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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乐的高台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搭建好了,与这高台一起搭建的,是环绕高台的木棚。这些木棚是供皇室贵族们以及官员及其家眷们观赏斗乐所备,棚顶和四周皆围着毡毯,以抵御冰冷的寒意。

秦玖是司织坊掌事,她的地位还没资格坐在棚中。而棚外但凡能落脚的地方,差不多都站满了人。榴莲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九爷,你不是说位子有人替我们占吗?在哪里?”

秦玖抚摸着怀中黄毛的羽毛,目光望向榴莲身后不远处,悠然笑道:“那不是已经来接我们了吗?”

榴莲回身,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侍从快步走了过来。榴莲认得他,正是那日在玲珑阁被他泼了一脸麻辣莴笋的小厮,他是康阳王颜闵的侍从。他走到秦玖近前,一改之前飞扬跋扈的态度,毕恭毕敬地施礼道:“九爷,我家王爷在棚中为九爷备了酒水,特命小的前来请九爷小坐。”

秦玖唇角含笑道:“那真是多谢康阳王殿下厚爱了。”

一行人随着小厮来到了康阳王颜闵的木棚中。

要说皇室贵族就是会享乐,只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面也布置得花团锦簇。地面上铺着毡毯,正中席地放着一张木案。

康阳王颜闵席地坐在正中位置,天宸宗谋士李云霄坐在他下首,两位梳着垂挂髻的侍女肃立在他们身后添茶倒水。

颜闵看到秦玖进来,脸上倏然绽开一抹笑容,似乎极是开心,“九爷到了,快请进。原本要去府上亲自接九爷的,听说九爷坐了二弟的马车,就没去打扰。方才我还担忧九爷不肯来,正要亲自去请呢。”

秦玖听得出颜闵话里的意思,他是生怕自己和安陵王走得近了。看样子有一个惠妃支持,颜闵还觉不够。她侧身脱下外罩的红色狐狸毛风氅,递到荔枝手中,缓步走到矮桌前坐下,“听到殿下传唤,我这不忙过来了,哪里敢劳驾王爷去请。”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听得方才引秦玖过来的侍从进来禀告道:“殿下,祈雪节就要开始了。”

康阳王颔首道:“打开门帘吧。”

侍从依言将木棚的门帘掀开。

这木棚只搭建了三面,另一面则是毡毯垂挂,此刻一掀开,外面的景物则一览无遗。

前面正对着高台,只见丽京府尹孟怀站在高台上,将当今圣上御笔亲书的祈词朗声念完,祷告完毕,便将祈词焚化。其后便由巫师们在台上跳了一曲“竹枝祈雪舞”。

巫师们下去后,底下的人群开始沸腾了,秦玖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斗乐,就要拉开序幕了。

这种场面榴莲是第一次看到,眸中满是兴味。黄毛亦然,瞪着黑豆眼立在榴莲肩头,一人一鸟伸着脖子一起朝着高台上观望。樱桃和荔枝也满是兴味地望着高台,唯有枇杷站在秦玖身侧,注意力始终在秦玖身上。

苏挽香是第五个出场的。

当司礼官报了下一个出场的是苏挽香时,底下的人群开始耸动起来,甚至有人高喊:“苏小姐,苏小姐……”

大煜人重织绣好乐曲,京都人尤甚。

如此欢呼,想必苏挽香琴艺确实不错。

“殿下,听说去年拔得头筹的便是苏小姐?不知弹得如何?”秦玖微笑着注视颜闵,清声问道。

颜闵目露赞赏,有些痴迷地说道:“一曲《喜折梅》,听着热闹,实是愁怨,清如流水,涩如冰泉,令人如痴如醉。”

秦玖扬眉浅笑道:“殿下如此喜欢,听说苏小姐又貌美如花,为何殿下不和苏家结秦晋之好?”

颜闵神色一正,压低声音道:“九爷说笑了,苏相不将天宸宗放在眼里。苏小姐纵然貌美如花,本王又哪里看得上,更何况,她哪里及得上九爷之风采。”

秦玖闻言,大声而笑,她的笑声张扬明媚,却丝毫无损于她的妩媚。

她隐约听得出颜闵话语里的酸意。可见,这个苏挽香的确是男人的克星。

上元节那一夜,她一心对付颜夙,并未将女扮男装的苏挽香放在眼里,今日倒是要好好观摩下苏小姐的风采。

看台下的喧嚣逐渐低了下去,渐渐静而不闻。

就在这寂静之中,一缕缥缈的琴音响了起来,这琴音如此缥缈,仿若从天边传来。虽然低微,但却清澈纯净,如同山间清泉潺潺而流。渐渐地,琴音逐渐浩大起来。

随着澎湃的琴声,一道纤细的人影登上了高台。她一手抱着七弦琴,仅用一只手在琴弦上拨弄,便奏出了优美的乐曲。

待到她将琴放在琴案上,腾出双手来演奏,乐音顿时比方才更加繁复动听。

她身上穿着的,正是安陵王送给她的那件芍药衣。梨花白的底色,上面绣着朵朵芍药。罗裙随风飞舞,裙摆上芍药摇曳,飘展出一身的清丽风华。

她肌肤白腻,容色绝丽,神色温婉清冷,正是上元节在天一街和安陵王在一起的女扮男装的裘衣女子。

上元节那日,苏挽香是女扮男装,扮相洒脱高贵,今日换了女装,于清冷高贵中又增添了几分女子的柔婉。只不过,她的身材有些单薄,站在高台上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脸庞也略显消瘦,称不上珠圆玉润,特别有楚楚可怜之姿。

她坐在琴凳上,十指轮动,琴音更加澎湃,似乎江河湖海都在呼啸着向大海奔腾而去。

榴莲看到苏挽香一出场,忍不住发出咦的一声轻呼,疑惑地说道:“这不是安陵王喜欢的那个男子吗?”随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就是苏小姐,原来她是女的啊,原来她穿上女装这么迷人啊!”

秦玖微笑不语,拿出一根银钎,开始细心地修剪起自己的指甲。过了一会儿,举起手问黄毛道:“黄毛,我的指甲漂亮不漂亮?”

黄毛飞到秦玖肩头上,歪头审视着秦玖的指甲,末了拍着翅膀聒噪道:“不够漂亮!再修修!”

旁人都在专心致志听琴,唯秦玖和黄毛一问一答,说得热闹。这自然影响了众人听琴,榴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黄毛,小声点,大家要听琴呢!”

黄毛不高兴了,“小爷就要说话。”

秦玖轻笑道:“看来莲儿也喜欢苏小姐啊,不如,我将你送与她如何?相信苏小姐待你一定极好。”

离开秦玖这个妖女是榴莲的夙愿,可真的听到秦玖说要送走他,虽然知悉是在调侃他,但榴莲心中还是生出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舒服之感。他撇嘴说道:“奴才怕是配不上服侍苏小姐这样仙子一般的人。”

秦玖眯眼道:“这么说,你只配得上服侍我,那我是妖女了?”

榴莲自知说错了话,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九爷才不是妖女,九爷也是仙女,是奴才更愿意服侍的仙女。”

秦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将手指举在眼前,反复审视着涂满蔻丹的指甲。终究觉得不完美,又开始继续修剪。

高台上,泠泠琴音铮铮流泻,由澎湃再次转为轻灵。

就在此时,秦玖清楚地听出苏挽香演奏了一个错音。

榴莲跺脚叹息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出现错音呢?”

秦玖顺着苏挽香的目光望去,自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数十个身着芍药衣的女子混杂在人群中,若是身处人群之中,自然不易看到。但若是处在高台上,目光随意向高台下一扫,自然很容易便能注意到。

苏挽香看到那么多人和她身上的衣衫一样,心神难免受些震动,所以才会弹错了音。不过,她很快便恢复了镇静,琴音也趋于正常,那一个小小的错音,不精于抚琴者,绝对听不出来。

终于一曲而终,苏挽香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两名梳着双丫髻的侍女忙走到高台上,为苏挽香披了一件月白色镶纯白色狐狸毛边的风氅。

琴音一消失,高台下的听众便出声叫好,纷纷鼓掌赞叹。可见,这人群中真正懂得乐音者,也并不多。

颜闵饮了一口酒,低低叹息道:“苏小姐真是不同凡响啊,今年的琴音犹胜去年!比之当年的白……”此语一出,他慌忙顿住,悠悠道:“怪不得去年一曲后,她便名列当世丝竹四大家之一啊。”

要说当世的丝竹四大家大煜国占了两名,原本分别为皇宫中侍奉皇上的乐师萧乐白,以箜篌闻名。当年的白素萱,以抚琴闻名。而如今,白素萱已故,这四大家之一的空缺,便由苏挽香补上了。

秦玖悠然微笑,一边修剪着自己的指甲,一边道:“苏小姐的琴技确实不错,只不过,要名列丝竹四大家,却不一定够格,我就知悉,有一个人比她的琴技更高。”

康阳王颇诧异地问道:“真的,不知是哪位?”

秦玖斜睨了一眼直直盯着高台的榴莲,微笑不语。

两人说话间,忽听得外面传来轰然喧闹声。

秦玖诧异地扬眉,抬眸望向高台上。只见严王颜聿大步向高台上的苏挽香走去。

他身着一袭炫黑色缎袍,上面绣着繁复的红色纹饰,墨发梳成发髻,簪着一支白玉簪。

他快步向苏挽香走来,手中捧着的是一个花盆,在他身后,尾随着六名侍从,手中也各端着一个花盆,里面清一色栽种的花是——牡丹。

牡丹原本开在四五月份,这个时候原本是没有牡丹的,而偏偏他们手中捧着的是牡丹,而且正在灿然绽放。

那是七盆品种不同花色不同的牡丹,冰清玉洁的“夜光白”,嫣红如朱的“状元红”,金如皇冠的“姚黄”,墨红如夜的“青龙卧墨池”,紫色高贵的“葛巾”,翠如碧玉的“绿香球”,粉白娇嫩的“童子面”。

那一盆紫色的牡丹,秦玖认得,正是颜聿从昭平公主别院的温泉里偷走的那一盆,还是秦玖亲自端了送到颜聿手中的。

想不到颜聿是为了送给苏挽香。

秦玖终于知晓颜聿为何夜里出现在昭平的别院了,想必就是为了偷这盆牡丹,他若是去向昭平要,昭平若是知晓她要送给苏挽香,是铁定不会给他的。

最初的哗然后,高台下的人们归于默然。

如果说,上元节颜聿放烟花示情令人震惊。那么,今日颜聿送牡丹除了令人震惊外还多了份悸动。

先不说如今尚且寒冷,纵然是四五月份,要集齐七种不同颜色的牡丹也并非易事。更何况,这七色牡丹还恰巧在今日此时同时灿然绽放,芬芳吐艳。

这份心意,何其可贵。倘若不是十分用心,又如何做得到?!

纵然颜聿是丽京城女子避之不及的恶魔,但看到他亲手捧着牡丹送至苏挽香面前,每一个在场的女子,心中无不艳羡万分。

“苏小姐收下吧!”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高台上,颜聿端着牡丹站在苏挽香面前,唇畔漾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绚烂笑意,深邃的黑眸中,却流转着令人难以揣测的莫测高深。

苏挽香终于止住了咳嗽,拥紧了罩在身上的风氅。她抬眸望了一眼颜聿,便将视线凝注在颜聿怀里的牡丹上。

颜聿手中捧着的花盆中,栽种的是一株白牡丹。

三两朵灿然盛放,三两朵含苞待放。

绽开的花朵儿,花大如盘,色白如玉,在风中铺洒着绚丽,绽放着婀娜。未绽的蓓蕾,若掩面含笑的美人儿,藏在碧绿的叶间,犹自暗吐芬芳。

苏挽香的目光从花朵儿移到绿叶上,只见片片叶子似乎有些委顿,有一朵藏在叶间的蓓蕾,看上去也略显纤弱苍白,犹若水墨画的留白。她并未去接颜聿手中的牡丹,而是黛眉微蹙。

看热闹的人们原本都在等着苏挽香去接颜聿手中的花,遥遥看到她似乎神色不快,都有些不解。

“她为何不高兴啊?”榴莲不解地问道,“难道她不喜欢牡丹?”

秦玖执起桌案上的琉璃盏,慢慢饮了一口。琉璃盏轻轻滑过她的唇,朱红的唇色映着嫣红的酒色,衬得她越发妩媚。

“或许,这位苏小姐是真正的爱花之人。”秦玖勾唇,一抹微笑挑起在唇际,明澈的眸微眯,漾出一丝锋锐。

“真正的爱花之人?”榴莲很快恍然大悟。这样的天气,那本该开在五月的牡丹,必是不胜寒冷的。苏挽香此刻不高兴,只怕是在怜惜牡丹。

果然,高台上,苏挽香捂着唇咳嗽了两声,也不去接颜聿手中的牡丹,而是随手解下方才侍女刚刚为她披上的风氅,细心地罩在了颜聿手中那株白牡丹上。

她退后两步,朝着颜聿微施一礼,“多谢严王。只是挽香却无法接受王爷这一片厚爱。相府内没有暖棚,也没有专门侍弄牡丹的花匠,这些牡丹花若是到了挽香的府上,不出今夜恐怕就会凋谢夭折。挽香喜爱花木,但从未拿花木当玩赏之物。花木有灵,王爷既然能在严冬种植出牡丹,想必用了极大的心思,王爷也是爱花之人,必也不忍见这些牡丹被寒风冻死。还请王爷速速将这些牡丹花移回到暖棚,挽香感激不尽。”苏挽香缓缓说道,眸间隐见一丝凄楚。

她声音不算大,但此刻四野一片寂静,这些话还是随风传入高台下人们的耳中。人群一片静默,谁也没料到苏挽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怔了片刻,很快便响起了掌声。

颜聿在众人的掌声里,修眉舒展,黑眸直直凝视着苏挽香,眸中暗彩流转,瞬间绽放出灼灼情意。

苏挽香站在颜聿面前,寒风吹起她的水袖,愈加显得她身形单薄,整个人就像一朵开在枝头随时会被吹落的颤巍巍的花。她朝着颜聿再施一礼,便要退下。

颜聿却飞快跨前两步,高大的身形很快挡在了苏挽香面前。他将手中的牡丹花递到身后侍从手中,将自己身上的风氅解了下来。

“牡丹花虽贵,却哪里及得上苏小姐。苏小姐怜惜花木,也要怜惜自己的身子才是。苏小姐的风氅既然给了牡丹,那本王这件风氅还请苏小姐收下,希望能为苏小姐遮挡寒风。”颜聿说完,上前便要亲手将风氅披在苏挽香身上。

苏挽香慌忙后退两步,微笑道:“多谢王爷厚爱,只是男女授受不亲,王爷的风氅挽香不能受。”言罢,她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快速下了高台。

颜聿捧着风氅,整个人就好似钉在了高台上一般。

寒风荡起了他的衣衫,他似乎丝毫不觉,灼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挽香,直到她下了高台。他才摆手命侍从们捧着牡丹花,随他下去了。

木棚内,榴莲低低叹息一声:“没想到苏小姐竟如此纯善!”

秦玖笑吟吟饮酒不语。

李云霄道:“殿下,如此看来,皇叔对苏小姐,倒是一片真心。”

颜闵若有所思地颔首,眸中闪耀着一丝遗憾之色。

秦玖放下琉璃盏,笑吟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严王还是一位多情男儿,自然是真心了。只不过,看样子,苏小姐似乎对严王无意呢!我怎么听说,安陵王似乎很喜欢苏小姐?”

颜闵听了,眉间隐现一丝郁色,他放下酒盏道:“这本王也听说了。老二这些年清心寡欲,没见喜欢过谁。如今竟恋上了苏挽香。本王倒是情愿苏小姐跟了皇叔,也千万别跟了老二。”

秦玖自然知晓颜闵为何会如此说。

苏相苏青原本就和安陵王颜夙走得比较近,倘若颜夙再和苏家结亲,自然更是亲上加亲,对颜闵更加不利。但若苏家和颜聿结亲的话,便对他影响不大。

“殿下不必担心,以我看来,苏小姐花落谁家,只怕还很难说呢!就让严王和安陵王去争吧,说不定,最后得利的……”秦玖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拈了一块糕点放在了口中。

秦玖虽未说完,颜闵也立刻会意。倘若两人谁都争不下,而他若是早一点登得大宝,或许,他也有机会。思及此,颜闵忍不住站起身来,在木棚内来回走动起来。

“多谢殿下款待,严王那些牡丹花怪好看的,小女子想过去看看。顺便为严王出出主意,不能让严王泄了气才是。”秦玖慢悠悠说道。

颜闵闻言大喜,大步将秦玖送了出去,压低声音道:“有劳九爷了。”他从秦玖话中听出来秦玖有意帮他,自然欣喜万分。

秦玖微笑颔首,离开了颜闵的木棚。

颜聿的木棚实在太好寻了,秦玖很快便找到了。只因为颜聿的那四个大美人正在棚外伫立着,一色的绿衣,很亮眼。木棚前的帐幔此时是垂下来的,想必苏挽香演奏完了,颜聿觉得接下来也没什么可看了吧!

秦玖抱着黄毛在门前站定,榴莲忙上前说道:“我家九爷要见严王,还请四位姐姐通报一声。”

貂蝉瞥了榴莲一眼,捂着嘴笑道:“姐姐?谁是你的姐姐呀?玉环,我们何时有这么一个傻弟弟了,我怎么不知道。”

玉环温柔地浅浅笑道:“我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弟弟。”

西施冷声道:“我家王爷今日没空,九爷还是改日再来吧。”

昭君蹙眉,淡淡道:“想必秦门主找王爷确实有事,貂蝉,还是去通报声吧。”

看来昭君是这四个侍女之首,貂蝉闻言,朝着榴莲做了个鬼脸,掀开帘幕进去通报了。片刻后,貂蝉走了出来,冷声道:“我家王爷有请,不过只请九爷一人进去。”

枇杷闻言皱眉,有些担忧地望向秦玖。秦玖笑道:“无事,不必担心。”

秦玖掀开垂挂在木棚大门的锦绣帐幔,里面竟还有一层厚厚的棉帘。她再掀开厚重的棉帘,入眼处,是大片盛开的牡丹。

在光线黯淡的木棚内,悄然绽放,仿佛一幅绚烂的织锦。

猩红、茭白、姚黄、墨青、明紫、碧绿、淡粉。不同的颜色,层叠的花瓣,重叠相映,绽放在桌案上、毡毯上、卧榻上、颜聿的怀里、颜聿的手畔、颜聿的唇边……

秦玖是好不容易才从花海中看到颜聿的。

他其实就侧卧在木棚当中铺着的厚厚的手织毡毯上,怀里抱着一盆“绿香球”,手边放着一盆“青龙卧墨池”,紧擦着脸侧放着一盆“夜光白”。

一枚白玉簪斜斜坠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上,长发散落在肩头,被秦玖带进来的风撩起,他却浑然不觉。

牡丹花是美的,比花更美的,是人。

那人侧卧在那里,秦玖进来,他连睫毛都没抬一下,只是凝视着他面前那一株夜光白,那目光很深情,就如同在看着他最爱的女子。

那株夜光白开在颜色娇艳的花海中,显得格外的清高寂寥。

颜聿手中斜握着一尊雪白的云瓷杯,杯中盛放着嫣红的酒液。他睫毛低垂,看不清眸中的神色。但是他全身上下散发的颓废与寂寥,却是那样明显,令秦玖想要忽略都不能。

这木棚内比之颜闵那里要暖和多了,显然是为了给这几盆牡丹保暖。在棚内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放着火炭盆,里面上好的木炭噼啪燃烧。秦玖本能地想要离火盆远一点,可是这狭小的棚内,正当中躺着的这人和那些花占据了整个空间,秦玖一时无法下脚。

“王爷可真有闲情逸致。”秦玖缓缓开口道。

颜聿懒懒瞥了她一眼,手中的云瓷杯倾斜,酒液竟浇在了花盆里。

秦玖微微有些吃惊,颜聿竟用酒来浇花?!

花如何承受得住?

她向前再走了两步,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酒香,认出颜聿饮的酒是“相思”,由红豆酿成。据说,相思有多浓,这酒便能有多烈。秦玖曾经饮过,醉了好久。其实就算不是烈酒,也不可以用来浇花的。

“王爷对这些牡丹花倒真是用心,只是,用相思来浇它们,怕是它们承受不住吧!”秦玖悠然道。

颜聿懒懒瞥了秦玖一眼,勾唇一笑,“九爷来找本王有何事,莫不是想念本王了?”他口中调侃着,手下却不停,自顾自地斟酒、饮酒、浇花。

他的语气是邪邪的,笑容是懒懒的,眸光是魅惑的,说出的话是无耻的。

秦玖完全怀疑方才看到的那个颓废寂寥的他,只是自己的错觉,绝对是错觉。她挪动脚步,走到放着一盆状元红的卧榻上坐下,深情万分地说道:“是啊,自上次一别,我就开始思念王爷。相思难熬,就忍不住过来瞧瞧王爷。”对付颜聿这种无耻之人,就是比他更无耻,秦玖只恨以前自己不懂这个道理。

颜聿从毡毯上盘膝坐起,唇角勾起不羁的笑意。他抬手从桌案上提起酒壶,这次却并未斟到酒杯中,而是从酒壶中直接浇到了花盆中。夜光白、绿香球、葛巾、姚黄……最后到了秦玖怀里这株状元红。

秦玖几乎可以看得出,这些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她实在不解,颜聿为何要用酒浇花,这无疑是在给花浇灌毒药。

“王爷,这是为何?牡丹花浇酒,可要枯死的。”秦玖捧着状元红浅笑着问道。

“若不能博佳人一笑,要它们又有何用?”颜聿懒懒说道,唇畔邪魅不羁的笑意更炽,只是狭长冷魅的眸中,寒光如刃划过。

“不过,九爷若是喜欢,这盆状元红倒可以为九爷留下。”颜聿斜睨着秦玖,深情地说道:“九爷你真是太美了,比这盆花都要美,这盆状元红倒是和九爷很配。”

倘若是以前的秦玖,为了保住这一盆状元红,只怕就将这盆花留下了,如今的她,不会!

秦玖捧着开得正盛的火红色牡丹花,嫣然一笑,也深情地说道:“我从不喜花花草草的。王爷不必为了我留下。王爷待我真是太好了。其实王爷才是最美的,这盆青龙卧墨池也及不上王爷万分之一的风采。”

颜聿眯眼望着秦玖,薄唇勾出完美如雕琢的笑意。

秦玖却感觉有些冷。要收集这些牡丹,再在暖棚中侍养,不知会费多少财力心力和时日。如今,颜聿说不要就不要了,倒真是舍得下。一旦不喜,便立即毁去。只是,他真的是因为苏挽香没有收下而迁怒这些牡丹吗?

秦玖眼睁睁地看着颜聿抬手,将酒壶中剩余的酒液尽数倒在了她怀中这盆状元红中。最后,颜聿摇摇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液了,他举起酒壶便狠狠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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