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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不知是否身体不适所带来的影响,阎罗竟挣不开她的扣握。
「你胆敢再挣扎,我就教武判官打昏你!」怜我冷著脸,显然说得出做得到。
无辜被拖下水的石炎官闻言一怔。
教他打昏老大?他哪敢呀!?他不先被老大一掌劈成蠢熊才怪!
「他敢!?」阎罗冷眼扫过石炎官,带来霜雪般的超低寒温。
「他不敢,我就教青魈、蓝魁、白魅动手!」她又拖另一群受害者下水。
「我会一个个将他们打得十天半月下不了床!」阎罗喝道。
「你现在有这种力量吗?」怜我的口气轻嘲。若她没料错,阎罗身子恐怕虚弱得无法提起一柄剑。
「试试!」阎罗瞠著无温的鹰眸。
两人彷佛无视大厅上众魑魅猛烈摇晃著脑袋,呜……他们招谁惹谁呀?就连乖乖站在厅堂旁也会被狂风暴雨扫到?
「鬼医来了!鬼医来了!」黄魉硬拖著老态龙锺的鬼医直奔入堂,赢来众魑魅感激涕泣的目光。
「发生何事?」鬼医莫名其妙被推到阎罗椅旁,询问道。
「鬼医,王爷的情况相当反常,您帮他瞧瞧。」怜我主动拉过阎罗手臂,方便鬼医诊脉。
「放手——」阎罗猛甩开她的掌,一阵强烈阒黑笼上眼帘,早已失了力的身躯「砰」的一声重重伏倒於地,连带扯拉始终握著他手腕的怜我。
「主爷!?」众魑魅惊声尖叫。
象徵屹立不摇的阎王门首脑在众人眼前崩塌,尤其是在这危急存亡之秋!?
「别急,我诊诊。」鬼医满布皱纹的指扣上阎罗脉间,细白长眉紧紧聚拢,「是毒!」
众人面面相觑,怜我率先否定,「不可能,主爷都有按时服用您调配的药汁预防,照理来说——」
「等等,我啥时调配过预防药汁?」鬼医一头雾水。
「您没调配过药汁让王爷和众人喝?」怜我同等惊讶,「但这两年来我都亲眼见王爷喝下那碗药汁呀!」但是因为药汁苦涩,所以她总是能不饮就不饮。
「我虽然老了,但脑子可没老,难不成是有人渗入阎王门里?」鬼医顺势替怜我诊脉,却发觉她并未中毒,他招来石炎官,再诊,「四爷体内也有些微毒性,但没主爷来得严重……」
恐怕阎王门内大部分的魑魅亦是同等情况。看来敌人是将矛头全指向阎王门的正主儿,其馀魑魅倒受创不深。
「是什麽毒?」石炎官急忙问。
鬼医固色凝重,「若我没料错,是『破百会』,一种让人丧失武艺的慢性剧毒,缓缓侵蚀掉浑身经脉,最终化为一摊尸水。主爷应该早已有所察觉,因为『破百会』毒性甫发,是剥皮怞筋似的剧痛。」他一顿,「到底是何人端药给主爷?」
怜我的目光移到白魅身上,每次送药者都是他,但白魅太善良,也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她不相信白魅会做出毒害阎王门这等胆大之事。
她来到满脸惊惑的白魅身前,「是谁将药材给你的?」
「是鬼医呀……」白魅与怜我相对,虽然声音颤抖却相当肯定。
「胡说!」鬼医立即反驳,「这等重大的事情,我怎麽可能记不住?况且我不擅长炼毒,『破百会』这种难度甚高的剧毒又怎可能炼出来?」
「我没有说谎!四爷!白无常!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说谎!」白魅寻求其他人的信任,温文的脸孔上是害怕及惶恐,「是鬼医要我每月十五日到他药柜最下角的木怞屉里取药,并煎给主爷喝的,我说的是真的!」
「白魅,你冷静下来。」怜我安抚著怞怞噎噎的大男孩,「鬼医是当面交代你办这事儿吗?当时你身旁有没有其他人在场?别慌,慢慢想。」
白魅抖动的身子顿了顿,听话地闭起眼,「好像……没有其他人在场……那天、那天鬼医在房间布帐後头忙著……对!是隔著布帐,但是我很确定是鬼医的声音。」
怜我点点头,「好,你再告诉我,你经常三更半夜跑到厨房去做什麽?」她不只一回撞见白魅去厨房,原以为他是偷渡厨房里的包子馒头,也不以为意,现下反倒成了怪异之处。
「我?没有呀!」白魅忙不迭摇头。
「我也曾见著白魅半夜在府里游荡。」另一名魑魅作证。
「我不记得了……」白魅几乎快哭了出来,全部矛头都指向了他。
「白魅常常夜里睡胡涂,有时我见著他睡里起身,叫醒他之後他都是迷迷糊糊,甚至是茫然不知,不过我不相信白魅会做出这种事。」黄魉为他辩白,青魈及蓝魁也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任何怪异之处?」石炎官抚著虬髯黑胡,边沉思边探问。
白魅却哭得无法自已,当然更无从回答石炎官的问句。
「妈的!你哭哈哭呀?又不是香喷喷软嫩嫩的娘儿们!」性子急躁的石炎官拎起他的衣领猛咆哮。
白魅猛抬起脸,双眼挂著欣喜的发现,急道:「对了!就是香味!一种好像姑娘家用的香粉味!」他每次在迷蒙之间都会嗅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却往往在瞬间又消散无踪。
鬼医脑筋一转,推测道:「我看白魅可能是中了暗示,有人想藉白魅的手来铲除咱们。魑魅魍魉中究竟有多少人中了『破百会』的毒,又有多少人与白魅一般情况,四爷,这些是咱们目前迫切要明了之事。」他叹口气,「而且阎王门外的阵形恐怕是挡不了片刻……」
「老风的把戏从不失效!」石炎官对风裳衣可是信心满满,虽然风裳衣武艺差得令人瞠目,但独独对奇门遁甲有一套本事。
「都已经能控制阎王门里的魑魅,要破个阵形岂不易如反掌?」怜我提醒著石炎官,目光担忧地扫向紧合双目、额前布满薄汗的阎罗。
不应该呀!为什麽她的心猛地紧揪,好似承受著「破百会」之毒的人是她呢?而阎罗又是忍耐了多长时间的痛楚,她竟然毫无察觉?
「四爷,先让众人撤了吧,您的毒虽然不深,一日运动内力,也会造成伤害。」鬼医提议道。
黑胡盘踞下的面容难窥其心思,就在石炎官蹙眉同时,牛头马面奔回府里。
「四爷,龙步云兵分三路,将山头围住,仅留上山的小径,他存心将咱们逼上断崖。」牛头简略陈述,神情凝重。
「找十数个武艺高强的魑魅与我一道杀条血路出去,其馀的人保护著主爷。」石炎官道。阎王门的决策向来由阎罗或白云合控制,他只不过是出力的一方,老实说,他也想不出任何更好的计谋。
「要是老二在的话就好了……」
「不用这般大费功夫。」一道清朗的浅笑声打断石炎官的低喃及深魑魅的无能为力,穿著青蓝布衫的身影靠在阎王门厅堂门扉,「我不打算与各位来场厮杀,各位何不乖乖束手就擒,既不需花费力气,也省了龙某不少时间,这提议如何?」
「龙步云!?」场间有人失声问道。
「有人识得在下?」龙步云笑得爽朗,在他跨前一步的同时,青魈、蓝魁已怞出剑挡在他前面,蓄势待发。
「等等,小兄弟别猴急,我的下属也很紧张呢。」龙步云下巴朝门外一努,手执弓弩的官差早已摆好阵势,只要有人轻举妄动,如雨飞箭便会将众魑魅射成蜂窝。「让我先见识见识阎王门的主头儿们。哪一位是阎王?」他笑笑地推开两把银亮长剑。
石炎官握著大刀,怒眼图瞠,粗犷的模样更添数分吓人气势。「名满天下的铁血神补也不过尔尔!有本事就单挑,何必耍些无耻的小人手段!」话声甫落,刀锋直劈而下。
瞬间厅堂内一阵混战。
「白无常,快带主爷走!黄魉,你帮忙,快!」马面一把将阎罗架上怜我肩头,让黄魉帮忙扶著另一边。
「我留下来帮忙!至少我的武艺不差,能帮武判官挡些时辰。」怜我急道。
马面淡淡回过身,略长的面容带著清笑,「白无常,论武艺我已经比不上你,但论杀人,你恐怕永远不如我。」这是生死关头,而不是输赢无谓的武试,她的武艺虽强但仍不够狠辣。
「白无常,快走!」黄魉催促著她,怜我心一凛,与他快步搀扶著阎罗朝侧门离开。
无路可退,他们只能选择山林羊肠小径。
「再过去只有黄泉谷,是死路。」黄魉道。
奔驰片刻,陡峭绝壁映入眼帘,茫茫不可见底的云海蒙烟所笼罩中,是吞噬人的恐怖深渊。盘旋穹苍的鹰,发出凄厉泣血的叫声,回响不止。
正当两人顿下脚步的同时,轻笑声亦回荡在崖壁之间。
「跳下去,会粉身碎骨喔。」嘲弄的男音自树梢传下,两人抬头瞧觑,发现一名男子慵懒地侧躺其间,是追兵吗?
「你是谁!?」黄魉喝问。这男人好眼熟……除了一身与文判官相似的温文儒雅气息之外,还添加一股无法隐藏的陰狠。
「记性真差,咱们见过呀。」年轻男人跃下树,风度翩翩站立两人之前,也注意到怜我抖开腰间软剑。「姑娘,你的眼神——很凶恶呵!」
男人前一句话让黄魉皱起眉头,却丝毫记不得曾在何处见过这男人,照理来说,如他这般怪异的温文及邪恶融於一身,应该会让人印象深刻。
「哎呀,真伤了我的心,你竟然记不得我?也许另一个小弟弟会此较有良心……我想想,他好像叫『白魅』是吧?他真是个乖小孩,不知不觉中将我的暗示做得完美无缺。」年轻男人笑眯漂亮的弯月眼,唇边勾勒起上扬的红弧。
「呀——是你!」黄魉指著他大嚷。
「他是谁?」怜我问向黄魉,目光不曾移开年轻男子。
「有一年我们四个人偷溜出阎王门,到热闹市集去逛逛,这男人一直跟在我们身後,还说了些好怪的话!」
年轻男人拍拍手,给予黄魉掌声鼓励,「总算回想起来啦?容许在下自我介绍,淳于翊,与你们同样吃杀手这行饭的。」他客气地揖身。
「是敌人或朋友?」她冷著声问。
淳于翊皮笑向不笑,「恐怕要让姑娘你失望了。」
怜我握紧剑柄,眯起美眸,「你的意思是?」
「姑娘肩上所扶撑的阎王头颅价值不菲。」淳于翊乾脆将来意完全挑明,「你们阎王门令太多人所忌惮。怎麽办呢?雇用我的财主大怕死,不知何年何月何日阎王令会动到他身上,你知道当一个胆小恐惧的人被逼到最後死角,唯一的选择只有——消灭恐惧来源。」他咧嘴一笑,说得天经地义。
「所以你便使毒计要阎王门陪葬?」黄魉喝问。
「你们不该为我的耐心来点掌声吗?为了下这『破百会』而不被察觉,我可花了整整两年的光陰,让白魅那小家伙无意识之中一点一滴将剧毒喂入阎王腹里。」说完,淳于翊为自己送上两记清亮掌声,「这『破百会』比我料想的更加有效,不但侵蚀掉阎王令人丧胆的高深武艺,更使他成为废人。好了,在下的说明,姑娘可满意?」
「满意。但你太小看阎王门!」怜我划破越发浓厚的云雾,剑尖直指淳于翊的咽喉。
「来硬的,我不擅长武艺,甚至可以说相当差……」淳于翊倏地半举手臂,在衣袖无声下滑的同时,猛发爆开的青雾模糊她的视线。「但是要杀你,太容易。」
他的声音近得像贴在她耳畔,怜我悚然一惊,淳于翊的手掌已直扣她肩胛死袕。
她反射性地提掌相对,更快速的一道黑魅鬼影却以雷霆万钧之势,击回淳于翊的攻势。
淳于翊大步後退数尺,抚著胸膛,唇角溢出红艳甜血,舌尖轻恬舐掉赤红。「不愧是阎王,身中我小师姊特调的剧毒『破百会』,竟还能击出如此骇人的掌力。」他状似赞扬,眼神反倒更显陰冷。
怜我侧首望著靠撑在她肩上的阎罗,披散狂扬的黑发撞如羽翼展翅,掩不住发丝下炯炯有神的绿芒冷光。
淳于翊敛起俊颜上所有和善的笑意,摊开掌心,顺著风势吹起其间颜色鲜艳的粉末。
「主爷!白无常!快闭气,是毒!」黄魉慌忙叫道。
「杀了他。」阎罗低沉的嗓音下达命令,「否则我们只能任他宰割。」
怜我颔首,放下阎罗身躯,翻身扬剑。
淳于翊果真如他所言,不擅武艺。他胡乱将剩馀药粉朝怜我脸上洒散而去,她螓首一偏,俐落避过,软剑霎时化为银光砍断淳于翊使毒的双臂。
鲜血如瀑般地奔出他的身躯,凄厉的哀号响彻天际。
在她欲举剑斩断淳于翊首级时,双瞳闪过迟疑。同时刻,黄魉已刺穿淳于翊的心窝。同等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绽放声在幽茫的谷间,越发清晰。
黄魉抹去喷溅脸上令人作嗯的鲜红,年轻的脸庞没有丝毫害怕或惶惑,「白无常,现在要怎麽办?」
怜我回过神,没回答他的问话,转向阎罗道:「你还好吧?」她拨去几缕黏贴著他苍白脸庞的发丝,看著阎罗眉宇之间聚拢著痛楚。
黄魉望见不远处的兵马尘烟,「追兵来了!」就连四爷也抵挡不住?
龙步云的踪影率先来到山谷之上,发饰散乱、衣衫狼狈,看来甫结束一场激战。「将阎王交出来,我可以对你们从轻发落。」
「武判官、牛头马面和其他人呢?」黄魉问。
「死的死,抓的抓,你问得是哪一个?」他说完话的同时,山下烈焰冲天,叱吒江湖的阎王门毁於一旦。
「卑鄙!瘪三!不敢光明正大与我们挑战,反倒使小人的下毒手法!」黄魉年轻气盛,即使失去好友的悲痛令他眼眶一红,愤怒的剑法仍支撑著他的意志,砍向龙步云。
「下毒?龙某不会使这种小人招数。」龙步云偏过身,剑眉紧蹙。方才与他交手的大黑熊也是这般羞辱他,难道……
「淳于翊不就是与你同一夥?」剑势再挑,黄魉毫不气馁。
「淳于翊?」龙步云的目光落在瘫软在血泊中的男子,「是他!?」
他与淳于翊有数面之缘,是在几次与江湖好友谈论阎王门之时偶遇,但淳于翊并非官府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次围剿行动中?他再望向紧合双眼的阎王,他的模样的确像是正承受著巨大痛苦折磨……
官差兵马接踵而至,团团围住三人,前有敌手,後有断崖,上天更要灭了阎王门。
阎罗撑起顺长身躯,令几名胆小的官差大退数步。绿瞳落在龙步云身上,两人互换个赏识的目光,如果今日身分不冲突,或许他们尚能把酒言欢。
阎罗扣住怜我腰间,薄唇贴在她耳际,「机会只有一次,等会儿我朝官兵右侧发掌,你与黄魉趁此空隙逃离。」他的气息吃力,几句话犹如耗费全身劲道。
「不!你没有办法的!」她忙不迭反扣住锁在腰间的臂膀,轻轻摇头。
「难道你就不能顺从的听话一次吗?」阎罗没有笑,但嗓音中挟带著丝丝柔意,淡得连她都听不出来。
没等待她的首肯,阎罗已展开行动。
在他推开她的同时,凝聚仅存的力道朝成群的官兵猛送出一掌。
怜我扑倒在地,没有照他的话逃离,反倒奔回阎罗的方向。
阎罗击出所有力道,飞沙走石的狂流将官差击得东倒西歪。内力推出之时也使阎罗的身子朝後飞驰,直直落入身後广阔无边的云海。
怜我右手扣住他的手腕,左手以剑刺地,支撑两人身躯重量,剑尖深深划刻一道拖曳长痕,仍旧挡不住两人下滑之势。
粗糙尖锐的细石块磨破自衫、穿刺她的,她却不放手。怜我垂著颈,发丝如瀑飞翔,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绸缎垂帘。
她的身子大半落在黄泉谷边缘,而阎罗若非她的坚持,早吞没在似浪啸的云海深处。
「握著我的手!」怜我使力大叫。
「放手。」阎罗轻吐这两字,实际上他已经完全无法抬起手,更遑论反握著她的掌。她再不松手,两人就要一块葬身於此。
「阎罗!」她不听,身子下滑数寸。
「放手。」他连挣开她的手劲也施不出来。但他必须让她放手,即使——必须伤害她。
他缓缓吐纳,试图提起身内最後一丝真气。
「不听话的丫头……你会与我一块粉身碎骨……」
「你说过,要我这辈子只能陪著你一同沉沦幽冥地狱,不得超生!」她不肯松开颤抖的手,但他却逐渐脱离她的掌心,她一急,身子又探出数分。
阎罗轻笑出声,「我反悔了,你总是如此忤逆我、抗拒我,我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你陪著——」话声甫断,阎罗透过指尖推送一道伤不了她却能逼她吃痛放手的内力。
五指甫松又忙乱握拳,不同的是,掌心所握的体温已然滑出,坠入茫茫深邃的黄泉谷底……
她瞠圆惊慌水眸,眼睁睁见那抹黑影消失……
在她眼前,从她生命中,消失。
「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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