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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过了多久,柏语莫才从季海蓝的相簿中恍然回神。www.qb5、com\\

他来来回回翻看相本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在每一张照片上停留更久,一次比一次想得更深、更远。

他在前几页怞出一张。

相片中的海蓝还是个青春少女,清秀脸庞却已无青春年华独有的神-飞扬,剪得短短的秀发衬得那双湛黑的眸子更加深不见底。那是一双焦点末落准任何人事物的眼眸,她看的东西彷佛不属于这个时空他曾见过那样的她,在他二十岁那年。

只不过当时的她,身上不是整整齐齐的制服,头发也不是这样一丝不乱,脸上的神情更不是如此平静淡漠。

那时的她,身上衫裙凌乱,发丝微湿,呼吸短浅急促,神色惊慌忧惧,眸子黯然迷惘。只有一点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就是她那对茫然无措的星眸,看的不是他或任何人,而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某人。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笑容渐渐从她那张清秀容颜消失了吧。

还记得那时,她曾紧紧地攀附着他,面对着他却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絮絮叨叨一些他从来不曾理解的话语。是大雨夺去了她清明的神智吧,所以她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弄不清抱住她的男孩不是她所想的人。

开始的喃喃低语渐渐成了啜泣,在他以为她会伤心得晕过去时,她忽然收住了泪,用冰冷的语声朝他讲解超高深的热学定理-

**则。他到现在还深深记得那个奇特的理论学说。

所谓的-,是指某系统在热平衡状态下一点一点慢慢变化时,将其所吸收的热量以温度划分所得出来的值,也就是一种表示某系统中纷杂或无秩序程度的量。一个没有物质或热能出入的系统,它的-是不可能减少的。

正因如此,它里面的东西必朝纷乱的方向乱窜,总有一天崩溃坏死。

当时正念法律系的他听到这段话的第一个反应是茫然,“什么意思?”

“就好象一壶热开水,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就会逐渐冷却接近周围的温度。所以,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永远,如果你要一样物质不有所变化的话,就必须不停增加-它某一方面的能量。但能量还是会愈来愈少的,等到能量散尽后,世界上就会达到真正的热力学平衡了。”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她忽然笑了,笑声是歇斯底里的,“这表示我早就不该相信你的话,早就不该相信你说会代替我死去的母亲永远照顾我、疼爱我你骗我!你骗我,澄哥哥,所有事物总有一天都会幻灭的,更何况没有你在一旁增加能量,我怎么可能永远快乐?所谓的永恒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所谓的永恒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柏语莫轻轻敲门,却无人响应,于是他悄悄旋开门把,来到季梅蓝的卧房。

原来她已经洗好澡,睡了。

她纤细的身躯端正地躺平在床,薄薄的被子拉盖至颈部,脸孔微微地泛红,呼吸却均匀轻缓。

他伸手探了采她前额,温度并不高,应该只是轻微发烧而已。他拉过椅子在她床旁坐下,黑眸若有所思地凝住她。

所谓的永恒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她曾经在十五岁的年龄,就对他诉说这样近乎哲学的力学理论,而在事过境迁的十年后,她又曾经以另一种方式对他如是说道。

一个不相信情爱、不相倍永恒的女人,他有何能耐阻止她不成为一个魔女?而当她一次又一次摧毁他对她的信任后,他又如何能再轻易相信她?

“告诉我,”他轻轻抚触她微微发热的脸颊,语音悠远,“我还能再相信你一次吗?”

季海蓝不知自己是为什么而醒来,总之她就是那样忽然的惊醒了。醒来后,有好一阵子,她的神智还处于半茫然的状态。

直过了十几秒,她才慢慢回想起凌晨的一切,想起自己怎样被海玄带回柏园,语莫怎样答应她回来,她又是怎样洗了澡就倒头大睡。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腕表,十点。

语莫该已经出门上班了吧,恩彤也该去了幼儿园。

她起身下床,忽觉一阵晕眩;她定了定神,等待晕眩过去。一转头,却瞥见床头柜上有一本合上的相本。

是她的相簿。她随手一翻,发觉少了一张。

怎么会少的?她轻轻蹙眉,昨晚她翻看时并未发现有没填满的空格啊,难道竟有人怞走她的相片?是谁?语莫吗?

假若莫是他拿走的话……她沉吟着,心底泛起甜甜的感觉。一阵敲门望唤醒了正陷于沉醉中的她,她摇摇头,对自己扯开一抹半嘲弄的微笑。

“请进。”

进来的是李管家,她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太太早。”

“已经不早啦。”她回李管家一个微笑,“有什么事吗?”

她似乎为她的笑容与好心情一惊,按着又迅速一整容颜,“刚刚恩彤小姐学校打电话来,请家长过去一趟。”

“恩彤?”季海蓝心一跳,直觉有了麻烦,“发生什事?”

“好象是恩彤小姐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当季海蓝赶到幼儿园时,时针已指向十一点。

一进门,热闹喧腾的声音便清晰地传入她耳里。她注视着处处结彩的校园,以及在其间川流不息的人群。有许多看样子是母亲的女人牵着自己的小孩四处玩乐谈笑,偶尔在装饰得漂亮的摊位前停下来玩游戏或买吃食。

今日是园游会吗?为什么恩彤从未提起?

她出了一会儿柙,不久便镇定心神,细细搜寻起园长室的所在。十分钟后,季海蓝已在这所贵族幼儿园阔朗的园长室内坐定,对面是一个衣饰高贵的妇人以及一个低垂着头、全身脏兮兮的小男孩。

按着,园长将相恩彤带入办公室。小女孩一进门望见她,立即撇过头去。季海蓝倏然起身奔向她,蹲,转过她的小脸。

“怎么了?你的脸──”她心疼地瞧着女儿娇嫩的脸庞,额头部分有一块不小的青紫,左颊一条细细的伤口血液已经凝结。

柏恩彤没说话,倔强地看她一眼,再度撇过头去。

季悔蓝起身,“园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很抱歉,柏夫人,今日请你前来便是为了这个。”园长语气平和,“令嫒方才和另外一位同学打架。”

“就是我儿子。”衣饰华贵的女人尖声开口,“柏议员夫人,令嫒的教养可真让人敬佩啊,瞧瞧她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

季海蓝转头,那名妇人顺势抬起男孩的头,她立刻倒怞一口气。男孩脸上的伤比恩彤还多上好几处,眼用还挂着泪。

“据我们刚才询问令嫒的结果,似乎是因为两人一言不合,恩彤先动手打对方。”

是恩彤先动的手?那样一个天使般惹人怜爱的小女孩会动手打人?

“好好一个女孩子,长得又不丑,怎么行事如此粗鲁?”妇人的语声透着严重的轻蔑与不满,“我儿子一向修养好,像个小绅士,不可能在言语上招惹令嫒,一定是她自己蛮横不讲理!”

“告诉我,恩彤,”她再度蹲,凝视着恩彤,“你们为什么吵架?”

小女孩低下头,默然不语。

“是你先动手打人家吗?”她将语气放得温和。

恩彤犹豫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看吧,她自己都承认了。”男孩的妈妈语音尖锐,“我知道相夫人一向忙,这几年又一直待在美国乐不思蜀,不过既然回到台湾,好歹也该尽尽一个做母亲的义务吧。”她凝望季海蓝,眼神似嘲弄似讽刺,“麻烦你以后多花点时间管教令嫒,少在外头花枝招展。”

季海蓝闻言猛然转头看向那名妇人,对方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微笑,似乎笃定她不好反驳。她心一沉,她在外头的名声其如此不堪,就连一个普通的幼儿园学生家长都知道她的传闻?不,这女人应该是和她同一个杜交圈的人物。

她保持神情乎静,转向一旁神色略显尴尬的园长,“园长,请教那位夫人是?”

“黄议员夫人。”

原来和她一样都是个议员夫人,怪不得听说过她的传闻。她微微一牵唇角,这女人有意藉此事予她难堪吗?

她武装起自己,以最平静的脸孔,最温柔和气的语调面对那个女人。

“幸会了,黄夫人。”季海蓝微微一笑,神态从容,“正如贵公子一样,我们恩彤同样也是个淑女,不论在家里或在外面,都是一样知书达礼。今日会和令郎有此冲突,相信绝非恩彤本意。我本来也想不透为什么,方才听了黄夫人一席话才恍然大悟。依我看──”她夸张地拉长语调,“很可能是令郎在你这位母亲[良好的]教养之下,依样书葫芦对我们恩彤说了些不礼貌的话,才会造成今日的冲突。”

她字字句句都是讽刺,偏又用一种极富风度的礼貌包装着,眼睛更直只盯着黄夫人,眼神凌锐。

黄议员夫人似乎没料到她竟毫不闪躲,将她的讽刺依样掷回,一时惊怔在当场。

季海蓝满意她的反应,故意颦起柳眉,“恩彤先动手打人,确实稍稍有失风度,但若追究起原因,我倒认为其情可悯。再说贵公子堂堂正正一个男孩,不至于在争斗中落于下风吧。反倒是我们恩彤,这样一个娇娇嫩嫩的小女孩受尽凌辱委屈,我们做父母的才真正心疼呢。”

“你!”黄大人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反倒是我们的错?”

“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季海蓝迅连抓住她一时失言的时机,“大家都是见过风浪的成年人,怎么会斤斤计较于这种微末枝节的小事?”她微笑浅淡,一副泱泱大度的豪爽模样,“这样吧,这件事就当是我们错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在这里向令公子赔个礼。”

黄议员夫人气得几乎浑身颤抖,偏又只能咬紧牙一言不发。季海蓝说得不错,她确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明白话说到此优势全被季海蓝占去,若再争下去,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季海蓝眸光一转,知道这场争论算是自己赢了。她嫣然一笑,牵起女儿的手,“恩彤,来,跟这位黄同学道个歉。”

柏恩彤看她一眼,小小的心灵似乎颇为状况如此发展感到迷惘,但她还是乖乖地对那个一径低着头的小男孩道了歉。

季海蓝则朝站立一旁呆望这一幕的园长微笑,“园长,今天是办园游会吧?”

“是的。”她蓦然回神,急忙应道,“是本园园庆,我正奇怪恩彤怎么没通知你们。”

“很抱歉,恩彤昨晚的确告诉了我,只是我今天早上身体有点不舒服,睡晚了。这孩子也体贴地不叫醒我。”

“是这样啊。”园长微笑。

“我想,既然我与黄议员夫人已经达成共识了,不晓得能不能让恩彤带我到处逛逛?我还未参观过贵园呢。”

“当然,当然。”园长迭声应着,“恩彤,你就带妈妈四处参观参观吧。”

待离开园长室一大段距离,季梅蓝方轻声开口,语音平和,“恩彤,今天园庆的事有告诉爸爸吗?”

“有。”她闷闷地说,“可是他没空来。”

“姑姑呢?”

“她也有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告诉她?

季海蓝想问这个问题,但答案不想可知。她微微叹息,沉吟不语。

倒是柏恩彤先开了口,“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还来?”

“我并没有不舒服。”

“可是今天早上你没有下来吃早餐,爸爸说你有一点发烧。”

“那个啊,”季海蓝微微一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真的?”

“你没看我现在精神百倍.刚刚还差点跟黄同学的妈妈吵起来?”她调皮地对女儿眨眨眼。

柏恩彤盯着她数秒,“你刚刚封别人说话都说[我们恩彤]。”

“有什么不对吗?”她不解。

柏恩彤咬住下唇,“你这样说好象我是你的女儿,好象──”好象她很疼这个女儿似的。“你原本就是我的女儿啊,恩彤。”她终于了解小女孩的心结,神情比方才更加温柔。“你那么乖巧可爱,妈妈可疼死你了呢。”

“真的?”她再度质问,眼神有着不信。

她蹲,握住的女儿双肩,朝她漾开一抹保证的微笑,“真的。”

恩彤没答话,但她却敏感地察觉到女儿倔强的心思动摇了。

“今天园游会,你带妈妈好好玩一天,怎么样?”

不等小女孩响应,季海蓝主动拉起她的手,往外头缤纷热闹的会场走去。

她们在专卖热狗的摊子买了两份午餐,一边轻啜着冰凉的柠檬汁,一边在园里穿梭来去,品尝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玩了各式各样的游戏,甚至还参加了两人三脚的竞赛游戏,结果在躁场上摔了大大一跤。但两人一点也不尴尬,反而相视大笑好一阵子。

最后,她们甚至在一个砸水球的摊子大战起来,将应该丢向目标的水球往彼此身上丢,弄得一脸一身**的,脸上却还挂着不可抑制的笑。

下午四点,她们在柏家司机惊异的注视下,顶着还微湿的头发上车,身上的衫裙也还有几处尚未干。

“啊,”季海蓝轻松地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今天玩得好开心。”

柏恩彤看着她,默然不语。

“怎么?恩彤,你不开心?”

她摇摇头,“我玩得很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

她凝望着季海蓝,“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动手打那个男生?”

“不必问。”季海蓝微笑,“一定是那个小男生说错了什么话才会惹你生气。”

“你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她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因为他笑我。”

季海蓝心一紧,“笑你什么?”

“笑我是没人要的小孩,爸爸不理我,妈妈也不要我。”她垂下眼帘。

季海蓝察觉到她语气的低落,一颗心更加紧扭起来。“别在意他说的话。恩彤,爸爸怎么会不理你?他最疼你,不是吗?”

“我知道.我想的是你。”

“我?”

小女孩的脸庞写着淡淡的幽怨,“爸爸是很疼恩彤,不要我的是妈妈。”

“恩彤!”季海蓝一阵心痛,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曾经遭她离弃的小孩。“你相信妈妈,妈妈也很爱你,真的,妈妈没有不理你……”

“我现在相信了。”柏恩彤微微笑着,“至少今天你没有不理我,还赶来幼儿园陪我。”

“恩彤,”她接收到小女孩善意的眸光、甜美的微笑,心跳开始微微加速,“你愿意原谅妈妈?”

“我可以考虑考虑。”说着,她唇边逸出清甜如泉水的轻笑。

季海蓝不禁跟着微笑,心情飞扬起来。“恩彤,我们今天晚一点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

“我们去逛街。”

“逛街?”柏恩彤眨眨漂亮的眼眸,似乎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了。

“对!”季海蓝对她绽开一朵粲然微笑,“我们去买一大堆东西。”

季海蓝果然依言带着恩彤逛了台北好几家百货公司,在女儿的要求下,她们更来到一家专卖日本卡通周边产品的店。

“就是这个,”柏恩彤举起一个漂亮的娃娃布偶,“妈妈,我就是想要这个。买给我好不好?”

季海蓝望着她微笑,这已是恩彤今天第三次称呼她妈妈,但那种震撼不已的感觉仍在。她禁不住在心内悄然叹息,只要恩彤愿意用那种软软的童音这样喊她,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也愿冒险为她摘下来。

“这是什么?”

“美少女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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