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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玖在昏迷中朝着一个怀抱偎依了过去。她并不知,这个怀抱便是妖孽的怀抱。

颜聿其实知道秦玖受了内伤,否则她也不会吐血,但他认为,以秦玖的武功,那内伤应该是小菜一碟,不会有大事,所以当秦玖离开时,他没有同她一起离开。更何况,那个时候,他正在生气。

虽然他在和别人谈笑风生,心中却着实气得不轻。

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竟然从竹塔上向下跳?虽说她轻功是不错,但这种做法还是很冒险。他觉得,作为她的合作者,他是有权生气的,也是应该生气的。毕竟,他如今是真的已经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兄弟。虽然,他心中也晓得,这个女人支持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她所做的一切也并非完全是为了他,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因为,她这次抢绣球毕竟是为了他。

待到她走开后,他开始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人家可是为了他受伤的,他应该关心一下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像被猫抓了一样难受,不看她一眼,便觉得极不放心。于是和别人打了个招呼,他便追了出去。

吴钩和周胜正站在马车外,秦玖和枇杷不在,应该是在马车内。

颜聿三步并作两步走,转瞬便到了马车前。周胜一看他来了,忙道:“王爷,秦姑娘昏过去了!”

颜聿一惊,随即弯腰钻进了马车。

枇杷已经将秦玖放在了马车中,车厢很大,秦玖头枕着锦枕,蜷曲在车厢内闭着眼睛。她此时的样子,着实狼狈,那身在竹塔上曾作为红伞助她跳下来的衣裙,此时已经有些破碎。她胸前也有血,显然是她刚吐的。一头墨发凌乱地在脑后散落着,乌沉沉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枇杷看到颜聿进来,脸色依然平静,只是眸中神色清冷。

“我来照顾她吧!”颜聿说道。

枇杷踌躇了一下,其实这个时候,他不太想让颜聿照顾秦玖。他扫了颜聿一眼,淡淡说道:“王爷放心,我家主子命硬,死不了的,就不劳驾王爷了!”

颜聿眯眼一笑道:“枇杷,你家主子受了内伤,受不得颠簸,旁人驾马车你放心吗?”

枇杷心中一沉,他自然知晓秦玖受了内伤,的确是不能受颠簸。这才钻出马车,亲自去驾马车。

天色渐沉,马车内光线黯淡。

颜聿将车厢角落挂着的风灯点亮,昏黄灯光下,他注意到秦玖的脸色依然晕红一片,按理说,她受了内伤,又吐了血,这个时候该脸色苍白才对。他皱了皱眉头,伸指去触摸她的脸庞。

她的肌肤滑腻如丝,触感很好。随着他的摩擦,竟现出了一片白。他眸中闪过一丝阴晦,原来她脸上抹了一层胭脂,抹掉这层胭脂,里面的肌肤惨白如纸。

颜聿呼吸一滞,皱了皱眉头,这女人到底是多么爱美啊!

枇杷驾车,又快又平稳,但难免还是有些颠簸。秦玖轻轻呻吟了一声,朝着他这边依偎了过来。

颜聿踌躇了一下,便伸臂将她抱在了怀里。她真是太脏了,不光衣衫破碎,方才跌在地上时,也沾染了一身的土。不过,很奇怪地,他竟没觉得丝毫嫌弃。他将她托高,施内力稳住了自己,马车就算再有颠簸,一点儿也颠簸不到她。

此时的他,面对着昏迷的她,有些后悔,他不该让她和颜夙比武的。假若她真的出点什么事,这么一想,他心头有些后怕。他想,他是真的将她当作自己人了,所以才这么怕她出事。

马车在暮色降临时回到了秦府。

颜聿抱着秦玖下了马车,向她的闺房走去。昏迷了一路的秦玖却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抱着她的颜聿,唇角忽然绽开一抹苦笑。

有些人,原来是躲也躲不掉的。

夜风吹,星空璀璨。

秦玖看到了咫尺之间颜聿的脸。他的脸那么近,那漆黑的眼珠在月光下映出一点光亮,那是一抹似水般柔和的波光。

这一点柔光,恰如空中飞舞的点点萤光,并不能映亮什么,却的确温暖了秦玖的心怀。

感受到腰间环绕着的他强劲的手臂,秦玖倒是没有太大的厌烦,至少此时,她没再想拿白玉簪去扎他的手臂,而是眯起了妩媚的凤眼,看着他,浅浅微笑,“王爷,你没有趁我昏迷时非礼我吧?我昏迷时也是很有魅力的。”

颜聿挑眉,没料到她将他今日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他的目光从她微张的没有血色的唇上掠过,心头掀起一抹微不可辨的波澜。

他眸色深沉,低笑道:“九爷昏迷的时候的确是很有魅力的。你瞧这涂满了胭脂的脸,这苍白干裂的唇,这沾满了尘土的衣服,还有这、这血腥的肩头,你说本王要是非礼你,得多重口味啊!”

秦玖忍不住一笑,扯疼了肩头上的伤口,忍不住咧了咧嘴。

颜聿抱着秦玖径自到了屋内,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蹙眉道:“你伤得不轻,先躺着,我派人去请御医过来。”

秦玖其实很清楚自己身体此时的状况。虽说这一次并没有走火入魔,但她绝不肯让颜聿去请御医,暴露了自己身体的状况,当下笑道:“这一点小伤,哪里敢去惊动御医?”

“若是小伤,怎么会昏迷了这么久?若是不让御医来看,本王着实不放心!”颜聿眉头深锁,淡淡地说道。

秦玖盯着颜聿深锁的眉头,唇角忽一勾,笑得极是温柔,她招手让颜聿俯身贴近了她些,在他耳畔用低哑的声音悄声道:“原来王爷这么关心我,看来我这次受伤,还是值得的。既然王爷问,那我也不妨告诉王爷。王爷也知晓我修习的武功在你们眼里是邪功,是通过少年男子补阳达到的。所以,有时驾驭不了会出现走火入魔之兆。王爷若是真的关心我,不用去请什么劳什子御医,只需要为我找几个少年男子来,我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颜聿盯着她的脸,看着她苍白的唇一张一合说个不停,及至听清了她所说的内容,只觉得心中烦躁到极点。

他自然不会忘记当初在温泉遇到她时的状况,当时她伸手去扒那几名少年的衣衫,他是亲眼看到的。后来,虽然那四名少年被验证还是童男子,但其实那也不能证明,她不是习练这种邪功的,只能说明那一次没有练。她究竟有没有习练邪功,那个时候他对这件事是没有感觉也没有兴趣去探寻的。甚至当廷审时,颜夙让他去作证,他也是抱着几分好玩的态度去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修习邪功,这件事和他自然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此时,忽听秦玖亲口笑着说起此事,而且听到她亲口承认自己是修习邪功的,颜聿只觉得胸中烦闷至极,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先前对这个女人的担心都是白瞎了。

他的脸慢慢绷紧,面上就犹如罩了一层寒霜,唇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懒洋洋道:“找美男这种事,本王着实不太擅长,本王比较擅长找美人儿。如此,本王就帮不了你了。我去唤你的好侍从过来,让他为你去找吧!”他起身向门外而去,重重地关了门,径自去了。

秦玖听着他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听不见了,才慢慢嘘出了一口气。她和颜夙在高台上过招,自然是险象环生,出了一身汗,后来又受了外伤兼内伤,又被冷风一吹,这破身体是扛不住了。

她晓得如今的丽京是一场乱局。她是在这场乱局中下了赌注的,只许赢不准输的赌注。

这出戏既然开了锣,她终究只能缠绕其中,如果有一日,她把这出戏玩到无以复加,玩到终于押上了自己所有的赌本,那么她也绝不会惶恐和疑虑。

颜聿回到王府,府中侍卫看他脸色暗沉,皆不敢相扰。他一路径自到了梦园,穿过月亮门,拐过假山,便看到自己日间才坐过的竹榻还摆在银杏树下。他负手走了过去,懒懒地靠坐在竹榻上。

夜华星辉,流萤飞舞,耳畔是假山上泉水流泻之声,冷风拂来,满院芭蕉叶子婆娑舞动。天地间是至美的风景,只是他坐在这里,却没了白日里悠然的心情。他在竹榻上坐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便径自向屋内走去。

他眉头紧锁,衣衫前襟处还沾染着血迹。四大美人一见,以为颜聿受了伤,手忙脚乱上前,将他身上的血衣脱了下来,待看到他内里衣衫洁净,晓得他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昭君看他脸色暗沉,并不敢多问,只是告诉他汤水已备好,让他先去沐浴。颜聿却不答话,伸手将刚脱下来的外衫拾了起来,伸指抚了抚上面的血迹。

貂蝉再忍不住,走上前来,轻声道:“王爷,今儿个你上场去比武了?这血是谁染上的?”

颜聿斜了貂蝉一眼,半晌才将衣衫一扔,吩咐貂蝉道:“拿去把它洗干净了。”

貂蝉嘟嘴道:“这边都破开了一个洞,王爷确定还要?不如直接扔了!”

昭君静静说道:“你这丫头,照王爷吩咐的做就是了。”

貂蝉吐了吐舌头,和玉环、西施一道退了下去。

昭君见颜聿没有去沐浴的意思,便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前些日子让我查榴莲的底细,我动用了手中的人脉,查了多日没有消息,似乎有人故意将他的消息截断了。只知晓他在锦州一带做过半年乞丐,后来便进了天宸宗。我原本以为再查不到什么了,没想到机缘巧合,有一个属下从老家来的亲戚看了秦非凡的画像,竟说他是司徒逸。”

“司徒逸?和司徒珍有关系?”颜聿挑了挑眉。

司徒珍是宫中的御医,白皇后当年出事时,他因为涉案,所以也获罪,他的族人也因此受到了株连。

昭君点头,“不错。他说司徒逸的父亲正是司徒珍的远房侄儿司徒敏,他在锦州城开了一家药铺,据说司徒逸自小多病,如女子般养在深闺,很少出门,见过他的人甚少。他也是有一次无意间见过,才认出来的。”

“这么说,当年司徒珍出事时,司徒敏也受到了株连,司徒逸才会做了乞丐?”颜聿微微颦眉,淡淡说道。

“王爷,确实是这样,我已经查过了。司徒敏一家确实因为司徒珍受到了株连,全家都获罪下狱,不日全部被处死了。而且,当年司徒逸在此案中也受到株连身死了。现在看来,那个死去的应该是替身。”

颜聿皱眉,目光深沉如水。

“天宸宗招收的弟子,多是这些无家无亲人的孤儿,想必是司徒逸在做乞丐时,被收到天宸宗了,秦玖不一定知晓司徒逸的真实身份。倘若天宸宗知晓榴莲和司徒珍沾亲带故,怕是不会收他入天宸宗的。”昭君淡淡说道。

颜聿点了点头,忽问道:“昭君,你可晓得有一种邪功,是通过补阳修习的?”

昭君一愣,对于颜聿突然转换话头有些不适应。这个问题,其实她觉得颜聿应该比她清楚,只是他既然这样问了,她沉吟片刻便道:“的确听说过,这种邪功进益很快,但越是练到高处,越易走火入魔。不过,倘若修习者能突破最易走火入魔的难关,武功大成后会很难对付。”

“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最易走火入魔?”颜聿挑眉问道。

“奴婢也只是听说,但到底如何,奴婢也不知。毕竟这种伤天害理、伤害人命的邪功很少流传出来,就算有人想习练,也根本无从练起。”昭君颦眉说道。

颜聿眸色越发深沉,脸色微白,靠在竹椅上闭上了眼睛。

昭君不敢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

秦玖这一次病的时间较长,因为受伤身体虚弱,又感染了风寒。她卧床休息了好久,因此错过了秋募会。不过,她却没错过秋募会的消息。她的人都已经顺利地安插了进去,周胜也很顺利地通过了大选,不日便会到兵部去报到。

这一次的病,没有再瞒过枇杷,他知晓秦玖所习练的补天心经是另辟一个途径后,便更担忧她的身体了。蔡供奉也暗中过来探望过一次,给她又开了些药丸,嘱咐她要多休息,至少半月之内不能再走动。

枇杷在蔡供奉授意下,将府内的侍从都嘱托好了,不许秦玖出门。秦玖足足养了半月之久,一直到肩头的伤势和内伤都已痊愈,枇杷这才肯放她出门。

此时,已经到了七月末。

过几日,就是安陵王颜夙和苏挽香大婚的日子了。

秦玖这些日子,表面上过得很闲适。每日清早,当明丽的阳光倾泻一院,她才慵懒地起身,坐在妆台前,慢悠悠地绾着发髻。午后,她会坐在院内的阴凉下,呼吸着蔷薇的馨香,逗弄着黄毛,微笑着看黄毛将琥珀色的美酒泼洒在娇艳的花朵儿上。

看上去,她是如斯快乐,如斯悠闲,让所有丽京人密切关注的安陵王大婚,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

很快,便到了八月初七。

安陵王奉旨纳王妃,本就是轰动丽京的大事,更何况对方还是苏相苏青之女,丽京有名的才女。是以,婚事办得很盛大。

三更刚过,从安陵王府那边,便隐隐约约传来鼓乐之声。

秦玖恰在三更时醒了,一直躺到天光大亮才起身。

蒹葭院内,日光明媚。蔷薇花开,清香袭人。秦玖凝立在水边,低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一袭广袖红裙随风舞动,簪在发髻上的珊瑚步摇,随着她螓首的摆动,轻轻摇晃着,好似能摇动一池春水。她伸出柔长敏感的手指,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唇角划过一抹凄然的笑意。

她侧首对在她肩头上的黄毛道:“黄毛,破坏别人的姻缘是要下地狱的,你知道吗?”

“下地狱,下地狱!”黄毛啄了啄身上雪白的羽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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