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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王家奶奶坐在窑门口,背朝向太阳,抡着一把卷了刃的生锈菜刀,在木板上给鸡剁刚从门外揪回来的一把苜蓿芽和嫩草叶。自言自语的念叨:“眼见着天暖和了,怎么五六个母鸡一天下一两个蛋,把我一天喂的忙呗,不行了杀个吃肉。正月里刚回来的,娃一开学她也就忙忙碌碌给娃做饭,这下子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呢?唉……”。一群麻雀在牛圈边堆放的木头上追逐鸣叫,飞下来在墙角的一堆垃圾边找寻食物。斑鸠鸟在地头的椿树上“咕咕,咕”的叫着,声音懒散悠长,给人一种春困的感觉。王家奶奶剁碎了青菜,坐在凳子上缓缓神,鼻孔和嘴巴一起急促的喘着气说道:“到底不行了,见干点活气喘心跳的,躺炕上把腰舒展下了再去给鸡和食,春乏秋困,今儿个太阳好的把人晒乏了”,看到脚踝缠的绑带又松了,她刚要弯下腰去绑,正在这时,狗跳着叫了起来,“汪汪”两声又嘎然而止,王家奶奶心想,肯定是来了哪个亲戚。她扶着墙角站起来,拄着拐杖向洞门走去。看见熊家老妈提了个布包走进来,王家奶奶高兴的喊道:“我说狗咬了两声停下了,刚心里想着肯定来亲戚了,没想到是个你!你日子过的忙呗的,捎了几回话叫你过来浪几天。今儿个啥风还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咋你一个人?燕燕她外爷呢?你把老汉一个人撂下出来躲清闲来了?”王家奶奶口不择言的说了一连串的话,熊家老妈强打着精神笑了笑,走近搀着王家奶奶的胳膊说:“你好着吗?亲家,听说你年前病了一场子,也没个时间把你来看看,不知道一天忙呗的干啥呢!”王家奶奶把熊家老妈让进窑里,招呼着倒水都被熊家老妈制止了,熊家老妈把王家奶奶扶到炕头上坐下,笑着说道:“亲家,你快坐下缓着不要管我,我从家里出来就走了这么点路,如果口喝想喝水了,我自己招呼,我又不是外人,腿脚比起你来利索些,还能让你给我倒水”。熊家老妈比王家奶奶年轻了二十几岁,她们那个年代已经不强制裹小脚了,据说熊家老妈被裹上两三天就受不了疼痛自行取掉了,大人们也没有刻意强制,但是她的脚骨还是收到了伤害,比正常人的脚显小,比起王家奶奶来自然利索很多。她坐在王家奶奶旁边,两个人东拉西扯的拉家常,看着熊家老妈眼眶浮肿,还有恍惚不定的神情,王家奶奶已猜了八九分端倪。于是,王家奶奶开门见山的问道:“我看你像有啥心事呢?是不是和效林两口子淘气了?而更的年轻人眼见宽了,老人看不惯也没有办法。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了帮衬着把日子过到人前头,当老人的都掏心掏肺的付出,小一辈人不理解,没当过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锅底都黑的不得了。日子就这么个事儿,一家人吵着闹着娃娃长着,不觉得一年又一年。你一直不出门浪,一年四季头埋下过日子哄娃娃,现在孙子也离开人了,好不容易来浪一回,就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把心放进肚子里,好好在我们浪些时日。等存生两口子卖菜回来了,把燕燕她外爷也接过来浪几天,眼不见心不烦,也叫林两口子试试”,熊家老妈听着王家奶奶句句说在了点子上,不由得又想起昨晚的事情,效林横眉冷对的指着他们老两口,一副要把他们老两口赶出家门的架势。熊家老爹一个劲的捶打着大腿面,悲咽的说:“唉!唉!我到底上一辈子造了啥孽了!生出来你这么个狗杂种,知道而更是这么个货色,还不如当初喂了狼去。不得了了,还胆子大的把我轰出家门去呢!唉!我这老脸在熊渠庄里都没地方搁置了,把先人亏了哦……唉!我把这人还活着有啥意思呢!不如喝点老鼠药眼一闭脚一蹬,死了一口气好忍,你来!有本事来把我们老两口都来捏死算了!我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翅膀硬了就想自立门户了,怂本事没有,你娃吃亏还在后来呢……”,效林也被激怒了,原本想另家的念头越发的坚定,以前彩霞时不时的耳边念叨,他也只是听听而已没当回事。看着庄里几户喂猪的赚了不少钱,他们心里也痒痒难耐,便萌生了盖猪圈喂猪的念头。效林两口子手头上没钱,彩霞便撮合着效林管熊家老爹要钱,他们知道这几年卖的粮食和牲畜钱,都在熊家老爹那里保管着。结果爷俩话不投机没说上几句就吵起嘴来,效林是个急性子,被熊家老爹骂了几句便横着脖子要分家,熊家老爹气不过,愤愤地丢下了几句狠话,便拿着旱烟管出门扬长而去,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回家。熊家老妈既生熊家老爹的气,又气效林两口子出进不给她好脸色,她感觉自己在家里里外不自在,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第二天起来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径直来到了燕燕家。熊家老妈向王家奶奶倾诉着事情的经过,想起熊家老爹不留一句话就甩手而去不回家,心里一酸,不觉憋屈的流下了眼泪,她用手摸了摸脸,伤心的哭诉道:“亲家,你不知道,我气的不是因为效林两口子把话说的狠了,而是我们那个老不死的,过了一辈子,我忍让了一辈子。老人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真真的,我们那人自私的了不得,我已经试探的不爱试探了,啥事来了刚顾他自己,半点情分都想不起我。我越想越寒心,来熊渠四五十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是个石头都暖热乎了,何况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呢!像个女人家一样,气不过都出去浪去了,也不管其他的人。我想着肯定又去薛冯里了,那像个女人一样,把他姑奶奶家当娘家着呢,我出出进进觉得不自在,人家四口人又说又笑的,我感觉自己里外像个外人,心里憋屈的慌。”王家奶奶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来了就住我们把心散散,一个人一个秉性,本来男人家骨子里就想事情简单,你也别往心里去,凡事要往宽处想,她外爷也是被林气急了。效林两口子也是你们太惯着了,娃都那么大了,两口子卖了几年菜我不相信手头上没存几个钱,那是人家两口子谋划着想当你们这个家呢。”熊家老妈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说:“我早早就给他爸说过,今年的麦子卖了让人见两口子收钱去,他偏偏不听我劝,现在把话说到桌面上了,人家嘴巴一张,不行就分开了过。你说我们老两口不跟效林,将来以后老了谁跟前都去不了。看着三个儿,老大老二都另开那么多年了,效林年纪也最小,帮衬的也最多,将来以后老了不跟着效林跟谁呢?我们那不想事的老汉,刚害怕他存的几个钱飞了,不想后事么。一见我说,劈头盖脸的把我怼回去,这下好了,叫人家指着往出去轰呢,他气的一拍屁股躲清闲去了”。王家奶奶尽量拿话开导着熊家老妈,两个坐在炕头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熊家老妈把一肚子委屈都倾吐了出来,顿时感觉胸口气也顺畅了。她深叹了一口气说:“亲家,给你说说,我感觉出气都顺畅了,你再不要笑话我了哦,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叫人家开始嫌弃了”,王家奶奶笑着瞪了一眼熊家老妈说:“你看你说的这叫啥话?谁家还没个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儿,家家都一样,各有各的苦衷,人一辈子难活的很。你好不容易出来了,就把心放肚子里多住几天,娃娃上学了,卖菜的走了,我一个人也惜慌,你来了还是个伴儿”。

熊家老妈在燕燕家住的第三天,效林捎话给猫吖,说是他们一赶集两个孩子上学没人做饭,叫熊家老妈回去照看两个孩子。熊家老爹也回到了家里,见熊家老妈没在,趁着赶集的日子,也来燕燕家了。存生和猫吖把效林两口子好好开导了一番,晚上回到家,和王家奶奶一起,又给熊家老爹两口子做了一番工作。第二天效林开着三轮车来把熊家老爹老两口都接了回去。其实,熊家老妈早就心里头惦记两个孙子,看着燕燕三个,嘴巴里经常念叨着强强和好强两个。王家奶奶打趣熊家老妈说:“你呀你!就是个命苦的人,还让你安稳呆几天呢,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通过存生和猫吖从中调和,熊家老爹把当家的权利交给了效林两口子。把今年卖粮食的钱如数交给效林,资助他们在塬畔上兑地盖猪圈创业,家里的风波就此平息了。

窑里的炕上刚好能睡四个人,熊家老妈一来,燕燕三个晚上都想听两个老太太东拉西扯说闲话,谁也不愿意跟猫吖去睡偏窑,还学来熊家老妈的口头禅开解说,“人是个貒,越睡越宽”。五个人睡着晚上翻个身都吃力,第二天晚上,燕燕三个通过出手心手背,三局两胜,谁输了谁退出。最后,颜龙一脸不情愿的去了偏窑的炕上睡。这下,四个人睡一张炕刚刚合适,两个人盖一床被子,大家都能睡一个囫囵觉了。到了下半夜,燕燕迷糊中感觉一股暖流从下体奔涌流出,像是憋急了的尿,又感觉不是。她睁着眼睛不敢动弹,心砰砰直跳,脑海里胡思乱想,开始徘徊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她确定那不是尿液时,突然感觉自己身体一阵灼热,从脚到头烧到了耳朵根。同时又有一股暖流涌出,她不由得担心受怕起来,攥着手指头细数着自己的年龄,确定自己13岁了,应该是来了例假。在学校里时,经常有女生突然间来例假,屁股后面被染红也浑然不知,后面的男同学经常挤眉弄眼的偷偷议论。也曾有要好的女生私下里偷偷的问过她,听她们说,来了例假上学一点都不好,尤其骑个自行车上下学,经常弄脏裤子。此刻,燕燕心里五味杂陈,她心想床单肯定湿透了,明天一早被奶奶发现,全家人都会知道,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偷偷的起身拉开电灯,跪在炕上看着一滩血迹不知所措。熊家老妈和王家奶奶相继被亮着的灯光晃醒,看见燕燕跪在炕上一动不动,问话也支支吾吾半天不回答,熊家老妈起身来看,笑着给王家奶奶说:“你们孙女长大了,来了例假不知道把单子弄脏了,吓得不敢给你说”,燕燕羞的捂着脸,眯着眼睛不敢说话,王家奶奶起身披上盖在肩头的衣服,说:“那有个啥呢?女子娃娃大了就这样子,快把衣裳披上,小心半夜渗气凉着了。我看——”王家奶奶停顿了一下说:“这还没有卫生纸,也还没个啥垫上,正好我昨儿个收拾了个穿旧了的线裤子,让我剪几片子先给你用。天亮了,让你妈给你买卫生纸去,现在条件好了,人家都用的卫生纸,哪像咱们那时候可怜的,女人来了例假没啥垫,粗布里头包裹些炕灰,着急了随便拔些蒿草。”熊家老妈接着说:“那还不是,而更人都把福享了,女人生个娃娃还要去医院,咱们那时候把娃生到麦子趟里的女人都多得很,简单的一包裹,提着镰刀抱着娃娃就自己回家了。唉,以前的女人可怜,不皮实也没有法子”。燕燕已经按王家奶奶的指导换了衣服,她心想接下来奶奶应该骂她弄脏单子了。王家奶奶拿了块剪的破布盖上说:“快睡觉,三更半夜的都没听见鸡叫,明早上了慢慢收拾,幸亏明儿个星期天,起来了自己收拾去”。随即关了灯,不一会儿,便听到了两个老太太的鼾声此起彼伏,燕燕感觉肚子隐隐作痛,平躺着也不敢动弹,又瞌睡难耐,浑浑噩噩的挨到了天亮。

一大清早,燕燕就起来洗漱,跪在炕上使劲的擦拭着床单,心里七上八下,担心熊家老妈可能已经告诉了大家,生怕大家把她当作话把子拿她取笑,猫吖走进来只是微笑着告诉她:“你还有啥不好意思的,这正常的很,女子娃娃大了不来例假还不正常,说明有病了。这下要记住,例假期间少碰凉水,不要吃梨和萝卜,那都是些下凉的东西。擦不干净了不要紧,完了放搓衣板上洗。”似乎大家的反应也不像燕燕想象的那么激烈,只是当颜龙问起时,猫吖怼了颜龙一句:“你个男娃娃不能太是非,出去跟你爸爸给牛刮苜蓿去”。小燕好奇了凑在燕燕跟前,一个劲的打问燕燕什么感觉,燕燕瞪着眼睛抿着嘴不说话,熊家老妈笑着说:“你比你姐姐小了一岁多点,你也快了,到时候就知道啥感觉了。这下你们家里三个女人,一个月刚买卫生纸都些钱花……”,王家奶奶接过话茬说:“那还不是!家里女人多了就是麻烦。”熊家老妈笑着对小燕说:“一晃都大了,我还记得小燕出生那一年,把小燕那时候差一点点送人了,我们老二心热的把娃衣服都准备好了,不然现在,小燕就是我们熊家的孙子了”,王家奶奶笑着应声点头,小燕扑棱着大眼睛撅着嘴巴,狠狠的看着王家奶奶说:“都是你让把我送人呢,等我长大了能挣钱了,我不给你买好吃的,只给我爸爸和我妈买,是你狠心的要把我送出去呢”,说到最后小燕一脸委屈,声音开始哽咽,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一大颗泪珠滚落下来,大家都被逗笑了。燕燕笑着打趣小燕说:“你嚎啥呢?现在不是好好的在咱们家里呢,难道你不知道你姓王还是姓熊?”小燕噗一声破涕为笑,边笑着边擦掉眼泪和鼻涕,不断的重复嘟囔着:“呜呜,你们都太讨厌了,为啥那时候差点就把我送人了,咋不把颜龙和燕燕送人去”,熊家老妈笑着指着小燕说:“燕燕是老大,如果你是个儿子,哪还有颜龙啥事,正因为你是个女子,那时候计划生育风声紧,还想偷的生个儿子。”熊家老妈笑着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再说把小燕气的又开始哭鼻子了。本来娃就一肚子委屈”。王家奶奶小声嘀咕着:“唉,那些年可怜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的紧张,三个说一有病一齐有病,鸡屁眼里淘蛋呢。存生一个人养活了一家子,地没地粮食也跟不上。唉,把那日子都不敢回过头来想。”熊家老妈接着王家奶奶的话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忆苦思甜,回忆起往事来。两个老太太像是找到了知音,有说不完的话,东家长西家短的把道听途说的人事都翻出来说道。燕燕和小燕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听着,她们发现昨天已经说过的事情今天又重复着说了起来,偷偷跑出去说给猫吖听,猫吖叹了一口气说:“唉,光说人家年轻人嫌弃呢,你外奶越老话越多了,该她说的不该说的,她都想插嘴掺合。这两个老婆子不敢放一起,闲侃的唾沫星子乱溅,听来听去尽说的没用的闲话。老了老了,你就要少管闲事少说话,话多了惹人烦。我一直还给叮咛呢,听不进去么!以后还有她吃的亏呢!唉,我这个老妈呀!”存生笑嘻嘻的看着猫吖说:“你看你这个人,常人都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她外奶好不容易来家里住几天,你可说人家干啥呢?惹得老人心里不痛快。话多了一辈子,临老了,哪还有为了迎合儿子媳妇把自己个儿的秉性改变了。”猫吖不爱听,翻着眼睛瞪了一眼存生说:“啧啧啧,你能耐的很,我还不是想着他外奶以后被儿和媳妇嫌弃,我心里难受的放不下,你以为我是嫌弃我妈话多得很?”存生笑嘻嘻说:“也对着呢!我咋忘了,你是熊家渠的常有理,话到了你嘴里,正反都是理”,猫吖被这话逗笑了,指着存生笑着骂:“唉,我把你个猪,皮可紧实的欠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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