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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顺了思路后,郑鸿逵还有几分不踏实,又进一步追问细节:
“贤侄,说句不见外的话,以你们沈家的家业,读书还有什么用?难道将来还差你捐官那点银子不成?你去了南京一样可以逍遥,还远离家人管束,你就真心不想去?”
这个怀疑非常合理,沈树人来之前,当然也早就想到了。
所以他只是露出一个男人都能看懂的笑容,假装不好意思地解释:
“唉,这事本不想多说,有些家丑外扬了。不过世叔也不是外人,你应该知道,我前阵子,就是跟家父闹了别扭,赌气之下,不慎中暑的。”
郑鸿逵不动声色地接话:“倒是略有耳闻。”
沈树人:“事情的起因,是我想要一万两买个姐儿做妾,父亲却不松口,还卡我的银子。如今虽然我病好了,那事儿却还依然不肯松口。
要是去了南京,这边又不能给那些相好的姐儿赎身,岂不是要分隔两地?虽说十里秦淮也多有烟柳,但我是个念旧的,总得等这边的放下了,才好动身。”
郑鸿逵一听,顿时又多信了五六分。
原来是在苏州这边还有一群女人放不下!沈廷扬也不让他给那些女人赎身,所以才不想去南京!
但转念一想,郑鸿逵还有最后一点疑虑:“你家怎会在买妾上这般悭啬?”
沈树人装作无奈地叹息:“其实我也想明白了,家父是为我好。他当初成亲时,还没有官身,家里只是巨富,所以娶不到钟鸣鼎食之家的女子。先妣出身卑微,只是一个宁波府秀才之女。
后来先妣亡故,家父续弦时,因为已经捐了户部的官职,所以我后母的家世反而显赫不少。
家父也是不想我走他的老路,就一直告诫我不许纳妾,也别急着早娶,等将来捐了官再成亲,才能跟高门大户联姻。至于狎玩侍女、寻花问柳,他倒是不管我的。”
话说到这份上,沈树人的语气也像是毫无城府,完全是在跟狐朋狗友聊天一般,郑鸿逵便彻底信了。
明朝是有不少相信自己能高中或者买官的读书人,不急着娶妻纳妾,就想憋到出人头地,再娶个门当户对的。
反正没老婆又不等于不能玩女人,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法解决生理需求的嘛。
郑家人彻底放松了警惕,双方又聊了一会儿,沈树人就留下礼物、有说有笑地起身告辞。
郑鸿逵送他出门,沈树人还虚拦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说:“世叔不必送了,小侄还有些事儿,不急着回府,要去码头一趟。”
“去码头?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郑鸿逵随口客套。
沈树人:“不用,小事一桩——家父昨晚写了一封给国子监司业的回信,给我请病假的。今日我家恰好有船要去南京,我出门时就把信捎上了,送上船就回。”
沈树人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把袖子里一封用火漆封口、但并未在火漆上加盖印信的信封,在郑鸿逵眼前一晃,然后又收回袖子。
郑鸿逵原本已经对他彻底放心,闻言又警觉起来。
他唯恐沈树人送信上船后、跟着船就直接跑去南京,连忙表示:“这么巧?愚叔恰好也想起,今日要去码头上接一批货,一起走一趟吧。”
说着,沈家郑家两辆马车,就一前一后往码头驶去。
沈树人刚上车,伺候他上车的沈福也一个箭步跨了上来。沈树人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镇定地问:“一切都按计划准备了吧?”
沈福脸色有些难看,解释道:“刚才稍稍出了点意外。老爷昨日吩咐下去,给码头上留守咱家船的水手,都放出去歇息,还给了他们银子听曲喝酒。
谁知今早我二哥去查验的时候,发现竟有个别过于勤勉的水手,明明给了假还守在船上。昨晚我们的人明明在船底一处打麻补桐油的位置坐了手脚,居然被勤勉巡查的水手又补好了。
我二哥刚才火急过来和我说了这事儿,让咱再拖一时半刻再去码头,否则怕是会被郑家那些行家里手看出破绽。”
沈树人听了,顿时暗暗叫糟。
他原本跟父亲定的计划,是昨晚把码头上沈家的船都派出去,今天只留一条。
然后这一条,也会恰好在启航前检查时,被临时发现“上次回坞保养时,船底打麻保养的位置,没有刷够桐油,遇到大风浪有可能渗水,必须重新检修延期起航”。
这样就能顺势给郑家人一个机会,让郑鸿逵主动提出“我们郑家刚好也有船要去南京,不如让咱帮你捎这封信”。
而这封信只加了火漆,却没在火漆上额外盖印信,只是一封密级不太高的普通私信。所以只要沈家的信使上了郑家的船,就肯定会被借机拆封、偷看完之后再重新另封火漆。
如此,“沈廷扬真心想让沈树人长期请病假”这个烟雾弹,也就实打实传递给了郑家。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沈家父子为了尽量保密,这种事情操作起来肯定知情的人越少越少,也就不可能让自己船上的普通水手都知道内幕。
他们原本以为只要给水手们一些钱、找借口放一天假,把他们调开,就能顺利搞破坏了。
谁知,水手中冒出一个自愿不拿加班费都主动为主人996的家伙,夜里也守在船上勤勉地巡查,结果把刚刚破坏了的桐油打麻部位临时补漆补上了!
沈福的二哥沈寿一大早去船上偷偷验收确认时,看见昨晚刚破坏的位置重新补好了,顿时傻眼,只好连忙把那个加班坏事的水手调开,然后再紧急二次搞破坏。
另一边,他也趁着沈树人跟郑鸿逵在聊天,火急通知了在外面等候的沈福,让他多拖住一段时间。
沈树人捋清了状况后,不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眼下可如何拖延?”
还好沈福和沈寿刚才已经想过办法了,沈福连忙说:“好在刚才打听过了,今日表少爷刚好在咱家在码头上开的那家勾栏开堂会,请了不少客——少爷您还记得吧?就是一早来的路上,咱路过的那家自家开的勾栏。
一会儿马车还会从那儿过,您记得掀开车帘。我二哥已经通知了表少爷,到时候会刚好在送客出门、凑巧看见您,您就顺势跟郑家人告辞,说半路偶遇亲友,要顺道听几曲,反正送信的事儿不急,咱家的船要午后才出港。”
“表少爷?哪个表少爷?”沈树人还有些发虚,他现在对家里亲戚还有些认不全。
沈福倒是不疑有他:“宁波张家的,先夫人的远房侄儿。”
“行,那就这么办。”沈树人琢磨了一下,点头示意可行。多亏了沈家在太仓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备胎后手资源多得很。
刚定下计策,沈树人就掀开车厢帘子,假装观赏路两旁的娱乐场所街景。
走了没一会儿,马车缓缓路过一早见过的那家沈家自己开的勾栏,然后就看到几个年轻公子扣肩搭背地出来,拱手道别。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东道主的公子,眼神顺便往沈树人这边一瞟,很自然地惊呼一声:“呦?车上可是沈家表弟?今日怎会来此,快请快请。”
沈树人也露出惊讶之色,连忙停车,后面的郑家马车自然也被堵路停了下来。
沈树人下车寒暄了一句,随后转向郑鸿逵:“世叔,您要是有事去码头,就不耽误您了,这位是我表哥,余姚张苍水,是准备去南京赶考的,暂时路过太仓在此候船。今日恰巧路遇,我顺便听两曲叙叙旧再走。”
郑鸿逵本来就是来监视沈树人的,哪里肯先走。
于是连忙表示他也不急,郑家的船也要下午才卸完货呢,他赶在卸完前到场就行。
于是,郑鸿逵也跟着厚着脸皮进了这座勾栏,一起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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