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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全黑,偌大的皇宫内,各色宫灯高挂。因是庆帝寿辰,又是平定天宸宗后的首次宴会,所以宫中处处灯光辉煌。走在彩灯萦绕的宫道中,秦玖却觉得一颗心犹若浸在无边黑暗之中。她踩着随着宫灯忽长忽短的影子,漫步出了宫。
出了宫门后,却四顾茫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里。思及自己久未到玲珑阁了,便让枇杷驾车,转道去玲珑阁。慕于飞命人在雅阁备下美味佳肴,亲自招待秦玖和枇杷。
“大人,属下已经打听到,有一种奇药,对于修习邪功而使身体严重受损有着极好的修复作用。”慕于飞低声说道,星眸中闪耀着喜悦。
枇杷目中掠过一丝欣喜,“当真?”
慕于飞点了点头,“我这玲珑阁平日里人来人往,也不乏奇人异事,前几日一个采药的,说起有一种奇药,连续服用,可以医治修习邪功而受损的身体。我亲自去向药房的郎中打探过,都说此药确实有这种效果,只是这种药很难寻而已。”
秦玖淡淡微笑,眉目妖娆,“宣离所说的药,可是红丝线?”
慕于飞连连点头,“确实是,这味药与九爷的武器倒是巧合了。怎么,大人也听说过?”
秦玖转了转手中杯盏,淡淡道:“确实听说过,只是听说此药在世上已经绝迹,不可能寻到了,你们也不必费那些工夫去寻找。”
慕于飞颇受打击般瞪大眼睛,“不会的,我相信不会就此灭绝的。大人,我打算去寻红丝线,相信总会寻到的。”
秦玖风轻云淡般微笑,“宣离,我还死不了。过段时间我便停止修习补天心经,近些日子我一直在用蔡供奉的药丸,身体会逐渐好起来的。你们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要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这些上面。”
慕于飞皱起了眉头,不再说话,那样子似乎是同意了。但秦玖知晓慕于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就算他不亲自去,恐怕也会私下派别人去的。她轻轻叹息,知晓自己再多说也无益。
两人再说了会儿话,忽见阁内的管事过来禀告慕于飞,说是严王喝醉了,在阁内闹事。
“严王何时来的玲珑阁?”秦玖蹙眉问道,端在手中的茶水在杯中荡漾起了涟漪。
管事的禀告道:“方才过来的,他还带来了两个女子,看样子是青楼女子。严王嫌我们的酒不是好酒,已经摔了好几坛了。说是我们再不送好酒过去,他便要将玲珑阁拆掉。”
慕于飞和枇杷听了管事所言,皆侧首看向秦玖。他们自然知晓严王此番来者不善,怕是故意来找碴儿的。
秦玖饮了一杯茶水,懒懒一笑道:“你们两个看我做什么?宣离,这是你们玲珑阁的事情,你作为阁主,还不速去解决。”
慕于飞呵呵一笑,“大人,严王今日是尾随你来的,你和严王交情匪浅,你若去,事情一定容易解决。更何况,你也说了,这是我们玲珑阁的事,您是玲珑阁的幕后老大,这件事于情于理,也应该你去解决,还真轮不到我出面。”
枇杷也随声附和道:“宣离说得很对,九爷,该你去。”两人都晓得,颜聿此次是冲着秦玖来的,他们谁去也没用。更何况,严王那样的混世阎王,是他们惹得起的吗?
秦玖凤目微眯,目光从枇杷脸上转到慕于飞脸上。两人无视秦玖的目光,仰头看向屋顶,似乎要将白漆刷就的屋顶看出一朵花来。
秦玖知晓两人是指望不上了,而她恰有些话,也该和颜聿说说了,遂起身向外走去。她沿着二楼的长廊一直走到颜聿所在的雅阁门前。
长廊内一片幽暗,门内的调笑声从门缝中流泻而出,一个女子似乎正在唱《十八摸》,一句句淫词浪调冲入秦玖的耳中。
秦玖本想推开门走进去,可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面上一样。就算是见了他,这种情况下,又该说些什么呢?她确实是刻意利用了他,这是事实。
她闭了闭眼,自嘲一笑,方要转身离去,却听得屋内再次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便是颜聿魅惑至极的声音,“怎么,好酒好菜呢,藏着掖着不肯上是不是,真要本王烧了你这玲珑阁啊!”
小二低声下气的声音传了出来,“严王大人恕罪,敝店最好的酒水已经上了,实在是再没有好酒了。不知严王要喝的到底是什么酒?”
“什么酒?最好的酒自然是忘情酒,你们怎么没有?没有忘情酒你们还开什么酒楼,快上忘情酒来。”颜聿懒洋洋说道,声音虽是魅惑,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凌厉的。
小二吓得颤声道:“从……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酒,王爷。”
咣当一声,又是酒杯落地的声音。
秦玖闭了闭眼睛,终于走到门前,推开了屋门。一室的亮光伴着女子的欢笑声从屋内流泻而出,女子衣上的熏香混合着呛鼻的酒气在空气里淡淡弥漫着。
秦玖抬起眼,只见颜聿似醉非醉地靠在美人榻上,在灯光照耀下,邪魅的容颜犹若罩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凤目微眯,让他看上去犹若地狱修罗。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坐在他身侧,左侧女子身着紫衣,右侧女子身着黄衫,两人皆打扮得极其妖艳。
紫衣女子手中举着杯子,笑吟吟道:“王爷,这杯酒虽不是忘情酒,可奴家喝着还不错。谅这玲珑阁也不会有好酒故意不给王爷上。”
颜聿的手在紫衣女子腰间捏了一下,黑而长的睫毛如扇子般张开,笑吟吟道:“也好,你若要喂本王,那本王便喝,只是这样喂可不行!”
紫衣女子闻言,美目流转,将手中高举的杯子一转,一口酒便含在了自己口中,朝着颜聿吻了下去。
黄衫女子则夹了一块肉,送到了颜聿嘴边,等着喂他。
秦玖走到小二身边,低声对他说:“你出去吧,这里的事情我来解决。”
小二犹若看到了救星一般,忙不迭地出了屋。
颜聿吃了一口肉,眯眼看着秦玖,目光醺然,“这不是九爷吗?怎么有空来找本王了?”
秦玖并不理颜聿,而是对两名女子道:“出去!玲珑阁是酒楼,不是妓馆。”她的语气是慢悠悠的,声音也是温柔至极的,且面上还带着盈盈笑意,但两名女子不知为何却感到心中发毛,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离去。
“别走!”颜聿一左一右抱紧了佳人,指着秦玖道:“你算什么,我的人你也敢赶?”
秦玖走到门边,将雅阁大门打开,手中耍弄着缀满了丝线和绣花针的绣花绷子,朝着两女笑靥如花,“请两位姑娘离开吧!”
两个女子看了看颜聿,还不肯起身。秦玖手中的绣花绷子上,一根银针带着丝线飞了出去,洞穿了紫衣女子面前的酒壶,钉在了桌面上。
两名女子吓得浑身乱抖,颤巍巍地站起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严王虽然俊美如花,可也不能为了陪严王而舍了自家小命,这个妖女发起疯来,可是会杀人的。在两名女子走后,秦玖砰的一声将门关住了,回首凝视着颜聿。
“九爷将她们赶走是什么意思?是要亲自来陪我吗?来来,坐这里。”他拍打着身畔的椅子笑道,他的笑是欢畅的,只是那声音却冷得无一丝温度。
“怎么,不说话?”颜聿端起酒盏,仰面一口饮尽,修眉微皱,眸中的墨色竟比夜色还要深,浓得像是化不开,“是没什么话好说,还是不愿意说,或者是你要本王来说?”
秦玖僵硬地站在屋内,动也不动。说什么呢?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也许今夜是不该来见他的。
“你是想让我支持颜逸,是不是?他现在是我的亲侄儿,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我怎么会不支持他呢,何况还有你,还有你在为他筹谋!”
“秦玖,你早就计划好了。在和我定盟那一日,你说要将我推到九五之尊的位子上,原来也不过是为了将我推到最高处,然后再让我狠狠摔下来。司徒逸,我怎么从来就没想到,他会是颜逸!怪不得啊怪不得,秦九爷,你当真是够手段,不惜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这一点,我可远远比不上你。你说,我到底是该夸你的聪明睿智呢,还是该恨你的冷血无情呢?!”颜聿冷笑着说道,他似乎醉了,又似乎极其清醒,一双长眸死死盯着她。
“是的!我从未真正想要帮你,从来没有!我早告诉过你,我是妖女,你还妄想我真的帮你吗?”秦玖慢慢说道。
秦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她不是要故意刺激他的,真的不是。她只是在看到他绝望的目光时,觉得心痛了起来,她早就死了心的,也早决定不再心软的,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应该有。所以,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心软,但是,她刺激到他了。
他面上表情依然是冰冷的,但是他眸中却蓄着冰雪蕴着风暴。猝不及防间,她的身子被一双臂膀抱住了,或者说箍住了更恰当。他抱得那样用力,那样霸道,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也无从抵抗。她以为自己会被他勒死,可是他很快放开了她,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在了美人榻上。她抬起头,望着咫尺之间的他。他面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就像一只暴怒的狮子,而她就是他的猎物,他似乎随时都准备将她生吞活剥入腹。
“秦玖,你就这么对我吗?!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笑?为什么让我认为自己有了希望,然后再狠狠地将我一脚踹开?”他摇晃着她的肩头,冷飕飕地问道。
秦玖从来不知,一向优雅邪魅的颜聿,会发起疯来。她看到他摇晃着她的肩头,她感觉到他的手压在她的脖颈上,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但是她没有反抗。
她认了。
她利用了他,就算被暴打一顿也是应该的。
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不知何时压在她身上的力道减轻了,她咳嗽了一声,朝着他盈盈一笑,“玉衡,你若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是榴莲他毕竟是你的亲侄儿,我的事情,他并不知情。”
秦玖不怕颜聿恨她,可她怕颜聿迁怒榴莲。颜聿没有说话,只是原本愤怒的目光在她提到榴莲时,一瞬间破碎如冰,变得悲凉至极。
“秦玖,我并不恨你的利用!”颜聿静静地说道。
是的,激怒他的,并非她的利用,他甚至愿意被她利用。让他愤怒的,是她的心,怎么这么冷硬?他对她的心意,她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可是,她在装,装作不知道。她只当他的真心是一粒附在她身上的碍眼微尘,恨不得即刻拂掉。也或许是当他的真心是黏在她身上的狗皮膏药,恨不得立刻揭掉。
秦玖眯起了眼,笑吟吟道:“哦,那是什么?难道还是因为温泉那一夜?假若你以为是我强迫了你,你若是觉得自己吃了亏,那么你尽可以讨回来。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是童男子。”
颜聿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眸中跳动着的是来自地狱的冥焰,让人心惊胆战,“给我下药,一场春梦,就让我以为和你欢好了,秦玖,你以为我当真那么愚蠢吗?好,你口口声声说我可以讨回来,那我今夜倒真要讨回来。”他唇角扬起一抹冷笑,眸中闪过难以形容的复杂之色,大手一拂,解开了她胸前的衣衫。
秦玖没有动弹,任由他将她的衣衫解开,散落。她只是唇角含着笑,目光妖娆地望着他。他果然早就知道了,她不该大意的,那迷幻药的药力是霸烈的,可是自从知晓他亲手杀了张玉兰,她便知晓,那药量对于他或许是小了些,说不定他提前便醒了。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的。
她看着他眸中各种情绪交织着、汹涌着,汇成一条河流,似乎随时会淹没了她。她看着他俯下身,看着他在她光裸的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没有吻她,而是咬了她。
他咬得毫不留情,秦玖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他很快抬起头来,眯眼看着她肩头上的渗着血的牙印,伸出修长的手指勾起了她精致的下颌,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中,“很疼吗?你终于知道疼了吗?”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秦玖笑了,明丽妩媚至极,如花开到了最盛。她当然知道疼,比这更疼的她都经历过,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她这毫不在意的笑容让颜聿的心有些慌乱,他慢慢地放开了她,坐直了身子。
秦玖翻身下了美人榻,随手将颜聿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摘了下来,裹在了自己身上,仰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确定真的不要?”
颜聿薄唇一勾,魅惑一笑,“我想要,可不是现在。秦玖,我会等着,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他笑得如此优雅邪魅,再次恢复了严王应有的风度。
秦玖盈盈一笑,很快将衣衫穿好,漫步向门边走去,却在手伸到门把时停住了。她回首对着颜聿道:“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尚思思似乎对你很有意,她模样倾城,又有武艺,或许你该考虑一下。”
颜聿猛然抬头,凤目危险地一眯,朝着秦玖魅惑一笑,“我忽然后悔了。我现在又想要了,你不是说要陪我一夜吗?来吧!”
他说着便大步朝秦玖走了过来。
秦玖一愣,转身大力将门拉开,身姿轻盈地奔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颜聿瞧着关得紧紧的门,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而他的眼神,却苍凉得犹若受了伤的野兽。
下了一场小雪,丽京城真正冷了起来,万物萧瑟。
这些日子,因为天冷,秦玖日日窝在暖阁内,但是她没有放过外面的消息。每日里,素衣局都会为她带来朝堂上,以及江湖上的消息。这一日,枇杷将一则信笺送到了秦玖手上,看完后,秦玖的眉深深地蹙了起来,“这个消息,为什么到今日才查到?”
枇杷垂手道:“这些日子,素衣局一直忙着打探连玉人,以及娴妃的行踪,根本就不曾注意帝陵那边的事情。直到今日,才晓得帝陵那边早就出了事。十五那一夜,娴妃便持金牌去了帝陵,将静太妃从帝陵之中挟持走了。”
秦玖放下手中的绣花绷子,她忽然想起,那一夜,自己将静太妃的手镯摔碎时,颜聿脸上哀恸的表情。那时,他恐怕已经知道静太妃出事了,那只镯子是他母妃唯一的物件,却被她摔碎了。他看上去那样疲惫,想必是去寻找娴妃和他母妃的下落了。
静太妃多年来一直居住在帝陵,原本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却不想,竟被娴妃劫持走了。
“想必严王心中是很难受的,九爷要不要去探望他?”枇杷见秦玖黛眉轻蹙,若有所思,便提议道。
秦玖凤目一眯,以指叩了叩桌面,淡淡道:“娴妃带走了静太妃,自然是拿她当人质要做什么事。由此可见,静太妃不会有什么危险,严王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应该不会太难过,我们还是不要去叨扰他了。”
枇杷看秦玖神色如常,忍不住面现忧虑。
秦玖垂下头,拈起绣花针,垂首继续绣花。
“宫里的苏挽香,可有动静?”秦玖拈着绣花针问道。
枇杷垂首道:“每日里浣衣,也不怎么和旁人说话,至今没发现什么异样。”
秦玖眯起了眼睛,“让蔡供奉派人盯紧一些。我义妹白绣锦的家人,还没有消息吗?”
前些日子,就在秦玖对颜聿谎称自己就是白绣锦时,她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虽然很是匪夷所思,但若是真的,那就真的让人不寒而栗了。
白绣锦是她父亲至交好友崔于寒的千金,当年,崔于寒因罪流放到北地,便将自己的爱女崔铭铭托付给了白家。父亲为了掩人耳目,给她改了名字,叫白绣锦,并收她做了义女。
这些日子,秦玖命枇杷派人到北地寻找当年流放到那里的崔于寒一家,竟是杳无音信。
“事情过去了多年,且北地苦寒,那一家人或许早就死在北地了。严王的封地在北地,说不定可以托严王打听打听。”枇杷提议道。
秦玖没说话,垂下头继续绣花。这是一幅菊花图,金黄色的花朵迎风傲放,只剩最后一枚花瓣了,可是却不小心将手指刺破了,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在了金黄的菊花上,将菊花染成了一片嫣红。秦玖眉头深蹙,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这幅画是尚楚楚问她要的,尚楚楚不日便要随着尚思思和岳敏回云韶国了。岳敏此番前来,除了贺寿,还有一个使命,那便是按照云韶国女皇的意思和庆帝商议了尚楚楚的亲事,将榴莲和尚楚楚的亲事定在了明年三月。在临回国前,尚楚楚脸红红地向秦玖讨要了这幅绣品。眼看着这幅绣品就要绣成了,没想到却沾染了血。
“枇杷,云韶国的使臣是定了后日回国吗?”秦玖蹙眉问道。
枇杷点了点头,“是后日,九爷是不是要去送她们?”
秦玖抚了抚手中的菊花图,怕是赶不及为尚楚楚再绣一幅绣品了,看来只得画一幅画来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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