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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她。/www.qВ/
像极了,那眉宇之间的细微变动,那樱唇微扬时独有的妩媚,那明眸深处偶尔点燃的灿灿火光。
她仰头的模样,颦眉的神情,既坚定又窈窕的步履,纤细迷人的背影。
她像极了她——不,他甚至有种错觉,以为他就是她。
经常,他会莫名地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两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人,当她对他微笑或挑眉的时候,他会以为是另一个女人曾经对他做过的表情。
她的影像总是和另一个女人的重叠。
但,不可思议啊,明明是两张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怎能给人如此熟悉相仿的感觉呢?
有时,夜深人静时,他会惊恐地从梦里醒来,以为她正是从地狱来向他寻求报复的幽魂……
他房里传来沉重的步履声。
洛樱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咬着唇,陷入沉沉深思。
他睡不着吧?
镇夜听他沉重的跫音在房里来来回回,她肯定他得不到好眠。
当然啦,他一向是白天入睡的,今夜却反常地只在书房里写作到十一点多便回转至卧房,就算没了灵感,放弃了工作,也不表示就睡得着啊。
他睡不着,脑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想接连不下去的故事情节?回忆今日两人的野餐?或是更从前的往事……
或许你从前是怕的,只是现在忘了。
他低哑的嗓音忽地回旋她耳边,洛樱皱眉,紧紧地、用力地握住双拳。
他说这句话是何用意呢?他为什么会认为她怕高,怕接近山崖边,怕坠落?
他究竟联想到了什么?
该死的!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害她也跟着辗转难眠,弄得现在站在他门外怔怔发愣。
蓦地,房内传来一阵玻璃碎裂声,接着,是一声低冽的诅咒。
发生什么事了?
洛樱怔然,还在茫茫思索着,耳边又是一阵噼哩啪啦的闷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倒落了,她还听见一声痛苦的声吟。
她再也忍受不住,急急敲起门扉,“韩先生,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突如其来的沉寂令她更焦虑,“韩影,你听见了吗?”
她敲着门,忧心地等待着回应,“韩影,韩影!”
她正拉高嗓音喊着,门扉猛地开启,洛樱一晃,差点站不稳身子。
她展开双臂平衡着身子,好不容易站定后,她扬起头,眼底落入一张陰郁的脸孔,然后,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你做什么大呼小叫的?”陰郁的唇吐出的是更陰郁的语声,朦胧的,像在口腔里打了结。
“我——”她一愣,“听见你房里有声音,我以为……”
“我没事。”他稍嫌粗鲁地打断她。
“没事就好。”她茫然应着,眸光流转室内一遭,在发现光洁的地板上躺着两、三个威士忌酒瓶后不觉秀眉一紧,“你喝酒?”
他没回答,她则继续打量房内。
威士忌酒瓶,两个空的,一个摔成碎片,顺便沾染了卧床旁的地毯一大片湿润,溢出浓重酒味。
而方才的闷响似乎是来自床旁一方矮柜,不知为何倒落在地,连着一座牵着电线的台灯。
看来他是喝醉了,连步伐也不稳,才会不小心撞倒了矮柜。
“你不应该喝那么多酒。”她说,眉蹙得更紧了。
他挑眉,话语带着浓浓醉意,“怎么,一个秘书连老板喝酒都管吗?”
“如果他喝酒的方式不对就该提出劝告。”
“哈。”
哈?他的不以为然挑起了她的怒意,翠眉一拧,两束凌厉的眸光跟着射向他。
但只一瞬,她立刻压抑内心的怒火,眼睑一垂。
不该那么容易发脾气的,洛樱的性格该是既温柔又和婉的,她不该轻易就发怒……
“我不是有意管你。”她深深呼吸,终于轻轻开口,“只是关心你。你不该这样喝酒的,会伤身体。”
一个大大的酒嗝回应她的温声软语,她扬起眼睑,望入一双浮移着淡淡惊愕之意的眸子。
那眸子直直盯着她,紧紧不放,仿佛意欲在其间窥探出什么。
终于,他松开了紧盯不舍的凝视,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洛樱叹了一口气,蹲来,“你不舒服吧?要不要我为你端杯热牛奶来?喝一点会舒服一些。”
他没说话,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她蓦地一震,感觉胸口被重重一击。
那神情——她从不曾在他脸上看见如许神情,如此地茫然、迷惘,不知所措。
他像一个迷了路的小男孩,无助的眼神让人心痛。
“你……”她感觉呼吸不顺,梗在喉头,“你怎么了?”
他仍然深持沉默,迷茫的眸子依旧怔怔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移开了定住她容颜的眸光,微微一抬。
她不禁跟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往自己身后那面墙望去。
这一望,她一口气更差点换不过来。
墙上挂着一张巨幅相片,透明的玻璃面板框住一个五官艳美、巧笑倩兮的女人。
她神采奕奕,挑染成紫色的短发压在一顶优雅的绒毛小帽下,漂亮的脸庞微微向东方的天空仰着,灿灿黑眸闪烁的尽是自信辉芒。
她——真美,自信活泼的神采生命力十足,栩栩如生地仿佛随时会从相框中挣脱出来,在这个属于韩影的空间里夺得一席之地。
不,就算她现在还被框在玻璃里,那仿佛拥有全世界的笑容还是主宰了这间卧房,主宰了这专属于韩影的空间。
主宰了韩影……
洛樱一凛,不解自己脑中为何会浮现这莫名的念头。
她怎么会那样想?韩影怎可能让任何人主宰?不论是赵晴媚或其他人,这个冷冽专断的男人不可能被任何人主宰。
她错了。一定是乍然见到赵晴媚相片的震惊让她莫名其妙有了这种错觉。
她转回头,目光重新回到韩影脸上,后者仍然是那副迷茫的神情,痴痴地望着墙上相片。
她心一紧,嗓音是完全的喑哑,“你——想念她吗?”
他怔然的眼眸移到她面上,仿佛不明白她在问些什么。
“她是你死去的妻子吧?”
他点点头。
“你想念她?”
他摇头,又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皱眉,“你想她?还是不想?”
他怔愣半晌,方微启,“我不知道。”
“不知道?”洛樱也愣了,没想到他的答案会是这样。
“不知道。”他再强调了一次,语音低哑。
她暗暗调着呼吸,“你——很爱她?”简单一句话,费了她好大劲才问出口。
他愣愣地看她。
“不是吗?否则你为什么把她的相片挂在自己房里墙上?”虽然她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别逼得太紧,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他凝望她好一会儿,“我挂相片是为了提醒自己。”
“什么意思?”她心跳狂野。
“要自己别忘了她。”
“为什么?”
他不答话,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无奈连续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洛樱怔怔看着他无谓的尝试,一遍又一遍,当他第五次尝试仍然没有成功时,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告诉我为什么,韩影!”急切的嗓音拉高,打破了房内沉寂的空气,“为什么在她死后两年,你房里还要挂着她的相片?为什么你要自己别忘了她?你对她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感情?你究竟……究竟——”她蓦地噤声,恍然察觉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
“你想知道?”他问,幽黑的眸子忽地锁住她。
她心跳失速,犹豫数秒后仍点了点头。
“她——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
她一愣,“什么?”
“一切。美貌、才智、财富、自信,富裕优渥的物质生活,高尚优雅的精神生活,一切的一切。”他的嗓音虽然低微,却完全灭去了酒意,清晰无比,“她拥有我想要的一切。”
“那又……又怎样?”
“我羡慕她。”他的语音冷冽清澈,“也恨她。”
“恨?”
“在她眼里,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可悲的来自低下阶层的穷小子。”他低低地说,忽地迸出一阵满溢尖锐自嘲的讽笑,直把洛樱一颗心笑得又是酸又是痛。
“你一定弄错了,她不会那么想……”
“不,她没想错,我是穷。”他清清冷冷打断她急切的话语,“我的出身是不好,无父无母,从小便被一票亲戚蹋来蹋去,最后在孤儿院长大,得靠着各方善心人士的赞助才有书念,有一口饭吃。”
“你——”洛樱身子一晃,原本蹲着的腿一软,同他一样坐倒在地,一双明眸怔怔愣愣地瞧着韩影,隐隐含着族光。
“我从八岁便开始工作,送报、送牛奶、捡破烂、抬砖头,还要照顾院里年纪更小的孩子。”他淡淡叙述着,双眸透过她定住远方,仿佛坠入了时光洪流。“国中毕业后,我想继续升学,可要念书便必须自己赚钱,因为孤儿院无法负担。所以我离开了孤儿院,决定一个人生活,半工半读。什么样的工作我都做过了,只要能赚钱,能让我继续念书,我什么都做。”
她听了忍不住心痛,“一边念书还得一边工作,你一定很辛苦。”
“辛苦是不会,我告诉自己,只要能念书,再辛苦都值得。”他说着,嘴角忽地撇开怪异的弧度,“我相信唯有不断充实自己的学识,将来才能在社会上取得一席之地,才能得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她怔怔地听着。
“然后,我遇见了她。”
她心一跳,“谁?”
“赵晴媚。”他语气淡漠,朝墙上那幅相片瞥去,“她只一句话便击毁了我所有的自信。”
“什么?”她语音发颤,“她说了什么?”
“她嘲笑我不知道雷诺瓦。”
“雷……雷诺瓦?”
“没错。”他点头,自嘲地微笑,“那时候她不过十四岁而已,却简简单单就让我自惭形秽。我一直到那时候才真正了解,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念多少书,拿到怎样高的学历,我永远瞒不了自己的出身。我永远都会是从一个小孤儿院出身的穷小子,永远不可能像那些富家子弟一样从小便接受与众不同的教养,培育高人一等的气势。不管再怎么费尽心机,我还是我,韩影,一个不靠着自己双手,便赚不到三餐饱腹的穷小子。”
“别……别这么说。”她难过他的自嘲,“她——只是个任性的女孩,你又何必介意她的话?何况你现在不已经晓得雷诺瓦是谁?我确定你的艺术涵养非一般人可比——”
“那是硬逼自己培养的。”他冷冷地打断她,“为了她那天一句话,我除了工作、上课,便把自己埋在图书馆里。天文、地理、历史、文学,尤其是艺术,音乐也好、绘画也罢,我要自己汲取各方面的知识,我要自己懂得鉴赏艺术,不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嘲笑,尤其是她。
“你何必介意她无心的一句话?”
“我当然介意。是她让我认清了自己的肤浅与天真。”
“韩影——”
“她让我认清了有些事是天生的不公平,那些衔银汤匙出世的豪门子弟们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但他们总能得到最好的,最好的物质生活与最好的教育,以及与生俱来的财富。”他冷哼一声,一撇嘴角,“这些财富大多数还是不义之财,我若要夺取,也未必要用什么正当手段。”
“你……”洛樱一颤,瞪着他陰沉冷冽的面孔,背脊忽然泛上凉意。
所以你就杀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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