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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是一个这么不懂矜持的女人。\www。qΒ//

当范寒江问她要不要一块到银鸢城,她只震惊呆愕半晌,璎智回笼的瞬间,她已经牢牢抱住范寒江的右臂,像只攀树的猴,毋需再用言语回答,她的举动已说明她有多高兴听到他这么问她。

不过……

她漏听了好几个字。

“原来是邀我到银鸢城来玩几天……我还以为……”

以为他要带她一块走。

“不过聊胜于无,至少他主动开口……”原本还在撅嘴嘀咕的陆红杏高兴地笑了,越来越高兴地笑了,到后来甚至还压抑不住笑声,细碎的嘻嘻声从唇瓣间偷偷溜出来。

她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带衣物或银两,也没来得及交代红杏坊的下人要好好顾店——反正那也无关紧要,她只要能待在他身旁就心满意足,不吃不喝都甘愿。

再过半条街就是银鸢城,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白皑的苍凉雪景。

她脱掉一件毛裘和软背,与从铜鸩城出城时冷到直打哆嗦完全不同,铜鸩城还处在冷冬里,银鸢城已经笼罩在春息之中。

“老范,先到曲府去哦。”因为多载一个陆红杏而被挤到马车前座的曲练由前方小窗扇探出告知。

“那是当然。”他也没胆先回自己的药铺喝口茶、睡个午觉补眠。眼下不立刻到曲府去看看天香的情况,曲爷和鹿玉堂也不会放他好过。“红杏,要麻烦你先陪我走一趟了。”

“不碍事。”她也挺想瞧瞧那名让范寒江匆促赶着要回来诊视的天香是何许人也。

“坐这么久的马车,累不累?”

“不累。”

“等会到了曲府,我让他们先安择间客房让你休息,顺便吃些什么。”

“不用了,伯父,我没那么娇弱,你不用分心管我,尽管去办正事,别把我当累赘。”陆红杏才不需要人时时在她身旁看顾,她会将自己打理得很好。

范寒江也确实没在她脸上看到半丝倦意,但心里有些担心她是在强颜欢笑——就如同她送他离开时那样。

一路上,他反复思索着自己冲动开口要她随着他一块走,究竟意欲为何?

是一时兴起?还是对于她的一份歉疚?

范寒江还在按额忖度,马车已先停下来,意味着曲府到了。

“老范,快下来,别忘了要装出很焦急很紧张,好似千里赶路要回来替天香治病的嘴脸!”曲练从水囊倒出一掬水,朝范寒江脸上泼,将他弄得满头满脸的水。

“你干什么泼他水?!”甫要下马车的陆红杏正巧看到这一幕,手边没有竹帚能扫向曲练,但搬出车厢里的小石桌也够狠了。

“侄媳妇呀,别误会,我泼这些水是为他好,你等会儿就会叩谢我的救命之恩。”曲练赶忙澄清。

陆红杏眯着眼瞪曲练,压根不信他。

“红杏,二爷说的是真的。”范寒江扶着陆红杏下马车,安抚道。

“不懂。”

“马上你就懂了。”范寒江没多说什么,不过背对着曲练,悄声对陆红杏道:“但要记牢,和二爷要保持三步距离才不会被打到。”

“咦?”越说陆红杏反而越不懂。打到?

曲练也拿水囊倾头淋下,将自己淋得比范寒江更湿,“好了,走吧!”

两个大男人顶着一身水湿,疾步奔进曲府,范寒江突地横亘右臂,一面停住身势,一面挡下陆红杏的脚步,陆红杏只匆匆听到范寒江两字“后退”,她已经被范寒江推得小退好几步。

蓦然一道又快又强的黑影打敞了门扉,走势不停地朝曲练的方向甩过来,曲练似乎也早料到这着,腰杆子一弯折,流利避开了黑影,不过人也狼狈跌坐在地。

“呼呼呼……”咽咽唾液,“还、还好没打到……”曲练从地上起身,右手还按在噗通噗通狂跳的心窝口。“主子,我带老范回来了!我们可是一路上都不敢停步,饿过好几顿饭没吃,瞧我们两个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您好歹也手下留情些吧。”他绝口不提他们在山中野店慢条斯理嗑掉一大笼包子,吃完还顺便躺在树荫下睡个午觉的事。

曲练抹抹额上的汗——实际上根本就是清水,嘴里还咕哝着几句没心没肝没肺的埋怨,人已经进了前厅。

陆红杏终于明白范寒江方才那句话的语意。倘若她距离曲练不远,恐怕现在她已经被黑影——一条粗长的黑色鞭子,给甩花了脸蛋。

她跟着范寒江的脚步跨进门槛,前厅的主位上坐着一名脸色难看的男人,握着鞭子的手还隐约可见布满青筋。他长得相当好看,只是戾气太重,眯起细长眸子时带着不怀善意的凝视。

“主子,你看,汗水!汗水!汗水!”曲练一会儿像只落水狗甩甩湿漉头发,一会儿又可怜兮兮指着水糊的脸庞,一会儿又凄凄惨惨抖抖滴水的衣裳,摆明着要脱罪也要邀赏。

“你再甩下去,我马上让你汗水变血水!”主位上的男人——曲无漪陰沉沉地冷声道。

“呃……”老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无情无义,没关系,听到这么绝情的话他也不会太沮丧的。

“还不带范寒江去后头竹舍看天香?!”曲无漪的表情还是很冷。

“是!老范,走了!”曲练察觉今天主子火气特别大,八成是在爱人面前吃了闭门羹,所以开始将熊熊怒火迁转到无辜下人身上。

“曲爷,您额头上有伤,要不要我替您包扎一下?”范寒江眼尖看到曲无漪额前有一块小拳般的淤血,好似是不久前才撞出来的伤。

“老范……你只看到淤血,没看到淤血旁的青筋吗?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曲练一把揪住范寒江的手,咬牙在他耳边低狺,“那是被天香打翻桌子时,砚台飞起来砸到的伤啦!你再问下去,主爷又要乱咬人了!”

“呀,天香一病起来,确实很爱耍脾气,不过这也没办法,是曲爷宠出她这种性子,说来说去,始作俑者还是曲爷呀。”呵。所以被砚台砸到是自作孽——那一整句话简单来说就是这十一个字。

“还敢笑?!等会你没能治好天香,主爷会打到你笑不出来!”连带他也要陪着范寒江一块挨鞭子了!曲练这回不让范寒江继续绕着曲无漪额上的淤血打转,硬将人推往府后竹舍。

“啧……”

范寒江眉宇紧紧拧蹙,不时轻轻摇头,不时低低细叹,长指扣按在纤纤玉腕间,脸上写满他诊到的情况非常非常非常的不乐观。

“我没有办法治。”范寒江挫败地起身,一点也不羞于坦言自己的无能。

“什么?!”一屋子的人发出惊叫,范寒江的话宛如青天霹雳。

鹿玉堂反应最为激烈,“你开什么玩笑?!天香正值青春年华,会有什么不能医治的病?!你根本就是名庸医——”他探手要揪住范寒江的衣襟,却被挺身而出的陆红杏挡下。她身子虽不挺拔雄伟,但捍卫人的气势无人能比。

曲练跳出来打圆场,“鹿兄,你冷静一些,先听听老范怎么说……老范,天香当真病得如此严重吗?她明明只有头晕和疲倦这种小症状呀——”

“无可救药。”这次范寒江的答案更明确也更果断,外加一记苦笑。

曲家当家主子终于有了反应,他笑了。

“杀了他。”却是下达冷酷无情的命令。

“主子等等呀!老范!”曲练眼看情况不对,又慌又乱。

“最近是不是《幽魂滢艳乐无穷》又快出书了?”范寒江突地问。

“咦?你怎么知道?”曲练很惊讶向来从不注意这种事的范寒江会主动询问。范寒江家书柜里的那一套《幽魂滢艳乐无穷》还是他硬塞给他的。

“然后,天香手稿的部分还没有交齐?”范寒江扶住脑红杏的肩,温柔的力劲像是无声在对她的挺身相护道谢,陆红杏则是惊讶于她从范寒江嘴里听到的蛛丝马迹。

幽魂滢艳乐无穷快出书?天香手稿部分还没交齐?

幽魂滢艳乐穷……手稿……

她好像听见很不得了的真相……

“你怎么又知道了?!难道天香是因为这几天赶稿子赶到生了重病?!”曲练愕然问。

“不可能,我不可能让天香为了一本书而弄坏身体。”鹿玉堂冷声反驳。天香的作息都是他亲眼盯着的,就算她想熬夜写稿,他也不会点头答应。

范寒江眸子弯弯在笑,觑向榻上紧紧闭目的天香——虽然她很努力偷偷向他挤眉又弄眼,他还是必须很抱歉揭穿她的把戏,否则被曲无漪拖出去宰掉的人会是无辜的他。

“你们还弄不明白吗?天香她——在、装、病。”

既然没病,又何来药医?要知道,懒病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绝症,任凭哪一位医术高超之人,也无力回天。

“装病?!”

“呀——范大哥,你出卖我!”原先好似病得失去神智的天香哇地一声跳起来,抱着棉被四下逃窜,最后躲进了鹿玉堂的背后——虽然她知道鹿玉堂也很想痛揍她的娇婰一顿,不过总好过被暴怒而失去理智的曲无漪给扭断小颈子,至少鹿玉堂下手会留情一些。而且她只要抱抱他、啾啾他,还怕他的冷硬心肠不会被她软化吗?再来只要照本宣科,随便拿任何一本《幽魂滢艳乐无穷》系列的桥段套用在他身上,小俩口就甜甜蜜蜜得吓死人。

“天香,你还是乖乖跟曲爷还有鹿兄道歉,你让他们非常担心。”范寒江好声好气对天香说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生气嘛!”天香一颗脑袋贴在鹿玉堂背脊上,一双灵活眸子光瞧见曲无漪满额满脸上的青筋,又怯懦地缩回去。

“气什么?”范寒江自然好奇。

“反正现在有人在抄我的书,卖得还真混蛋的好,干嘛还要我写?我写了还不是去造福那家伙!我不写了!我要封笔!”天香任性嚷嚷,重重一哼地偏过头去。

她原先只是小风寒,但一发觉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竟然被人大略修改之后另外出书,外头还冠上“媲美如意君之才子”,她气得差点昏过去。百般不愿地掏银两买回那本书,翻没几页她又气得几乎要内伤,一股气愤填膺让她病得起不了身。虽然过没几日,年轻健康的身子自个儿复原得差不多,但她气仍无法消减,干脆赌气继续卧病下去!

“我就告诉过你,我一定揪出那混蛋,你还气什么?!”曲无漪吼她。这丫头越来越骄纵,以前有他和曲练宠,现在又多了一个比起他们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鹿玉堂,已经完全肆无忌惮了!

“可是揪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揪到呀!”天香顶嘴,“你知道那种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变成别人的心情吗?!那一个女扮男装的丞相夜诱皇上的桥段我想了多少天,抱着脑袋大喊‘我写不出来!我江郎才尽!我庸碌无能!’才挤出来的灵思,结果那混蛋花不了什么功夫就全抄走!还有那个在屋顶上、夜空明月里,夜叉鬼差逮捕私逃女鬼,因为她不听话,他一把扯光她的衣物,还滢邪地拿缚魂锁将她缠成那样这样,摆弄成妖魅的荡妇,然后他的右手还幻化成五条蛇一般的尾巴,第一条擒住她的俏脸、第二条第三条缠住她左右边惊人的豪侞,第四条探进她的腿唔晤——”天香的嘴立即被鹿玉堂捂住。

鹿玉堂一脸“管教不当,让你们看笑话”的无奈表情,“这里不用说得如此详尽,我们都明白你想强调的愤怒。”他若再不阻止,天香就要念出一整段滢情浪态的精彩故事。“但是你不应该让我们为你心急如焚。”

“对不住嘛……”天香带着好深好深歉意的声音含糊在鹿玉堂的掌心,“可是……哇呀!你去把那个抄我书的臭家伙找出来啦!我好气好气好气好气——”

天香大声哭了出来,扑进鹿玉堂的胸口委屈号啕,整张哭糊的脸蛋在他衣裳前蹭磨擦泪。

“你说的是前不久出版的《滢郎君》吧?不少客人还私下讨论,以为如意君让别家书肆高价挖走,换了新名继续出书。”陆红杏有个印象。

“对!就是那一本!”

“不过抄袭毕竟是抄袭,《滢郎君》的出租次数还算普通,因为那些桥段在《幽魂滢艳乐无穷》都瞧过了,它并没有增加任何新意,修改过后的流畅度也不及你,你还是元祖,有什么好哭的?”陆红杏不明白天香反应激烈做什么。

好啦,或许她不是天香,无法体会自己的作品被剽窃的打击,才能说得风凉,不过依她读完《幽魂滢艳乐无穷》和《滢郎君》之后的单纯观感,仍是觉得《幽魂滢艳乐无穷》无可取代,否则《幽魂滢艳乐无穷》一出书,书肆外头排队在争在抢的人是抢无聊的吗?

她并没有刻意想安慰天香,只是实话实说。

“真的吗?《滢郎君》租得没多好?”天香收止眼泪。这个消息让她心底好受些。

“就算有人租回去,也是想看看它抄了你哪些桥段。会唾弃书的,不是作者,而是看书的人,那家伙再抄也没几本,因为他把书的味儿全弄烂了。”也将他自己的名声弄坏。抄袭耶,多可耻的罪名。

“唔……有道理。”之前一直处于愤怒而无法静心思索的天香将陆红杏的一言一句都听进去了。“我怎么可以因为有人抄我的书就任性不写?我又不是单单为了写给那家伙看,他有什么资格左右我?难道厨子的料理被人偷学去,他就一辈子不煮食,活活饿死吗?!”天香两只拳儿握得死紧,十指里蜷握的是她的不服输和韧性。

天香的振作,让鹿玉堂与曲无漪淡淡一笑。这丫头钻进死胡同里时,任凭十条老牛也拉不出她,但是当她一想通,她又可以乐观进取得让人咋舌。看这情况,小丫头没事了。

“对了,你是谁呀?”天香这才注意到站在范寒江身旁的陆红杏。

这姑娘长得好艳哦,活脱脱像是她下回准备要写的风蚤女角儿……这个发现让天香更好奇地瞠大眸子直盯着人瞧。

“都忘了跟大伙介绍。我侄媳妇儿,红杏。”范寒江介绍陆红杏时,总带着一抹献宝的笑靥,而他自己从没有发觉,

“是侄媳妇儿还是准媳妇儿?”天香没听清楚,掏掏耳,再听一次。

有哪个男人介绍侄媳妇儿会介绍到红光满面?

“侄媳妇儿。”

“范大哥,你侄子多大岁数了?”明明瞧范寒江没多老呀,哪来一个侄子已经能娶妻生子?

“如果我侄子没死,今年也十岁了。”

天香立刻意会过来,“十岁?那她不就是嫁给一个小孩子?真糟蹋,她配你都绰绰有余哩。”亮眸停伫在陆红杏的脸上,瞬间捕捉到她脸上写着对范寒江的情意——没错,她绝对没看走眼,这对伯侄之间流转的氛围嗅起来就是不寻常。

伯父与艳丽小侄媳的不轮之恋……

好想写哦。

天香那颗脑袋立刻编织出一整段的故事,这是她最高竿的本领——

“……倘若可以,她多么希望嫁的是这个男人,而不是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但她必须要叫他一声伯父,因为这就是宿命——好!开章第一段就这样写!”天香思绪转得恁快,兴奋地念出句子。

“写什么……”陆红杏隐约听到天香方才吟的句子,心头一惊,以为自己让这名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给看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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