着骑,慢慢摸索着学,骑顺手了就会了。手握紧,腰挺直,眼睛看前方,脚底下只管往前蹬,你紧张啥呢,我在后头扶着,你怎么骑都不会倒的”。燕燕把车子推到正路上,定睛看了看前方,左脚踩着踏板,右脚在地上往前蹬,一边推一边加快速度蹬,然后右脚很利索的跨过三角框踩在右边的踏板上,这次她挺直了腰板,两手握着手把柄左右调整方向,两腿开始瞪着转满圈。猫吖在后面不断地激励:“对对对!就是这样蹬,脚把踏板踩实来回蹬圈圈,要看前方,手底下掌握好方向,走——不要害怕,我在后面扶着,对——”。燕燕胆子越来越大,她试着来回摆动方向,想看看车轮是怎么随着方向变化,于是,两手使劲往左边一晃,车轮顺势拐了过去,车头向左倾斜倒了下去。猫吖见她蹬的不错,只是一只手按在后座上,基本没有用劲,一不留神车子倒了下去,燕燕来不及抽身被压在了车子下面,她赶紧喊:“哎——哎!妈——”。颜龙和小燕在后面看见已经开始哈哈大笑,猫吖也跟着笑了起来:“骑的好好的睡着了不成,把个车头拧过来拧过去的耍猴呢!不会骑还学着飞呢,赶紧起来”,猫吖扶起车子,燕燕蹴溜起身拍着衣服上的尘土,一边说:“你不是说在后面扶着嘛”,燕燕略带埋怨的口吻,“我想扭车头看车轮怎么转换方向呢”。猫吖笑着说:“你还性子急,骑不稳当还想耍大拿。啥都是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一口能吃个大胖子吗?来——我看看车头是不是摔偏了”,猫吖检查完车子,燕燕又开始学着骑,从东头骑到西头,在门前的小路上来回重复。她渐渐地感觉得心应手能控制住车子了。猫吖跟了几圈,有时候也不扶车子,紧跟在后面。几圈后,猫吖便让小燕和颜龙尾随在后面。燕燕刚开始还回过头看,生怕猫吖松开了手,骑了几圈也不管后面有没有人跟着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基本上驾轻就熟了。猫吖忍不住的自己发笑,她总是感觉燕燕和自行车不相配,小小的身躯挂在诺大的车子上,像个猴子一样在车子上手舞足蹈。她又回想起自己当初学自行车的场景,那时候,自行车要家境比较殷实才买得起,最响亮的牌子就是永久和凤凰,家里两个轮的车相当于现在家庭的三轮和四轮车,着实让人羡慕。熊家老爹家里劳力多,经常要外出揽活干,买个自行车势在必行。等男人们放工回来吃罢饭,趁着天色渐亮,猫吖便悄无声息的推出车子,千万不能让熊家老爹看见了,不然一准唠叨半天。出了大门洞,一溜烟的推上坡道,在涝坝边宽阔的地方,不会骑就推着自行车跑,慢慢的,一只脚蹬着一只脚在地上摩擦向前划。秀梅和一群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跟在后面,像一窝蜂一般拥簇在旁边。那种得意洋洋的劲头,就好比自己开了一驾飞机在接受检阅。如今再回忆起那样的场景,猫吖不由得嘴角上扬。燕燕在远处大声喊:“妈,你看我骑的好不好?”三个人的嬉笑声把她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里,她应声回答:“你仔细看眼前头,刚有点眉眼就又开始轻狂,小心栽倒”。
开学的日子迫在眉睫,燕燕三个的寒假作业还是没有做完。猫吖也不检查催促,只是时不时的拿言语给他们施加压力:“我也不管,开学的那一天我只管掏钱,谁没有写完作业报不上名,就买几只羊回来放羊务农,咱们有言在先,到时候谁也不赖账”,燕燕三个心弦紧绷,比起放羊喂牛干庄稼,学校的日子总归要好过。于是乎,三个趴在八仙桌上埋头苦写,会不会的先把空填满,对不对的先把数凑够,只听得笔下唰唰作响,像春天的时候,颜龙喂养在铁皮盒子里的蚕,隔着盒子就能听到蚕啃食桑叶的声音。小燕用三四行便写完了一篇日记,基本上都大同小异记流水账:“1994年12月28日,阴,今天天气不太好,早上起床洗完脸,奶奶就喊着吃饭,吃完馍馍菜,奶奶又叫我和姐姐洗锅。洗完锅看了一会儿电视,本来想看动画片,偏偏今天不是周末。中午我们在外面踢键子打沙包,很快到下午,吃完饭一天就这样结束了。”颜龙和小燕在一个班,央求小燕写完了帮他写日记,小燕也不推辞,大义凛然的点头答应。不到两天的功夫,三个人的寒假作业终于完成了,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他们如负释重的呼了一口长气。这几年的按部就班,他们也谙于报名的流程,按照往年的惯例,老师即使检查作业,也是随便翻翻书本,根本无暇仔细理会对错真假。他们也是在报名交作业的那一刻即心存侥幸又些许心怀不安,等老师收了钱在本子上做了登记,才算真正的尘埃落定。
开学第一天领回来书本,王家奶奶早已翻出压在杂货堆里的水泥袋子。她把里面的水泥粉倒干净,拆开一边的线绳编成线团,一张张的拆叠齐整放在门外边。自从小燕和颜龙上了三年级以后,猫吖和存生不再帮忙包书本,他们三个已经学会了自己包书皮。燕燕折叠好尺寸,拿铅笔刀裁剪成大小不等的方块,王家奶奶坐在门槛上,拿一块抹布细细的擦拭上面残留的水泥粉。即使这样,每次包完书本皮,手都是灰白色,指甲缝隙里钻满了水泥粉,指甲也会被腐蚀到发软。包完的书本需得找个重的东西压在下面压平整,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装进书包里。猫吖翻出一团红色的毛线团,按一尺来长的尺寸折叠剪断,给燕燕三个用于绑作业本。菱角分明的牛皮纸包皮搭配红色的线绳,这是燕燕他们班主任陈老师要求的,陈老师带的班在每次的循环大检查中,都是以作业书面整齐一致而获得乡教育办的口头表扬。王家奶奶打开她的柜子,取出三个崭新的书包扔在炕头上,一边说:“你姑又不挣一分钱,现在给转明带娃,两口子一分钱不给还时常回来蹭吃蹭喝,你姑夫那两个工资紧打紧的维持一大家子的缴消。我说不给你们三个买了,犟怂的拦挡不住,给你们三个一人买了个书包,估计一个十来块钱呢!舍不得给你们背,怎么看着今年领回来的书本变多了一样。这下每人拿一个背去,都省惜着用,背坏了了再也没有了!”燕燕一骨碌站起来跑到炕头边,小燕和颜龙也围拥了过来,三个兴高采烈的打量着自己的书包。三个颜色鲜艳的双肩包,燕燕和小燕的是桃红色的外观,边棱的相接处是藏蓝色,颜龙书包的颜色正好相反,以藏蓝色为主色。两边还有翻盖,按钮一按一推便轻松的卡入一个凸起的铁片里。燕燕急不可待的把书包背在肩膀上,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的对照,心里乐的开了花。比起他们三个以往背的粗布书包,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此刻,他们三个的粗布书包逊色的挂在大立柜的手柄上,燕燕的书包底部已经破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洞出来,等再大一点她才准备告诉妈妈给她缝补。这是他们三个第一次拥有真正意义上的书包。燕燕五岁半上一年级开始,猫吖用存生当兵时背过的军绿色的包当书包,小燕和颜龙开始上学的时候,猫吖便用穿旧的粗布厚实的衣服面料裁剪做成一个布包装书。一学期下来,背带要缝缝补补好几次,猫吖总是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念叨:“就害怕背断了,我特意在机子上多转了几圈,一个个咋那么费事,像肩膀上把燕麦毛钻进去了一样。就早上背去下午背回来,其他都在桌框里搁着不动弹,怎么想都不该时常断呀?”燕燕三个听见也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其实他们心知肚明,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时常拿书包当武器,相互追逐打闹时,眼见着追不上了,抡起书包像打棒球一样砸在对方的屁股上;路两边都是庄稼地,他们习惯于边走边挥舞着书包在头顶转,飞快的甩出打在边上的农作物上,听着“欻欻”的摩擦声,路边的野草连同麦杆瞬时弯腰屈膝,继而又摇摆着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像一群不谙世事的不倒翁。抡起书包的那一瞬间,似乎想要想要发泄心中的某种情绪,有来自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批评的不悦;课间活动跳皮筋刚要轮到自己哨声响起的满腔怒火;也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目光呆痴的看着黑板,脑海里想象着美味的中午饭,最好是一大锅肉排骨,饺子也不赖,正在回味无穷时,突如其来的粉笔砸中脑袋,被老师言中心思时的如梦初醒。一边祸害一边嘴里愤愤的嘟囔,当然,都是些他们平日里脱口而出,要写出来却有点难以启齿的脏话,像“他妈的、狗日的”等等都是寻常口头禅,不是针对某个人,似乎农村里的孩子从小就在大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说一些现在听起来难以入耳的脏话,大家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那时候却是脱口而出。就像街道上两个女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拌嘴,根本不是针对事实本身讲道理,只是一味的比试声腔,看谁的口气大骂人的脏话多,似乎就在气场上占了上风,旁观者围堵着看热闹一睹为快,往往在事情平息后风淡云轻的摆摆手笑着说:“两个泼妇骂街,把这看着有啥意思呢,拿到最后看不出到底为了个啥!”燕燕三个回家的那条路主要通向湾里的十几户人家,是一条有架子车宽窄的小路,也没有顺路护送队伍的老师,一出校门口不到一百米,他们就四散开来,三三两两结伴同行。一言不合有了冲突,就开启了狗咬兔的模式,前面的捂着书包奋里的奔跑,后面的挥舞着书包追赶,眼见着追不上了,索性胳膊一轮,把书包直接砸过去,几句开口而来的脏话瞬间冰释前嫌,倒在路旁的书包满身尘土,被杂草沾染,有时候在路上摔断了背带,一边自嘲着一边抱着书包回家。
现在有了新书包,他们有说不出的爱恋和激动,小心翼翼的把书装进去,似乎新书包赋予了书庄重感。猫吖取下挂在大立柜上的粗布书包,嘴里嘀咕着:“洗衣服时洗干净存放着,三个没学多少东西,书包倒是挺费的,啥时候那几个书包背坏了不能修了再取出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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