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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沙漠的计划迫在眉睫。胖子跃跃欲试,他说太久没有活动,筋骨早就痒了;何况我们几个都有沙漠探险的经验,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寻找镇库古城应当易如反掌。

老揣坚持同行,尽管他的健康状况本不适合参与长途颠簸,但他反复强调自己时日不多,如果非要死,宁可死在路上。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回绝他的要求,这次搜寻时间紧迫,医生诊断说老揣的病情已经步入晚期,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将会逐渐丧失行动能力,直到最后全身血液凝固而死。

为了尽早上路,我们没有携带任何行装,一路直奔新疆而去,补给和装备全部托由分店的工作人员沿途接力传送。经过三十多个钟头的连夜跋涉,一行四人终于顺利抵达了塔克拉玛干的深腹地区。

再次返回沙漠,我们三人感叹良多,想起曾经牺牲在这片黄沙中的考古队员,一路上众人都默不吭声。老揣是第一次进沙漠,兴致很高,不知道出于亢奋还是恐惧,总之就没见他歇过嘴。

行程紧、任务急,我们也没有心思做伪装。向导拉姆大妈一脸了然地向我打包票说:“小伙子,你们这样的队伍,我一年要带三四次。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信封够厚,在沙漠里真主是不会多问的。”

我懒得解释,承诺安全抵达之后再包一个吉利封。拉姆大妈赶着驼队,笑得格外喜庆。老揣警惕地说:“露财不是好事。”我只好安抚他:“大妈已经把我们当成盗墓贼了,谈好价钱才能常来常往。她一家人都住在当地,你借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黑吃黑。”

“你查得还挺仔细。”

“吃过亏,苦怕了。我们时间紧,没必要跟她兜圈子。都说开了,人家也放心。”

shirley杨和拉姆大妈不断地核对地图、调整路线。当夜我们在戈壁扎营时,她满脸凝重地走到篝火边上找我谈话。

“找古城的事不好办。”她一开口就把我给难住了。我们手头有精确的坐标图以及文献资料,来的时候早就做足了功课,我闭着眼睛都能把镇库城描出来,实在不明白shirley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胖子原本靠在骆驼堆里休息,听见我俩说话,他揉揉眼睛凑了过来。shirley杨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图纸铺在我们面前:“晚饭的时候我找拉姆大妈核对过路线,她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处绿洲,建设兵团两年前在那里落脚,如今已经被开发成一处中转枢纽。附近村庄的居民、沿途的商队都会集中在那里交换物资、整顿行装,说白了就是一处闹市。”

胖子听呆了,老久才反应过来:“我操,那我们要找的古城呢,被他们拆了?”

始料不及的变数,让我脑门儿一阵发胀。我看了看拉姆大妈休息的方向,她靠在驼峰上似乎已经熟睡。shirley杨大概看出我的意思,又接着说道:“该问的我都问了,她说从没听说过附近有什么古城遗址,不过根据咱们的描述,八九不离十,要找的就是那个绿洲没错。按照目前的行进速度,咱们明天中午就能抵达目的地。”

老揣在篝火前睡得正熟,我无法想象明天他会有什么反应。“明天进了绿洲再说,如果绿洲当真建在古城遗址上,那当初改建翻新的时候多少会留下痕迹。拉姆大妈不知道,不代表当地居民也不知道。老揣那边交给我来沟通。”

聊完之后,我们又开始推测古城消失的原因,最后越聊越离谱,连神迹鬼谈之类的理由都扯出来了。我一夜没睡,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断思考着关于镇库城的事情。从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它的地理区位异常优越,在精绝历史上也占据了显赫的位置。但相关史料,包括在精绝国本身流传下来的文献中,关于它的记述少得简直可怜,仿佛被人有意抹掉了一样。就连在鹧鸪哨留下的两本薄皮书中,虽然有大量涉及格拉玛族的参考笔记,但事关镇库城的存在也是只字未提。他到底是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座古城的存在,抑或是与前人保持着某种默契,我们不得而知。望着鱼白色的天际,我逐渐有了倦意,天快亮的时候反倒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次日我被他们摇醒,睁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已经进入了沙漠深处。拉姆大妈给我准备驼奶茶:“今天顺风,午饭前就能到绿洲,早上少吃一点,中午丰盛呢。”

老揣骑在驼背上,脸色蜡黄,闭着眼一言不发,早就没了前几日的兴奋劲儿。胖子问他:“怎么着,昨天没睡好,想家了?”

“晕,我晕……”话说了一半,他就没力气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靠在驼峰上。

“太新鲜了,”胖子呵呵大笑,“听过晕车晕船,头一次见着大活人晕骆驼的。咱都进来好几天了,你怎么今天才晕啊?”

老揣的面色越发难看,轻轻地摆了摆手,连搭话的力气都没了。shirley杨看了我一眼,问老揣要不要先休息。他睁开眼睛,艰难地开口说道:“不怕,等到了地方就好了,咱们走吧,别管我。”

我原本想和他聊聊古城近况,又害怕他受到刺激病情恶化,最后只好随口安慰了两句,提醒大家全速前进。

伴随着景物的变化,逐渐有一些绿色植物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脚下的黄沙也逐渐浅薄湿润,这是接近绿洲的标志。拉姆大妈扯开防沙巾,向我介绍说:“绿海一号枢纽就要到了,两年前才开发,如今是南线小径上最热闹的中转站之一。”正说着,不远处的戈壁上传来了阵阵脆耳的驼铃声。大妈笑道:“真热闹,估计是大商队。”

我举目望去,果真看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驼队沿着戈壁外延朝着绿洲前进。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几个白色的小点不断地向我们挥手。我心里忍不住犯愁,原本以为迎接我们的将会是一座被人类遗忘的千年荒城,现在可倒好,跟赶集一样人来人往。

“嚯,城墙上还有拿枪的,玩真的。”胖子摘下帽子,四下望了几眼。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城头上果真有几个瞭望点,握枪的警卫兵头戴钢盔守在塔楼里,远远一看特别抖擞精神。

我问向导:“绿洲上是不是出过事,哪儿来这么多警卫兵?”她牵着骆驼,一边向路边摆摊的熟人打招呼,一边笑道:“建设团的兵营就在前边,绿海建设还没结束呢,哪能说走就走。”

我们绕着大街走了一会儿,沿途不少商贩都热情地捧上瓜果和土产。拉姆大妈一一谢绝。她偷偷对我说:“这个地方的规矩,不想买的东西坚决别碰,碰了就是你的东西啦。”

“这不是强买强卖吗,没人管?”

“这里是沙漠中央,连真主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她犹豫了一下,压下声线又问,“大妈带过这么多队伍,你们一看就和那些野路子不一样。要是有困难尽管说,大妈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我回绝了热心的拉姆大妈,找了一处歇脚的地方,将说好的红包塞进了她手中。她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们真的是来旅游的?”

胖子反问道:“那您觉得我们应该是来干吗的?”

大妈迟疑地点点头,立刻数出几张毛主席:“那钱算多了,给普通游客带路可要不了这个价。”

我们推托了半天,最后大妈腼腆地收回了红包,作为交换,她将佩刀送给我做了纪念品。那是一把上好的英吉沙小刀,羊角做的刀柄上嵌有银片和绿柱石,钢制的刀身边缘刻有一串经文,大致象征幸福长寿。我大方地收下了佩刀,并向大妈保证回程的时候还找她的驼队带路。

告别了向导,老揣不再拘束,搁下手里的茶碗向我询问下一步动向。

“暂时没线索。得上街找人打探,最好能从兵团入手。他们是第一批抵达这里的人,如果真有遗迹,那开垦建设的过程中不可能一点发现没有。当然,咱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分头找,我先去街上转转。”老揣没有表现出一丝沮丧,他挎起腰包离开了茶馆。

胖子不甘落后,也跟着站了起来:“来的路上,我看见巷子里有一排古董摊,我去那儿打听打听。”

我叮嘱他:“回头还在这个茶馆碰面。你看着点老揣,估计他心里不好受。”

胖子嫌我啰唆,二话不说就追着老揣走了。shirley杨叹了口气,收起日志:“能找的文字资料都找过了。我们去兵营附近打听一下。希望早日找到突破口。”

我仔细一想,眼下的确没有其他靠谱儿的办法。两人来到街头,走走看看;转了半天背包鼓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一条没捞着。

“绿海大部分居民都是最近才迁移过来的,对当地历史还没咱们熟。城里既没有档案馆也没有博物馆,看来只能按你说的,去兵营里找。”

“这好办,我和胖子都是退伍兵,待会儿我们带着慰问品去,就说是来寻战友的。”

shirley杨白了我一眼,估计觉得计划不够周详。我忙说不要紧,部队就是一个大家庭,甭管哪个番哪个营,扯着扯着就能拉上关系。我当初在工程队的时候,也曾经参与过戈壁开垦项目,一准儿能套出话。她半信半疑,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跟我一起去找胖子。

我们来到胖子口中说的那条小巷,还没靠近就见巷口堵满了人,外三层里三层,尘土飞扬,人头攒动。

“我说这位哥们儿,你可不仗义。胖爷爷钱都给了,你半路跑出来撒什么野!”

一听是胖子在里边跟人吵架,我和shirley杨拨开人群,急忙钻进了巷弄里。临街的小摊子上,陶器、玉石撒了一地,胖子正和一个身穿旧军服的小伙子拉扯。旁边围着几个戴毡帽的人,其中一个翘胡子大叔不断地试图将两人分开,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正在劝架,瞧架势应该是摊主。

我大步走上前,一把将那个小伙子推开了。胖子见了我大声解释说:“这小子不上道,老子买下来的东西,他偏要抢。”

“我给钱,我给双倍。”穿军装的小伙子虎头大眼,看上去二十八九的模样。他伸手掏出钱包,被胖子喝止了:“你小子有毛病啊,老子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这东西我已经买了,你出多少钱都没用。”

军装小伙脸颊一红,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但是这片龙骨我找了很久,对我太重要了。你要是愿意转让,一切好商量。”

胖子的脾气我比谁都了解,一般情况下,他绝对不会跟钱过不去,但要是碰到点儿上,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那个小伙子虽然莽撞,但也不至于让胖子动如此大的肝火。我问胖子怎么回事,他拉开衣角,让我自己看。我这才发现他怀里塞了一块人头大小的肩胛骨,骨头上刻有文字。

格拉玛文?!

我立刻明白了胖子的意图,转身问翘胡子老板:“这种骨头还有多少?我们都要了。”

翘胡子的汉语水平有限,他结巴道:“没有了,没有了。只有这一块,你们走吧,快走,影响我生意。”

军装小伙显然也听见了,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围观的人越来越多,shirley杨拉着我俩要走。不想对方忽然跳了起来,跟疯子似的抱住了胖子的大腿。我吓了一跳,心说这地方民风也忒剽悍了。

“你找死啊!”胖子抬脚就踹,那人居然不躲不闪,大脸盘结结实实地挨了胖子一脚,顿时溅了满地的血。

“杀人啦!杀人啦!抢劫杀人啦!”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瞬间炸开了花,一传十十传百,眨眼间我们就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胖子从衣兜里掏出龙骨,飞快地塞进了我的背包里。shirley杨试图维护秩序解释情况,无奈四周鸡飞狗跳,我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更别说她的辩解声了。

“你看,走不了了吧?呵呵!”那小子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早点交出来,大家都方便。”他满脸的血,看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这时,外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哨声,我估摸着是维护秩序的部队来了。果然,不到半分钟的工夫,人群便散得无影无踪。一队持枪的哨兵,唰唰地走到了小摊前。为首的中年人肩上带杠,他扫视了一下现场,冷冰冰地说:“你们几个为什么要破坏集市上的秩序,谁是带头的,动手的都跟我走。”

翘胡子老板也被扣留了下来。我们五人被抗大枪的哨兵押着,灰头土脸地出了小商品街。

走了十来分钟,眼前出现了一排大字:绿海建设兵团。我回忆起拉姆大妈的介绍,心说这地方果然新建不久,军警一家,连个像样的看守所都没有,居然直接把我们压进了军营里。

原本以为要将我们几个分开收押问询,不想最后都关进了同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单门独院,屋子周围是一大片胡杨树,隔着操场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宿舍营房。

哨兵刚离开,胖子就抡起胳膊准备找那个滋事的小伙子算账。翘胡子老板见状急忙拉劝:“不要冲动,不能冲动,这里到处都是当兵的,你们别闹事。”

那小子老老实实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去,脸上虽然挂了彩,但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似乎对眼前的情况司空见惯。

shirley杨问老板:“他也是兵营里的人?”

“不不不,他是疯子。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文疯子!”

“放屁!我叫龚朝阳,是来做考古研究的!”角落里的人跳上来准备动手,被我一拳打了回去。

“脾气挺急!”我笑了笑,“有你这么做研究的吗?大街上抢人家东西。”

他被我戳中了软肋,略带嗔怒道:“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回去取钱的工夫就被抢了!你们不讲道理。”

正说着,矮屋的门“咯吱”一下开了,一个头发灰白的小老头儿瞪着眼睛走了进来,指着角落里那小子喝道:“龚朝阳!又是你,不想好了是不是!”

“哎哟,惯犯啊!我说怎么那么横。”胖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小老头儿转过头来,厉声问:“你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闹事。”

“大爷,在场可好几百号人呢,你问清楚再来,到底谁先动的手。”

“你闭嘴!”龚朝阳站起身,挡在胖子面前,“不许这么跟首长说话。”

我一听这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就给胖子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看再说。小老头儿哼了一声,然后对着龚朝阳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老头儿一口气骂了十几分钟,我耳朵都快生茧了。好不容易等他骂完了。我就上前做了简单的介绍,又让翘胡子老板把事情的始末复述了一遍。

小老头听到一半就点头说:“这孩子的事我都知道,不怪你们。今天的事就算了,一会儿先做个笔录,再派人送各位出去。”

莫名其妙地从军屯里走了一圈,愣是没逮着机会问古城的事,回程的路上我分外懊悔。胖子却十分得意,他翻开我的背包邀功道:“怎么样,哥们儿说什么来着,酒香不怕巷子深。杨参谋你快来看看,骨头上刻的是不是精绝文。”

shirley杨一早就注意到了那块龙骨,她摊开随身携带的文献拓本作对比,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是一块墓志铭,可惜不全。最后一行提到了‘镇库’两个字,墓主人是一名武将,其他信息还不清楚。”

“回去找那个翘胡子,问他从哪儿弄来的。”这个消息让我眼前一亮,看来揣祖山所说的镇库古城果然存在,此行已经有了重大突破。我们正要出门,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我以为是老揣,想也没想就把门打开了,可定眼一看,居然是那个自称研究员的疯小子龚朝阳。

“反了你了!”胖子一见他就来气,抄起茶壶甩了上去。龚朝阳似乎早就有备而来,不等我关门,他侧身一闪晃进屋来,直扑桌上的龙骨。我托起龙骨避开了他的狼扑。龚朝阳狠狠地撞在桌角,摔得震天响。这一摔似乎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整了整衣服,爬起身来对我们说:“抱歉,职业病。”

shirley杨抽出板凳,给他上了一杯茶:“有事可以慢慢说,你找我们想谈什么?”

龚朝阳腼腆地说:“就是龙骨的事情,我希望各位能让给我,价钱好商量。或者我把我的房子给你们也行。”

我没想到他对这块龙骨如此执着,就问他:“你做的是什么研究,这块骨头这么重要?”

他眼中放着光,滔滔不绝道:“太重要了,你们不知道我找了多久,现在就差它了。说实话,你们这些来旅游的,不就图个好玩新鲜吗?新疆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想买工艺品,我可以介绍。这块骨头对你们来说毫无意义,可对我简直比生命还重要……”

“打住,说了半天。你好像对龙骨的来历研究得很明白?”

“那当然,当初在绿海发现第一块龙骨的就是我们考古队,我和我师傅一共挖出二十多块类似的骨头。这地方并非一片无人绿洲,早在两千年前就已经有过独立的高度文明。哎呀,我跟你们说你们也听不懂。总之,它属于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是国家所有,必须上交。”

龚朝阳的话听得我心头一惊一乍,看来这小子就是我们要找的突破口。我顺着他的话头追问:“那考古队为什么只剩你一个人了?我看周围的人对你很不信任。”

“那是他们愚昧!”龚朝阳脸颊一红,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我们打了申请,希望政府能重视,把这里划入保护单位,然后进行大规模勘探。可那群兵蛋子忽然插了一脚,愣说我们浪费自然资源,应当响应国家号召,把绿洲建设成沙漠中的螺丝钉。我们的申请报告被再三驳回,组里的人陆续撤了,最后就剩我和我师傅两个……”

“哦,那你师傅他老人家现在……”

“走了,胃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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