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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陆红杏一早天还没亮透,便偷偷摸摸溜出药铺住曲府而去。一方面是无颜、没胆、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范寒江,另一方面她被脑子里塞满的浑沌给整治得无法喘息,再不找人倾倒废土,她一定会被自己逼疯的!
“嗯嗯嗯……你强吻住他,这招好!这招非常好!你还告诉他你喜欢他?太完美了!你真是太厉害了!”天香一边听着陆红杏抱头哀号的自厌抱怨,一边给予高度评价的猛拍手。不愧是她下本新书女角儿的参考人选,真是敢爱敢恨的好货色!她会将陆红杏的伟大行径写进《伯父太猴急》里歌功颂德一番的。
天香兴奋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他是不是感动得痛哭流涕、感动到无以复加,抱着你直转圈圈,然后开始回吻你,双手本来是抱在你的脑后,接着越来越往下……越来越往下……越来越往下,先是双肩,再来是胸口,紧跟着是纤腰,最后长指挑开裙绳,用粗糙的指腹在你身上一寸一寸轻轻柔按,犹如在拨弄琴弦那样——还是你采取主动,吻着他的同时直接将他推倒在床榻上——”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陆红杏整张脸蛋完全深埋在双掌间,摇头再摇头。
“不……我把他推出门外,关门上锁,捂住耳朵不敢听他的回答。”
天香的笑脸瞬间僵住,原先还鼓掌鼓得恁般勤劳的小手一握,只留下一指右手食指使劲指向门口。
“你这个女人中的耻辱,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她气到嘟嘴。
才刚在心里狂赞陆红杏好样,结果在那样的绝佳好时机,她竟然像只乌龟缩入壳中,她天香唾弃这种胆小鬼啦!
“不然我该怎么办?不顾他的嫌恶反应,霸王硬上弓吗?!”陆红杏吼回去。
“对!”本来就该这样!
“他如果狠狠推开我,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做大事之前,谁还去管后果?”绑手绑脚的,哼,“担心他狠狠推开你?你为什么不干脆担心他冲脑不顾时间地点把你压按在桌上猴急逞欢到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什么叫怜香惜玉什么叫适可而止什么叫不要再来第二次狠狠占有你侵入你做完之后怀孕该如何是好算了!”天香一口气充足,一气呵成没有换气或停顿,比一头见到马车奔驰过去就会狂吠半个时辰以上的恶犬还要流利。
“你别老是拿你写书那一套来用好不好?”陆红杏原本只是想找人诉苦,谁知道苦没诉成,反而被喷了满头满脸鄙弃的口水,她也火大了,“你以为范寒江是你书里的角色,女人一靠过来他就马上发情、焚身,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和女人翻云覆雨、怎么在女人身上发泄吗?!”
“你羞辱我的书?1”天香拉高娇嗓质问,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只要陆红杏一点头承认,她就会大声叫鹿玉堂冲进门来帮她架住陆红杏四肢,好让她动手痛殴陆红杏一顿那般的凶狠辛辣。
“我没有羞辱你的书,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告诉你,不是所有人的反应都像你写书那样掌握在你手里,有许多事情的后续发展是谁也预测不到的!你永远猜不明白当你说出那句话时,对方会给你什么反应。”
“那是当然的,不是吗?”天香收起气狠狠的嘴脸,与其说她气陆红杏拿她书里的男角儿当例子批评,倒不如说她真正气的是陆红杏的不勇敢和推托之词——因为她也相当清楚自己笔下的男人确实全靠下半身思考,所以没什么不准别人说的。“就是因为都猜不明白,所以我们才要问、才要做,否则永远只靠自己的那颗脑袋去胡乱猜想对方的心意,脚都还没跨出去就先跟自己说不行,扯自己的后腿,心里越是害怕,就越觉得对方会拒绝。”
天香顿了顿,明明是比陆红杏还稚气数分的脸庞却浮现夫子说教般的严肃。
“要是你坦白跟范大哥说清楚心意,他也真的明白拒绝你,那你到我这里来哭来闹我都不会反对,我还能陪你大干几坛烈酒,跟着你一块痛骂范大哥的不长眼。如果你什么也没做,只是害怕受伤害而想找人抱怨,听这种毫无建树的废言,我情愿拿时间赖在鹿玉堂身上,与他卿卿我我的耳须厮磨还有趣些。”天香话说得很直坦。“我最讨厌什么努力都没做,还满嘴说自己多可怜多需要同情的人。”
“我……”
天香眨眨眼,一脸又是困惑又是打趣,“你还要继续浪费时间在这里我我我的,还是想回去听听范大哥对于你昨天的深情告白做出什么回应?”
陆红杏抿嘴垂目。
天香说得对,她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话说出口就不可能再收回来。她没有办法在他面前装出太平的假象,她也不认为范寒江不会针对她昨夜做的那些事情来质问她,了不起……就是失去他,但若是要她心里爱着他,却必须维持与他的伯侄媳关系,甚至看着他去爱另一个女人,那倒不如两人撕破脸,让他鄙夷她,也让自己死心,不要硬兜在这圈圈里,追逐着永远不属于她的人。
陆红杏脸上写满壮士断腕的决心,起身走出天香的竹舍,一跨出房门口就激狂奔驰而去。
天香望着她的背影好半晌,右手开始磨起墨来,左手摊张一大迭的白纸,咭咭在笑。
“这样才对嘛。不然《伯父太猴急》要怎么发展下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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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如破竹地下定决心,凭着一股猛然爆发的勇气支撑自己疾驰的脚步,现在的陆红杏没什么不敢做的,要是范寒江此时此刻就伫在她面前,她也能毫不畏惧地叉腰逼问他——我喜欢你,你呢?
就是这股来势汹汹的气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阿山挡杀阿山——呃……阿山?!
“阿山?”陆红杏一路踩着炙旺的步伐,鼓足的勇气正在胸臆间膨胀,等待要在范寒江面前用力爆炸开来,不过她才刚回到药铺前,就被铺门口的人影给愕然得消气。
“老、老板娘!”阿山一见到她,踉跄跌撞奔来,在距离她不到几步的地方又腿软跪坐下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板娘!大事不好了!”阿山脸色铁青,握住陆红杏攀扶他的手臂,额上净是热汗,足见他赶路赶得多急多慌。
“红杏坊倒掉了?”陆红杏直觉问。
“呃……没、没有呀。”阿山愣了愣,才回道。
“那就没什么大事不好的啦。”对她而言,最惨的事莫过于范寒江与她绝交,第二件事就是她好几年的心血“红杏坊’倒闭,让她老年没得依靠,除此之外,天塌下来也不会先压死她,没啥好烦心的。
她现在正要去面对“最惨的事”,没空理睬阿山。
“不是的,老板娘!红杏坊还没倒没错,可是就快啦!”阿山急呼呼扯住陆红杏的衣袖。
他这一嚷,陆红杏攒眉回首。
“说清楚一些,什么叫‘就快啦’?”她的红杏坊生意挺好,在铜鸩城里找不到几家竞争敌手,加上她可是头一个在城里开租书坊的店铺,是元祖,招牌响亮亮的,没道理她才没守在红杏坊几天,贪恋她美色的客人就全跑光。
“咱们家对面开了一间更大更豪华的范家租书铺,将咱们的生意抢去一大半!”
“范家租书铺?”陆红杏嫌恶撇撇嘴,“不会这么巧,是我心里想的那个范家吧?”那个将她休弃不要的前婆家。
“就是那个范家啦!他们前两天开业,我们铺里的客人马上少掉一大半,小豆子冒充租书客人到新书铺去探虚实,发现他们不但租书的价钱比我们还要低,连铺子里招呼客人的姑娘都比咱们家年轻貌美——疼疼疼,老板娘,疼呀!”阿山的耳朵被狠狠揪住。
“你的意思是我不年轻不貌美了?”想找死就对了?!
“不不不不不,你当然年轻当然貌美,可是范家人无耻,咱们家是以质取胜,他们是以量取胜,连西街大宅的董员外都改往他们家去……老板娘,你快回去看如何对付他们呀!”阿山从狗腿到义正辞严。
“好吧,我先去办正事,办完就跟你回城——”
“老板娘!还有什么正事比这事儿更大更紧急的?!”店铺都快被别人给拚倒了呀!
“有,去问范寒江喜不喜欢我。”
“这算什么正事啦!”阿山听了差点晕倒。什么跟什么呀,这也算正事?!
“当然算,这攸关我的幸福美满——啧,都是你啦!我刚刚累积很大的勇气,跟你一说完话,那种一鼓作气的勇敢消散一大半了!”陆红杏真想抬起纤足踹阿山几脚泄愤兼壮胆。
“伯父喜不喜欢你,用眼睛看不就清楚明白吗?”
“那你说,他喜不喜欢我?”听阿山说得好似真有那么一回事,陆红杏螓首一偏,美眸一眯,等阿山给答案。
用眼睛看就清楚明白?她就是不明白才会心慌意乱呀!
“这……”阿山搔搔头,迎向陆红杏的瞪视,再搔搔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有那么一点,又好像没有……”
“当然不喜欢,绝对不喜欢,压根不可能喜欢。”
接连三句再笃定不过的句子代替阿山回答了。
陆红杏挑眉抬眸,正好对上手里握着竹帚准备出来洒扫门前街道的小栀子。
“这几句话,我要从范寒江嘴里听见才作数。”就算那三句话将她的自信一拳一拳打得支离破碎,陆红杏还是挺直腰杆子堵回去。
“你明明知道大夫那种性子,他就算再怎么苦恼再怎么厌倦都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你根本就是想借着这一点继续赖在这里不走,对吧?”小栀子知道范寒江也喜欢陆红杏,可是他觉得陆红杏和范寒江一点也不相配,像范寒江那样的儒雅男人,身边当然搭着刘家小姑娘才顺眼,两人味道一样,一儒一柔,陆红杏嫁过人又是个泼辣货,范寒江只是一时被她那种艳俗的美貌给迷惑,对,就是这样!
“你不知道你昨夜的行为举止让大夫多烦闷吗?他不过是不好意思对你明讲,你自己还分辨不出别人眼底的鄙视,未免太不识相。”
“我说过,我要从范寒江嘴里听见才作数。”陆红杏才不要在这边听小栀子的挑拨,她知晓小栀子不喜欢她,也不奢望能从他嘴里听见几句好话,她闪过小扼子,踩着矮石阶要进药铺前庭。
“大夫去刘姑娘家用膳,没瞧见门上挂出休诊的木牌子吗?”
这句话,将陆红杏最后一丁点勇气都击碎了。
他……在听见她说喜欢他之后,只急着想去找刘家小姑娘用膳?
这还不够清楚吗?
她看着休诊的木牌子良久,突然觉得牌子上的字变得好陌生,她念不出那几个字,甚至觉得一笔一画的墨字正一块块拆解开来,再重新组合,化成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我讨厌你。
“老板娘……你还要等伯父回来吗?”阿山心里当然是急着想催陆红杏回去,毕竟他们在红杏坊工作好些年,对红杏坊有着深深的感情,不能眼睁睁看它越来越危险,但在这节骨眼上,陆红杏心里挂念着范寒江,又能有多少心思放在租书铺上?硬绑她回去恐怕也只是绑着了一具躯壳而已。
“不等了,我们走吧。”陆红杏回得笃定。
“可是……”
陆红杏弯唇笑了,说了句“没什么好可是的”,才缓缓转向小桅子。
“我知道他有许多话是放在心里不说的,也许我逼着他问,他也只会回答我模棱两可的答案,他不想伤害人,也不想将他自己陷于难地,我明白他的个性。你告诉他,我喜欢他,我对他有,那不是想当他乖侄媳的,而是我想要光明正大的挽着他,跟每一个人说‘他是我夫君’的。我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压抑,我无法只满足于伯父侄媳妇的关系,你教他不要为难,如果真的不喜欢我,就不要再回铜鸩城来,要是回来了,也不要来找我,这样我就会懂他的意思,他就不用觉得必须当着我的面拒绝我而感到尴尬,我也不会缠他或是找他。”
“你这样说,大夫一辈子都不会再去找你的!”小桅子恫喝她。
陆红杏笑得更深。
“如果这是他的答案,我会接受。”
小栀子一时之间愕然得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瞠着眼,看陆红杏与阿山坐上马车离开。
后来唤回他理智的,是范寒江。
“小桅子,红杏回来了吗?我刚到曲府想去接她,天香说她早先就离开曲府,我没碰到她,人呢?”先前听到小栀子说陆红杏一早便跑出府去,他自是无法安心,毕竟曲府有天香在——别看天香外表清纯无邪,骨子里全是腐的,陆红杏要是被带坏可就不好了,所以他一心想去将陆红杏带回来,顺便跟她好好坐下来谈谈她昨夜说喜欢他的事,不过却与陆红杏错过了。他到了曲府,天香挥手驱赶他,要他快点赶回来,否则将一辈子遗憾。
“……”
小栀子润润干哑的喉,不想说与想说的念头在两相交战——要是他装做不知情,不将陆红杏的话转述给范寒江知道,那么范寒江就不会急呼呼去找陆红杏,在铜鸩城等不到范寒江的陆红杏就会死心,然后范寒江会娶进刘家小姑娘,药铺就会有一名娇滴滴似的柔花媳妇,想起来就觉得远景好美丽……
至于为什么他喉头好痒,好想将陆红杏的话一字不漏都使劲说出来,他自己也摸不懂,觉得像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他喉间钻动,只要他说了,才能连带将那些扎喉的小家伙给咳出去。
但……
他还是很讨厌陆红杏,她连走都那么高傲不低头,笑得好好看,眼神好坚定,一点也没有女性的娇柔可怜,让人一点也不会想同情她,要是她撒几滴泪水,他或许还会心软,唉,真的很讨人厌呀……
该如何是好——
说?
还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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