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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溪正抓耳挠腮地想借口开溜,萧鹤远已经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腕,边走边道:“学姐放心,馆里的藏书都很干净,不会弄脏衣服的。”

鹿溪被拖向藏书区,时小多站在原处,做了个“慢走不送”的动作。

鹿溪指着时小多问萧鹤远:“我身边这个也是学姐啊,怎么只拽我不拽她?”

萧鹤远脚步一顿,摘下身上浅咖色的围裙,套在鹿溪脖子上,笑吟吟的:“有一个学姐帮忙就够了,哪好意思麻烦两个!”

鹿溪赌气:“那你去麻烦她啊!我很忙的!”

围裙是全身款,颈间和腰间各有一根系带。萧鹤远站在鹿溪面前,手绕到背后替她系带子,手臂半拢着,将鹿溪圈住。

萧鹤远身上有洋甘菊和天竺葵的味道,应该是某种淡香水。

鹿溪很喜欢那味道,不由得嗅了嗅,脱口而出:“同学,你好香啊!”

萧鹤远动作一顿,侧头看了看鹿溪,嘴角勾起一点儿笑。

鹿溪脸上发烧,隐约觉得自己的智商好像在逐年下降,越来越不会聊天!

为了打破尴尬,她随手拿起一本书,佯装整理,谁知书页边角锋利,在她指腹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鹿溪痛叫,萧鹤远一把握住她的手。鹿溪条件反射似的扬手一推,将萧鹤远推了个跟头。架子上的书雨点似的掉下来,其中一本工具书厚得像砖头,边角又尖又硬,正磕在萧鹤远的脑门上,萧鹤远闷哼一声。

鹿溪吓坏了,又是愧疚又是心慌,小声说了几遍对不起,也不管萧鹤远听没听见,低着脑袋落荒而逃。

〔94〕

季星临本以为时小多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都会收到“视频监督”。

大多数时间,两个人各自埋头写题做卷子,中途休息时才会聊几句天。季星临一贯话少,时小多负责说,他就负责听。

面对时小多,季星临身上有着罕见的干净与温和,好像无论那个女孩做了什么选择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纵容。

他的感情其实很少,一旦给出去,便是只此一人的坚定不移。

夜深了,做完一整张物理试卷,两个人都觉得疲惫。时小多推开窗,扑面而来的是清爽的晚风,万千星辰斑斓闪烁,这世界,盛大着,也美好着。

时小多趴在窗台上发了会儿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对屏幕上的季星临说:“如星降临——季星临,你有一个很棒的名字,为你取名的人,一定很爱你。”

季星临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这一句,睫毛猛地颤了颤。

替他取名字的人是他爸爸。

季星临记得那是个冬天,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但他依然觉得冷。深色大衣裹在身上,虽然他才九岁,却已然有了修长挺拔的味道。

爸爸瘦得不成样子,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好半天,只叫了声两个儿子的名字。

星临,星曜。

凳子太硬,坐不住,季星临索性跪在地上,贴在爸爸耳边,轻声说:“您放心,我会很快长大,去赚钱,给星曜治病。星曜的后半辈子,我来负责。我会养他,会照顾他,您放心,您放心。”

季星临一连说了几遍“您放心”,爸爸的眼睛里依稀有泪,他握住季星临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怪你……”

他明白爸爸的意思,星曜会坠楼,完全是意外,跟他没关系。

可是,别人可以不怪他,他不能不去责怪自己,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看好弟弟,是他不够负责。

季星临走出病房时,里面传来哭声。他回了下头,透过半开的房门,看见护士沉默着撤掉了各种仪器的线和管子。

所有人都在哭,他没有,他的难过不比任何人少,只是哭不出来。

罗燕疯了似的问他为什么不哭,说他没良心,怪他害苦了这一家人。

那凄厉的嘶喊如同梦魇,围绕他多年。

季星临闭着眼睛,时小多以为他睡着了,叫了他几声,轻声道:“不要在椅子上睡,会着凉的。”

季星临慢慢睁开眼睛,他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噩梦,眼底有凌乱的黑色雾气,他叫了声时小多的名字,声音有点儿哑。

时小多歪头:“怎么了?”

季星临看着她:“别人都说我是怪物,你呢,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

时小多笑了笑:“每个人都很奇怪啊,有的人不吃酸,有的人不吃辣,有人胆小懦弱,有人愤世嫉俗,哪有处处完美的人。我只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缺点,尽量去改正它,改不掉也没关系,我会包容的。”

隔着屏幕,光线有点儿模糊,时小多笑出两颗小虎牙,可爱里带着灵动,单纯美好。

她说:“不要多想,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哇,我愿意跟你一块玩!”

多孩子气的话啊。

季星临垂下眼睛,指尖微微颤抖。

可是,他好喜欢这份孩子气啊,喜欢得心跳都乱了。

互道晚安之后,两人断了视频连接,季星临去冲了个澡,坐在床边擦头发时拿着手机点开朋友圈,随意看了几眼,看见时小多五分钟前发了条动态——

你不睡,我不睡,你看我俩多般配。

季星临笑了笑,然后点了个赞。

手机嗡嗡一振,有新消息跳出来,团支书在班级群里艾特时小多,让她填一个表格。等了半晌,迟迟不见时小多出现,季星临敲着键盘替她回了一句,然后搁下手机,关灯睡了。

〔95〕

时小多一踏进教室就觉得风向不对头,董云面带冷笑,何甜甜时不时地瞪她一下,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时小多一脸无辜,前桌女生转头看了时小多一眼,吞吞吐吐地说:“时念,你有没有看微信啊?就是,班级群里,你看一下吧……”

班级群的头像上飘着一个红圈,有未读消息。

时小多不明所以,抬手点进去,瞬间感觉有惊雷滚滚而下,正落在她脑袋上,把她全身的骨头架子都雷成了焦黑色。

微信群里,在那条艾特时念让她填表格的消息下,有一条回复,回复人是季星临,他回了三个字——她睡了。

她睡了?她睡了!

你是谁?你哪位?你怎么知道她睡了?

好好讲讲呗,我们不缺这点流量!

时小多满头黑线,趴在桌子上抱住了脑袋。

季星临就是一头猪!

季星临踩着早自习的铃声姗姗来迟,这次他没走后门,从正门晃了进来,嘴上还叼着一袋牛奶。董云正往黑板上抄“每日一背”的句子,扭头瞅见季星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季星临绕过讲台走到时小多身边,那丫头还维持着抱脑袋的动作,默默崩溃。季星临将一个纸袋放在桌面上,然后屈指敲了敲桌角。

时小多茫然抬头,季星临叼着牛奶,含混不清地说:“早点,趁热吃。”

这话一出,教室里一阵躁动,前排的学生纷纷扭头朝后看。

时小多脸红得一塌糊涂,正想说我不吃,坐在季星临隔壁的何甜甜突然开口:“时念,你人缘真好,之前有周楚屹送零食给你,今天又有季星临给你带早点。和你一比,我真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季星临把椅子从书桌下拖出来,他动作很凶,椅子腿擦过地面,响声尖锐。

何甜甜撩闲上瘾,故意道:“生气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季星临嘴拙,不会吵架,但是表情里已经写满了不高兴。时小多连忙摸出一个小笼包塞进何甜甜嘴里,边塞边道:“早点分你一半,好运气也分你一半,希望将来也有人给你送零食送早点,治愈你的满腹牢骚!”

前半句听起来还不错,后半句就有点儿不是滋味了,何甜嘴里塞着小笼包说不出话,等她把包子咽下去,顾若杨已经走上讲台准备上课了。

顾若杨站在讲台上瞄了一圈,拍了拍讲桌:“后排那个小朋友,何甜甜,说你呢!嘴上的油擦一擦!就算你家条件好,也不必用这种方式炫富吧!”

教室里一阵哄笑。

时小多悄悄转过身,朝季星临眨眨眼睛,露出一丝得意的小表情。

季星临摸摸鼻子,藏住唇边渐渐弯起的笑。

午休时,鹿溪一脑袋冲进五班,火急火燎地拽走了时小多,两个人蹲在走廊的角落里说悄悄话。

鹿溪同学沮丧地坦白,她闯祸了,她把萧鹤远推了个跟头,害他被书本砸伤了脑袋,好像还挺严重,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时小多和她一道唉声叹气:“要不要去看看人家啊?当面道个歉。”

鹿溪看她一眼,哀求:“你陪我一块去,好不好?万一,萧鹤远看见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抽我,你还能拦一拦。”

时小多嘴角一抽,心想,美人学弟温润似玉,才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儿!

陪同探病倒是没问题,问题是,你知道人家住哪儿吗?

时小多朝鹿溪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鹿溪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字条:“昨天我去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转了一圈,看到学生联络表,上面有萧鹤远的地址和电话,就抄了一份。”

时小多竖了竖拇指,准备充分,姑娘,你厉害!

〔96〕

周末,季星临照旧带团,时小多跟鹿溪约好,去探望萧鹤远。

时小多提醒季星临不要忘记做作业和背单词,期中考试快来了,得抓紧时间复习。

季星临想起那个“倒拔垂杨柳”的赌约,笑了起来。池树坐在季星临对面盘核桃,被这个笑容吓了一跳,探过身去摸季星临的脑门,嘀咕着:“发烧了?还是发财了?”

季星临将手机收进口袋,看着池树:“哥,你说得对,那是个好姑娘。”

池树一怔,季星临喝了口茶,慢慢地说:“她很好,值得我去做点什么。”

萧鹤远家在紫金苑,时小多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走到近前才想起来,那是当地有名的别墅区,依山傍水,建得十分漂亮。

毕竟是探病,总不能空着两只“爪子”,鹿溪问时小多她应该带点什么,时小多给出的答案中规中矩,花和水果。

鹿溪想了想,转身进了一家玩具店,出来时抱着一个硕大的毛绒玩偶。

出租车穿过层层树影,停在一栋三层欧式建筑前,白色的木栅栏圈出一个小院子,及膝的花篱将小院分成两部分,一侧有阳伞、摇椅和小圆桌,另一侧是草坪。

开门的是个长发美女,杏核眼,娇小甜美。时小多还在琢磨这位是萧鹤远的姐姐还是妈妈,就见鹿溪一脸激动,脱口而出:“姐姐,你好漂亮啊!”

长发美人弯起眼睛:“你们是小远的同学吧,我是小远的妈妈,不能叫姐姐,要叫阿姨!”

进了门才知道,这房子不仅外面好看,里面更好看。客厅挑空,水晶吊灯璀璨华丽,流苏窗帘悬落如瀑,旋转楼梯上镂着各色花纹。

萧妈妈招来保姆给客人倒茶,自己上楼去叫萧鹤远。

鹿溪偷偷和时小多咬耳朵:“老话说得对,人以群分,小美人家里往往藏着一个大美人!”

萧鹤远从楼上走下来,听见话尾巴,笑着说:“我们家就我妈一个美人,不要把我算进去,太抬举我了!”

萧鹤远穿着白t恤和浅色休闲裤,裤脚扎进去,显得腿形细长且直。他大概刚睡醒,嗓子有点儿哑,额发很随意地垂下来,挡住了贴在额角处的一小块纱布。

看见那块纱布,鹿溪莫名心虚,将抱在手里的玩偶递过去,轻声说:“之前是我太莽撞了,我向你道歉,这个送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大玩偶长得很怪,不是猫不是狗也不是兔子,看起来更像装在半个蛋壳里的大海星。

萧鹤远一脸好奇:“这是什么?”

鹿溪眨眨眼睛:“没看过《精灵宝可梦》吗?它是女主角小霞的宝可梦,叫波克比!据说波克比的蛋壳里存了好多幸福,如果你对它好,它就会把幸福分给你!希望波克比带来的幸福能让你快点好起来,这样我就不用愧疚了。”

不止萧鹤远,连萧妈妈都笑了。萧鹤远摸摸鹿溪的脑袋:“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好玩!”

鹿溪脑袋一偏,躲开萧鹤远的手,瞪他:“不许摸学姐的脑袋!”

萧妈妈忍不住大笑:“这小丫头可太好玩了!”

说话间隐约听见几声狗叫,鹿溪从小就喜欢狗,注意力瞬间转移。萧鹤远朝鹿溪招手:“来,带你看看我家的狗。”

〔97〕

从别墅的后门出去,有个小花园,栽着不少绿植。萧鹤远衔着食指关节吹了声口哨,两只黑白相间的大狗蹦跳着蹿了出来。

两只都是成年阿拉斯加,宽头立耳,绒毛蓬松,特别好看。

鹿溪眼睛都亮了,说:“我能摸摸它们吗?”

萧鹤远又吹了声口哨,对两只大狗说:“过来,让学姐摸摸头!”

大狗看起来挺威风,其实,就是个傻憨憨,特别亲人,抢着把脑袋往鹿溪手边送,耳朵背过去,尾巴摇得像台小型电风扇。鹿溪刚伸出手,就被舔了一手的口水,痒得直笑。

“这个是辛巴;”萧鹤远指了指毛色略深的那只,又指了指粉鼻头的,“这个是彭彭。”

鹿溪是真喜欢狗,她先抱了抱辛巴的脑袋,又把脸贴在彭彭的脖子上蹭了蹭。两只狗也很开心,尾巴摇得更欢,一脸谄媚。

萧鹤远揉了揉大狗的耳朵尖,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俩在占人便宜!”

鹿溪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萧鹤远点了点大狗的脑门:“这两只全是公的,就爱跟小姑娘玩!”

鹿溪白了萧鹤远一眼,背过身去不理他。

萧鹤远挨着鹿溪蹲下,目光在鹿溪的侧脸上绕了绕,故意问:“大狗好玩吧?”

鹿溪点头:“好玩。”

萧鹤远笑了笑,脸上旋出一对小酒窝,轻声说:“以后,你可以经常来玩。”

“你这个语气,”鹿溪表情严肃,“听起来有点儿像诱拐小女孩的人贩子!”

萧鹤远没说话,笑着摸了摸鹿溪的头,他想,傻子,这哪里是诱拐,明明是诱哄。

三个人边撸狗边聊天,鹿溪再度向萧鹤远道歉。

萧鹤远目光清透,暖意融融。他屈指在鹿溪的额头上敲了敲,说:“那点小伤不碍事,我是因为发烧才请假的,周一就回去上课。”

小花园里有个浇花用的水龙头,萧鹤远将开关拧开,三个人凑过去洗手。鹿溪嘀咕了一句“好凉啊”,萧鹤远立即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搓了搓,说:“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儿?”

鹿溪脸色微红,在一旁当了半天背景板的时小多忍不住朝萧鹤远竖了竖拇指——

兄弟,会撩!

离开萧家时,萧妈妈装了两份自制的玫瑰饼送给鹿溪和时小多,让她们带回去尝尝。萧鹤远将她们送到门口,背倚着白色栅栏门,瞳仁里泛着浅浅的青碧色。

夕阳微暖,落在萧鹤远身上,有种君子如画的清雅俊秀。他看着鹿溪,突然说:“其实,我们一年前就见过的,在一场葬礼上。”

鹿溪连两天前见过的人都记不清楚,别说一年前了,她茫然地眨着眼睛。

萧鹤远笑了笑,习惯性地摸她的头:“忘了也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儿。”

〔98〕

时小多和鹿溪探望萧鹤远时,季星临已经带团进山,信号时有时无。从萧鹤远家里出来,时小多乘公交车回家,路上陆续收到几条消息,一张照片或是几个文字。

季星临神人一个,生生把微信聊天变成了图文并茂的百科全书。比如,他先是发了张随手拍到的小鸟照片,然后底下跟着两个字:小鸟;再拍一张颜色奇特的蘑菇照片,底下又跟着两个字:蘑菇。

时小多无语半晌,心道,我又不瞎,还能看不出来哪个是小鸟,哪个是蘑菇,您能不能说点别的!

时小多扔下手机去背单词,背着背着猛地反应过来,季星临给她看的是他看过的风景啊。他正试着打开自己封闭的世界,让光透进来,让她走进来。

星期天,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微凉。

时遇不在家,时小多早早就醒了,按照网上搜来的食谱,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小火慢熬,熬出了一锅香香甜甜的红豆薏米汤。

时小多认为山上湿气大,红豆和薏米都是养生祛湿的好东西。

时小多将红豆薏米汤装进保温桶,找了同城闪送,让快递小哥哥帮忙,送到远游俱乐部。

季星临之前说过,他今天下山,下山之后要先去俱乐部跟内勤做交接,晚上才能到家。

季星临这一次带的是家庭团,不算累,比较糟心的是有个十岁的熊孩子,到处瞎跑,还乱扔垃圾。

中途休息,季星临坐在树下喝水,仰头的瞬间看到树梢上落着一只小山雀。黑脑袋,白肚皮,胖得像个汤圆。小家伙不怕人,转着脑袋东看西看,特别可爱。

季星临莫名地想到时小多,那丫头动歪脑筋的时候,眼珠也会转来转去。

季星临点开手机,给小山雀拍了照片,他忘了调音量,快门声“咔嚓”一响,极为清脆。

领队跟季星临合作了大半年,头回见他有兴致取景拍照,立即凑过来:“我感觉你最近状态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季星临收起手机:“你知道当代四大美德中的最后一条是什么吗?”

领队一愣,季星临拍拍他的肩膀,说:“是不管闲事。”

就在这时,一颗碎石子从眼前飞过去,打在那只胖墩墩的小山雀身上,小家伙惨叫一声,挥着翅膀飞走了。

季星临皱眉,转身看见那个十岁的熊孩子正举着弹弓四处乱瞄,打着人了也不道歉,笑嘻嘻的,蹬鼻子上脸。同行的人颇有微词,熊孩子的家长倒是满不在乎,说什么小孩哪有不顽皮的,当大人的怎么能跟孩子计较。

领队了解季星临的脾气,怕他跟家长怼起来,连忙拽住他,低声说:“算了算了,家长都不管,咱们何必上赶着操心。万一闹起来,这一趟的奖金可就泡汤了。”

季星临推开领队,捡起一把小石子握在手里,对熊孩子说:“你信不信我用手都比你用弹弓打得准?”

熊孩子也不傻,知道季星临这是要教训他,转身就跑。季星临站在原地没动,他眯起眼睛,指尖一弹,一颗小石子飞出去,打在熊孩子的屁股上。剩下几颗季星临故意落了空,一颗接一颗,全打在熊孩子脚边,抛物轨迹精确得像是经过程序设定,把小破孩吓得哇哇乱叫。

周围响起几声叫好,熊孩子的熊家长自然不乐意,冲过来要找季星临算账。领队头都大了,硬着头皮拦在中间,说向导是新人年纪小,不懂事,回去我就扣他奖金!

季星临拍掉粘在掌心里的灰尘,挑起一个漫不经心的表情:“你不是说当大人的不能跟孩子计较吗?我才十七岁,也是孩子呢,你都是做爸爸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跟我一般见识!”

家长脸都绿了,领队险些笑出声来。

谁说这小子情商低不会说话的,简直太会说了!

〔99〕

两天一夜的旅程结束,一行人坐大巴车回到俱乐部时,已经是傍晚。熊孩子和熊家长被季星临教训了一次,也不知是累了,还是长记性了,后半程十分消停。

季星临刚踏进俱乐部,前台就把一个帆布袋递了过来,说是闪送送来的。袋子里裹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桶,盖子一开,散了满室的甜香味。

袋子里还有张卡片,时小多的字迹仿佛永远长不大,上面写着:每一个冥王星都会遇见他的小卡戎,小卡戎不仅会陪着他,还会给他做好吃的!

季星临慢慢拂过卡片上的字迹,指尖隐约触到一丝温暖,那是来自小卡戎的温度。

有个男同事闻着香味凑过来,厚着脸皮说要讨碗红豆汤喝。季星临将保温桶的盖子扣回去,说了句“不行”。男同事“啧”了一声:“不就一碗汤嘛,饭要分着吃才香,匀我一点儿,回头请你下馆子!”

季星临不会打嘴仗,更不会跟人客套,他没再说话,填完交接单,拎着保温桶起身走人。

门板合拢的瞬间,他听到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

“他是没长嘴吗?怎么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说?怪物一样!”

“我听说,他在学校也没朋友,性格这么差,谁愿意跟他一块玩啊!”

“死脑筋,又笨又蠢,活该没人搭理!”

“早晚有人收拾他!”

……

员工休息室里没人,季星临坐在背光的地方,将温度刚好的红豆汤慢慢咽下。

即便他的情感世界一片荒芜,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分享的。

有人将心意拿出来,放在他手上,他就要好好守护,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季星临刚走出俱乐部的大门就收到了时小多的信息,问他有没有到家。

季星临握着手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

发给季星临的消息一直没收到回复,时小多有点儿担心,她正要打电话过去,手机“叮咚”一响,绿色对话框下出现一个小地图,是季星临发来的实时定位,显示他在她家门口。

时小多跳起来就要往外跑,时遇撕掉面膜睨她一眼:“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

时小多一阵紧张,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去买点东西!”

买东西?买什么东西能让你兴奋成这样?金条还是钻石?

时遇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没多问,朝时小多挥了挥手,叮嘱一句:“快去快回!”

天黑了,空气里沁着细碎的凉意,时小多跑出电梯跳下台阶,慌慌张张的,险些摔跟头。岗亭里站着个值班的保安,趴在窗口笑着说:“慢着点,别摔了!”

时小多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风很轻,脚步也是,轻快的节奏与心跳声融在一起,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更雀跃。

〔100〕

拐出大门,时小多一眼就看见那个高个子的家伙。

他站在一片树影中,身形颀长,带着利落的锋刃感,有种超脱年龄的英俊。

时小多呼出一口气,慢慢走过去,笑着说:“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时小多的身上带着甜甜的香气,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季星临有些恍神,像是有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时小多换了个话题:“红豆汤好喝吗?我煮了两个小时呢!”

季星临没说话,突然伸手握住了时小多的腕。他的掌心很凉,带着薄薄的汗湿,似乎还有轻微的颤抖。时小多收起玩闹的神色,指尖顺着季星临的虎口穿下去,与他相握。

办公室里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一直绕在他耳边,他闭了下眼睛,开口时声音很轻,他说:“我的世界没有太阳了,你来做我的太阳好不好?”

“那你以后要多哄我开心,不要凶我。”时小多认真道,“不然,我一生气,可能就把你晒死了!”

季星临被逗笑了,这一笑直接冲散了不少阴暗。他摸摸她的头,说:“你不仅是我的太阳,还是我的糖。”

还记得书上的那句话吗——

心里全是苦的人,要多少甜才能被治愈啊?

心里全是苦的人,只要有一丝甜,就能被治愈了。

你是我的糖,是我一个人的时小甜。

天气阴沉,没有星星,时小多眼睛里却有,她看着季星临,慢慢说:“之前,我跟你说你很好,现在我想收回这句话——改成你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时小多故意将“特别”两个字咬得很重,她踮起脚,在季星临皱起的眉心上按了按:“你真的特别特别好,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别怕。”

我会一直留在你的世界里,做你的太阳!

别怕。

季星临在时小多温柔的触抚中闭上眼睛,萦绕在他耳边的嘈杂声渐渐散去,他的世界逐步清净,清净到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心跳,还是她的,那么怦然又那么雀跃。

当天晚上,时小多又抱着她的小枕头挤到了时遇床上,她枕着时遇的肩膀,小声说:“遇哥,我今天给季星临做了红豆汤,他说很喜欢!我总想做好吃的给他,你说,我上辈子会不会是他雇佣的厨娘?”

时遇气不打一处来,戳了戳时小多的脑门:“你可真有出息!”

时小多又往时遇怀里蹭了蹭,低声说:“我看了一些书,能感觉到他在心理方面可能有一些问题。但是,他不说,我也不会主动去问,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强行窥探,反而是伤害,我不想让他难过。”

姐妹两个一块长大,向来不隐瞒心事,时小多会跟时遇说这些,时遇一点儿都不惊讶。她掖了掖被角,将时小多团团裹住,防止凉风灌进来,半晌才道:“如果他永远是现在这样,冷漠、寡言、不合群,你会不会难过?”

“我陪着他呢,”时小多轻声说,“绝对不会任由他糟糕下去。他亲口说的,我是他的太阳,有太阳在,就有温暖和光,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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