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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举人是凉州的举人,不知意向哪所国学?”另一名吏员问道。在驿车上大家都还有些忌讳,所以只谈了一些家常,现在在市车里,只有五个人,大家也谈得比较开了。
“不怕诸位仁兄笑话,我意向长安大学,要不然也是雍州大学。”十几天的交往,尹慎了解这四位吏员的为人,知道都不是小人,值得交往一二,于是便直言道。
“有志气!”四位吏员异口同声地说道。
“想当年我也想投考长安大学,”过了一会,一名叫顾原的四十余岁的吏员感叹道,“那时长安大学还叫长安大学堂。我参加了联考,考的是一塌糊涂,联考取录评议会的学士教授们觉得我是朽木不可雕,就是有举荐书也不管用。幸好我在漠北,也就是现在的河州立了一些微末功绩,于是便被举荐去了秦州大学堂,进学了两年,这才去了凉州刺史府。”
旁边的吏员,也就是他的同事们笑道:“你不是朽木,你是块老木头,那些学士教授们说不定年纪还没有你大,把你招录进去,岂不是尴尬。”
顾原和众人不由一起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不大的车厢里,震得有点嗡嗡作响。
但是尹慎却感到有些异样,他体味着这位顾原刚才所说的话,在漠北立功,莫非是永和九年大将军平定漠北的那一战?进学两年,北府高校的学制一般是三年到五年,没有两年的说法呀。如果非要追究下去的话,只有一类人算是两年制的“高校学生”-“在职进修生”。
为了联考,尹慎没少去看相关的典故,所以知道其中的许多掌故。尹慎知道,跟随大将军打江山的有许多人是出于微寒之家,他们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其中大部分人都去武备学堂进修了一番,然后就留在了军队中。还有一部分非常聪明的人,他们更擅长政务处理,于是便被大将军送到各大学堂进修了两年,然后分到了各地充任要职。如果这位顾原也是这一类人的话,那他在凉州刺史府的职位应该不小。
这十几日里,尹慎只知道这四位吏员是凉州刺史府治事曹的吏员,但是具体职位是什么自己却没有详细询问,难道这位看上不起眼的顾原会是一位五品大员?尹慎有心进学从政,当然对北府的官制做过研究。北府官制最高不过正三品上,如果是五品官,不管是正五品还是从五品,差不多都是郡守一级的官员了。天啊,郡守呀,这位四十多岁,满脸风霜的汉子会是一位五马使君?
尹慎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顾兄在凉州现据何职?”
那位说自己是益州犍为郡人士的吏员笑着说道:“顾兄原据凉州刺史府商曹长史,现在调迁到青州任别驾,高升了!”
顾原却在那里接言道:“不要埋汰我了。我只不过是升做别驾,那比得上你,马上就是提举幽州学政教谕。”
说到这里顾原指着这位叫费郎的还未上任的幽州教谕对尹慎说道:“费兄应该是你的榜样,他可是益州大学堂的高才生,在蓟城历练几年后,说不得就能出任一州刺史。”
尹慎知道北府对教育极其的重视,除了大办学校之外,还特别设置了只比当地主官低半级的教谕、督学和学正,专门管理当地学校教师,劝学巡视。而学官只要在地方做出成绩,使得该地的“就学率”得到极大的提高,便会提升的非常快,而且这一职位除了极受百姓尊重外又极其容易在名士文人中博得声望,简直就是升官的捷径。
“顾兄,你就不要以为学官好当。先不说劝学普教,光是筹办经费就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幽州可不比咱北府旧州,不说关陇,就是益、梁等南州,哪一州的富商乡绅不是囊中富足,又都尊师重教,自然是大把的往外捐钱。幽州新附之地,恐怕民间很难有这个财力。”费郎叹息了两声说道。
尹慎听在耳里,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费郎所说的意思。
北府极重教育,花在上面的钱在每年官府的开支中占极大的比重,按照曾华的话说,什么钱都可以省,就是办学校的钱不能省。但是一个地方的教育要想办得比别的地方好,还必须依靠大量的民间捐助。正如费郎所说的,北府的老根据地-益、梁、雍、秦四州的教育可以说是办得极其成功,学校林立,普及率非常高。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这里的百姓最早跟随曾华,也最早富起来,所以他们在北府中最有钱也最愿意投钱到学校身上去。
十余年下来,这四州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这里教育环境最好,出的学子最多,最后从商、从军、从政的也最多。反过来,由于这四州尽出人才,所以北府的根基便牢牢掌握在这一群人手里,而知道了其中玄机的四州又拼命地往教育上投钱,使得原本就强的四州教育越发地发展。尹慎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历年来北府国学录取的学子中四州就占了十之**。今年是改制后的第一次联考,但是尹慎心里有数,自己凉州连同关东诸州一起,也不够北府旧四州争的。
顾原也不再接费郎的话,而是指着另外两个人说道:“这位原是凉州法部曹长史,这次迁到长安法部任主事,那一位原是凉州民政曹长史,现迁到冀州平原郡任郡守。我们四人结伴先到长安吏部领公文,然后赶紧去上任,这家眷只好后面跟来,要不然咱们也不会有缘同车了。”
尹慎一阵发昏,跟自己同车十几天,一起在摇摇晃晃的车中打瞌睡,一起在驿站里挤桌子,一起在雨天下车帮忙推车的这四人居然没有一个人低于五品。自己以前只接触过郡督学和州教谕,原本以为这些更像教师的官员只是一个特例,想不到这却是北府官场的“风格”。难怪自己以前在《政报》上可以看到某县的县令由于修建水渠时失察,造成水渠失去了原本一半的功用,结果被乡民们堵在了县衙臭骂了一顿,最后还不算完,十几名退役军人出身的保甲长跑到郡理判署把该县令给告了,一直告到丢官为止。
看到尹慎眼中的疑惑,顾原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像官?”
尹慎无语地点点头。
“大将军曾言道,盖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使万民忧乐,不在他一人,而在百官众吏。”顾原缓缓地说道。尹慎知道这是一次难得机会,便聚精会神地听讲起来。
“大将军曾言,以道德自律去约束官员的危险性说不定还远高于让狐狸去看管鸡群。”听到这里,费郎等人都不由莞尔一笑,他们应该都知道曾华的这个“特别理论”。
“道德高尚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他们才值得我们尊重。但是现在却多的是以高标准要求别人,对自己却低标准的人。所以大将军说约束官员只能靠监督和制度,要让官员们觉得失职、渎职的损失远远大于带来的收益。”说到这里,顾原伸出右手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了:“我是正五品下的官职,每月的俸禄是粮食折合三银圆,绢布折合三银圆,杂项折合两银圆,再补贴四银圆,总计有十四银圆,完全可以养活数十人,而且还很富足。”
尹慎点点头,他知道现在北府的粮食一斗不过十文,一银圆足够买十石粮食了。
“但是知道吗?任一职官,有多少人会盯着你?下面有百姓看着,上面有政绩考课,左右有检察官和御史,还有无孔不入的报刊耳目,一个不慎你就身败名裂,丢官罢职是小,重者会有牢狱之灾,祸及家族子孙。”说到这里顾原意味深长地对尹慎说道,“在北府做官,待遇极其丰厚,但是责任也是非常重大,有覆薄冰。大将军说得好,北府的官员,包括他在内,都要在自己的头上悬一把利剑。”
看到尹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顾原和费郎等人会心一笑,继续说道:“所以说,在北府做官,越低调越好。我要是敢摆官威仪仗,估计还没出凉州要么被弹劾了要么被百姓给告了。而且我们调迁的仪程、时间和费用都是规定死了,大张旗鼓地慢慢走也可以,但是这钱得自己掏,而且要是误了时间就更麻烦了。”
正说得高兴,车夫在外面高喊道:“诸位,快进长安了!”
听到这话,费郎便大声说道:“好了顾兄,不要再说了。尹举人前途无量,你就不要充前辈在这里教导人家了。”
顾原挥挥手说道:“我与尹举人有缘同车,而且相谈甚悦,难得投机,一时忍不住就废话起来了,尹举人不要见怪。”
尹慎拱手郑重地说道:“多谢几位前辈的悉心指导。”他知道顾原几人看在自己是举人的份上,一时爱才心起,所以悉心指点了一二。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给尹举人当当向导吧,这长安城我来一次就震惊一次,尹举人可要好好看看!”顾原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开了窗帘,现出外面的景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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