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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我绞捏著衣袖。这种事要如何向一个男人开口?可是放眼望去,她只能想到白云合,只敢想到白云合。

白云合打破沉默,「你臂上的伤好些了吗?」想到自己是害她受伤的罪魁祸首,他难得善心大发地轻声询问。

「好、好多了。」她再度噤声。

凤眼扫过她失措及欲言又止的脸庞,昨夜阎罗骇人的举动早已闹得满门风雨,加上不经意瞧见她领口遮掩不住的紫红吻痕,他心底早先有谱。

「昨夜,他在你房里过夜?」他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否则照她闷葫芦的性子,八成愣愣地站到日头西沉还开不了口。

怜我急忙摇头否认。

白云合见著她向来无波无绪的固容上呈现羞赧及慌乱,轻笑出声,「那是你在他房里过夜?」

她垂低螓首,不答。

「你不会是来向我举发他的恶形恶状吧?」白云合佯装无知,眨眨眼间。

「不……我是来……请您……」话尾消失在闭合的唇瓣,又是一阵沉默。

白云合摊开纸扇,「小红豆随时会回来,我可来不及想出下个打发她的藉口。」

怜我紧合上眼,头几乎压垂到胸前,鼓起最後的勇气道:「我害怕经过昨夜会、会……所以可不可以请二爷替我去药铺抓、抓些药……」短短数个字让她说得支离破碎,又恐怕白云合听不明她的话意,她补充道:「是避妊那种药……」

「我明白。」白云合解除她的困窘,不再戏弄饱受他那阎王老哥摧残的丫头,「依他现在的性子,的确不适合有任何子嗣。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会替你办妥,明天晌午再上我这一趟,我将药交给你。」

怜我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道:「请二爷务必亲自去,别、别假他人之手……」她不希望让其他人有丝毫猜测乱想的机会。

「安下心来,我知道如何做。」白云合起身踱步至门扉前,目光略略左右打量,确定绝不会有突然冒出头的魑魅,才对她道:「为难你了。」

「不,我才要向您道谢,我知道要您一个大男人去药铺抓这种药,会带给您困扰,可是我想不出任何能帮我的人,除了您之外。」怜我诚恳地道。

白云合是阎王门内唯一一个亲眼见识阎罗加诸於她的点滴,也是最了解她困境的恩人。

白云合摇摇头,「我清楚阎罗的为人,也明白你的性子,两块硬石互击,谁也占不著好处。」

「我的顽抗微不足道,甚至伤不了他,到头来只摔得自己头破血流。二爷,您了解他,那您可否告诉我——为什麽他要选中我?买下我?教养我?逼迫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她抬头,眸子布满迷惑与苦楚。

「他没向你提过?」

「没有,他什麽也不说。」所以她完全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何必须承受一切。

白云合垂下黑睫,仿佛思索著该如何陈述关於阎罗的一切。

许久,优美的唇线轻轻开启,「你的错仅在於——你勾起他相似的回忆,一个关於他的回忆,一个他曾经无力更改的回忆,他想由你身上扭转他认定的结局,但他错了,你永远不可能是他,永远也不可能体会到他所思所想。或者该说你压根没有错,若真有,大抵也是你的迟钝。」

「迟钝?」怜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低喃。

「从他买回你的头一日,若你已发现,你不会过得如此苦痛。」白云合并不点破,仅稍稍暗示。

「由不由他买下,决定权不在我身上。」她也曾希冀是由白云合买下她,那麽今日的情况将完全不相同,她也不会如此惆怅。

「我并非指这档事。」白云合撑颊轻笑,「而是你的名字。」

名字?怜我默念三次那个充满讽刺的名字,扁扁嘴道:「我当然懂,他不会放过任何羞辱我的机会。怜我、怜我,在这血腥的阎王门内谁能怜我?」多嘲弄、多讪笑的称谓,无时无刻提醒著她,这是个永难达成的奢求。

「你可曾想过,你不可能时时唤著自己的名字,你的名字是由别人口中吐出。」他可不能再说清楚,否则恐怕会坏了兄弟多年感情。

「我不懂。」二爷说话总是一语双关,让性子直来直往的她无法跟上迂回曲折的心思。

「等你到了我这年龄却还无法想透,我会明白告诉你。」白云合瞧见由远方急速朝此狂奔的红色身影。「红豆,用走的!」

他靠在门扉,差点教红豆扑倒的身子吓上三跳,最後乾脆跨开步伐上前接过茶盘并抱起小小红豆。

怜我瞧著眼前一幕,泛起好深好深的羡慕及——

嫉妒。

※※※

偷得浮生半日闲。

青魈、蓝魁、黄魉、白魅趁著武判官前脚跨出阎王门门槛,他们後脚也跟著抹油开溜,四个半大不小的男孩穿梭在人山人海的市集。

平日除了练武就是习字,哪曾见著这般繁华景象?市集里玩的斗鸡、角抵、卖艺……吃的糖饼、黍糕、栗、馄饨……看得四人眼花撩乱。

「我要吃馄饨圆圆。」青魈拉住黄魉的衣角,指著香气逼人的摊贩。

黄魉小心翼翼自怀里掏出银袋,左数右数只拼凑出四人所有积蓄——十五文钱。

他咽下贪嘴的唾液,「咱们四个人吃不够银两,先忍忍,说不定前头会有更多好玩新奇的东西。」说完,他拉著青魈的手,快步离开馄饨小摊。

蓝魁与白魅正满脸趣味地瞧著广场上又是吞剑又是劈石的江湖卖艺。黄魉与青魈勉强挤进入群中,眼见大石块在肉掌猛劈下一分为二,众人皆鼓掌叫好,只有青魈扁扁嘴,投给卖艺者一个不以为然的目光。

「雕虫小技也敢来讨生活?我也能劈,而且还能比那大个儿多劈两块。」

「小声点。」白魅急忙转身捂住青魈那张不知控制音量的大嘴。

可惜速度不够快,场间的大个儿眯起危险的眼,指著青魈道:「小兄弟,你要不要也试试?」

青魈不服气,抡起拳头大跨一步,「试就试!」

「完蛋大吉——」黄魉与蓝魁哀号不已。

大个子及夥伴抬来另一块完好无缺的大石,摆明了要看青魈吃瘪。

青魈提足车气,大喝一声的同时右掌成剑形劈砍在上头。

静默片刻,全场爆出如雷巨响那块石头不仅裂开,甚至化为数十片碎石。

「谢谢大家捧场!谢谢!谢谢!」青魈死不要脸地朝四周揖身,仿佛他才是卖艺的正主儿。

大个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喝间:「你是哪条道上的?」

青魈一拍,「阎——王——唔!」最後一声消失在黄魉及蓝魁重重拍击在唇上的双掌里。

黄魉急忙打圆场,「盐嘛,大夥都吃过,就是咸咸的,是不?」他问向蓝魁,後者猛点头,半拖半拉地将差点露馅的大嘴公架离现场。

白魅忙不迭跟上,忽略身後一道利芒般的邪恶眼光紧盯著四人逃离的方向。

四人一直跑到另一条大街,黄魉气喘吁吁地赏青魈一个又重又猛的爆栗。「你白痴呀?差点害死咱们了!」

「咱们不能泄漏丝毫与『阎王门』有关的字眼。」蓝魁说到关键字眼仅以唇形带过。否则回府光承受武判官的拳头及阎王的白眼就够他们四人受的。

「一时、一时兴奋嘛。」青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咱们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

四人找到一间茶馆,叫了壶凉茶,嗑起瓜子。

旁边国著小小一群百姓,其中心处坐著一名拉二胡的说书老者,侃侃而谈著三国时期的精采战事,每每提及曹孟德战败,众人响起欢呼,说书老者更加卖力地加油添醋,将曹兵说成十恶不赦的贼子,而获得百姓喜爱的蜀兵倒成了维持正道的唯一英雄。

讲完一回合,二胡声拉刷数下,说书老者道:「下回待续。」存心吊人胃口,也是说书人最高竿的本领。

「魏老,再说说其他的。」场边有人吆喝。

「大夥想听什麽?」

众人左右互瞧,黄魉身後冒出一个清浅笑声,「说说阎王门,如何?」

甫听到敏感字眼,四个魑魅不由得转头腼瞧开口的人。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发觉四人的目光时日以善意的颔首。

说书魏老口沫横飞地讲述著这个武林中最神秘、最恶邪的杀人组织,彷佛他曾亲眼见识阎王门的点滴,说起故事头头是道,对於阎王门内头儿们的描述更是详细,只不过与魑魅魍魉的认知差距颇大。

「阎王是名四十出头的恶人,早年在山寨当土匪头子,长得满脸横肉;文判官就好些,蓄著长胡,一副无害的善良老者模样;武判官呀,那可恐怖了,身长九尺,大掌收拢能捏碎十来颗脑袋,嘴里还能喷吐火光……」

「这老家伙在胡说些什麽呀?」蓝魁凑近白魅,咬牙切齿道:「把武判说得像个妖魔鬼怪,-!你听听,白无常身长八尺,舌能抵胸——咱们的白无常可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耶。」

「说书嘛,趣味就好。」白魅不时偷觑身後的男人,他老觉得有股怪怪的不安感来自那名年轻男人,他虽无法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但他老觉得男人在笑……是一种充满陰谋的笑。

彷佛有个他们看不清的陰谋如黑雾般在周围成形——

白魅机伶伶打个冷颤。

天外飞来一掌牢牢盖在白魅的肩头,瞬间涌起的香气让他踉跄一震,猛然回神时才发觉那只手的主人翁是黄魉。

「你怎麽了?」

「没,只是身後的男人好怪……」他小声应答,怞怞鼻翼,发觉方才的香味竟消失无踪。是他的错觉吗?但那邪异的感觉太过清晰。

三人同时转向身後木桌,哪里还有人影?「他走了。」

白魅也回身瞧,那股恶意的气息仍旧未散,至少不安感减去大半,他暗笑自己突生的怪异念头。

「说书说到哪里了?」他回过神,问向蓝魁。

「阎王与铁血捕头龙步云大战三百回合,阎王使出一招『索命鬼掌』袭向龙步云胸口,龙步云反击一招『龙腾四海』,打爆一座高山和两座深湖,只差两人没飞天遁地。」蓝魁懒懒重复说书人夸张的形容,活似两人皆非凡人。

「好离谱,他真以为主爷是妖魔化身。」原来龙步云也非人哉。

「是很离谱,不过恐怕真有一个龙步云想与咱们交手一场。」黄魉道。

「他敢?咱们阎王门里卧虎藏龙,可不单只有主爷们耐打,官差胆敢惹上咱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青魈自信得很。

「我也不认为官差能奈何咱们,不过小心为妙,你没听说过『骄兵必败』吗?」黄魉喝完最後一口茶,「别听这胡乱添设的故事,别忘了咱们还得替红豆买些玩意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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