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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接过来一看,只见木盒周围合缝,并没有撬开的痕迹,而正上的木盖上有一个火漆,上面有一个印章,都完好无损。而谢安也终于明白了刘惔当年为什么会遣人给在会稽的自己送来一方印石,说请自己保管,原来是这般用处。
谢安和王彪之等人查验无恙后便呈给了曾华。
曾华轻轻一拉,便打开木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个锦缎书帛。他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正是刘惔的笔迹。
“此信重见天日,是我不想见到的。”刘惔在这封信没有用他非常优美的文笔,而是用了几近口语白话的语句写述,就如同一个长者在对一个晚辈娓娓而言,“此信见天日之时,应该是曾叙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了。”
曾华看到这里,不由大吃一惊,想不到刘惔老师居然如此神通明识,居然已经看到了二十年后的事情。惊诧之下,曾华继续看了下去。
“当年我在襄阳得见叙平你,惊叹你的国士之才,一时起了爱才之心,便暗地里收你做我的学生,却又叮嘱你不得泄露出去,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曾华想起自己在襄阳时,刘惔十日里与自己促膝长谈,坦诚相交,然后收自己做了弟子,接着全力举荐自己,这才使得自己青云直上。而自己当时也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愿公开这个师生关系,原来他已经预计到自己将来的所作所为,而这一切应该不是这位对大晋江山忠心耿耿的名士所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不愿意让世人知道曾华是自己的弟子。
“我能看清楚桓元符的野心,却看不清楚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担忧你将来会做什么,以你的大才,上可做匡扶社稷的肱股,下可做窃国夺鼎的奸雄,还是让时势造英雄吧。”
“当初我举荐朝廷重用你也有一些私心,想用你去制衡桓元子,但是没几年,你勇夺西征首功,再以梁州偏远之地轻取关陇之地,扬威西羌,我就明白了,你的前途已经超出我能掌握的,你的成就将远在元子之上,也许你能实现你的梦想。”
“当年你曾对我言道,希望让这天下百姓人人免于匮乏,人人免于恐惧,而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我对这些话想了许久,或许你做得对,但是我也明白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对于晋室将会是怎样的结果。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只留下这封信。”
“当年我曾经对桓元子说道,以后曾叙平将是你元子最大的威胁,也是晋室最大的威胁,但是有你元子在一天,却能安保晋室一天。当时元子对我的话不屑一顾,或许元子他最后还是会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我知道,依叙平你的性格,一旦到了挟持天子的地步,定然已经平复了江右,实力远胜江左。从永嘉年间,晋室南渡,弃亿万百姓于江北,或许那时江右的百姓也已经离弃了晋室。而叙平你一向用人不问出处,待人极是诚挚,所以属下眼中只有你而无其它。一旦叙平你对江左发难,江右将士将无不奋勇向前,顺势南下,攻无不克。江左积弱已久,一旦桓元子离世,朝中骤失擎柱,而安石、叔武不擅兵事,难挡江右铁骑,正是叙平发难之时。”
“我嘱咐南亩,如果叙平在桓元子离世后再发难就让他拿出这封书信给你,因为你还能忍得住功利权势,也能知道轻重缓急,自然还能听得我的劝告。”看到这里,曾华的眼眶已经满是眼泪。
曾华一直觉得自己穿越这个时空负有某种使命,所以一直在努力为之奋斗。在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与刘惔促膝长谈,当时自己一时冲动说出这些“惊世骇俗”的话,却意外得到了刘惔的共鸣和赞同,这位出身寒微的名士或许也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让天下永远不要再发生惨烈的黄巾之乱,不要再发生八王之乱,不要再有无比黑暗的永嘉之乱。自己的话让这位真正心怀天下的名士看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路途,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使得他义无反顾地极力支持自己,所以才让自己平步青云,最后能凭借西征首功占得梁州这第一个根基,开始北府辉煌的一页。
自己的这位老师或许已经看清楚了自己将要开创的未来,就如同看透了当初接任荆州的桓温一样。但是他照样义无反顾地支持自己,就像当年义无反顾地支持桓温。当年他看到桓温将会擅权专横,但是他也知道桓温将是江左防御江右的一大柱石,会是江左这个时期稳定的基础,至少桓温熟习兵事,在北伐事务上要比殷浩之流要强多了,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桓温。当年真长老师或许是看到自己能给实现一个新的梦想才那么义无反顾地支持自己,全然不顾将来自己会给江左带来多大的危险。
(的确,刘惔没有想到桓温会遇上风华绝代的慕容恪,然后被打得一败涂地,再也没有了北伐的决心和气魄了,但是不可否认,在刘裕之前,桓温的北伐收获了比较大的成果,收复益州和洛阳,一直打到长安和黄河以北。)
“我只是希望你能胸怀仁德,留司马宗室一线生机。我知道你会建立一份不世功勋,而成大事者必有大胸怀,既然你能容下整个天下,自然也能容忍一个没落的司马宗室,这也是我做为晋室臣子最后能做的。”
“桓元子死后,应该是安石当政,那时也只有他能撑住江左这片天。我知道叙平你的性格,一旦你出手了就不会顾忌什么了,无论谁挡住你的去路,你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除去。一旦元子离世,江左将没有几个永和之众,能让你顾忌的也没有几个人了。所以请转告安石,身为晋室臣子,在大势已去时,不要再做逆天之举了,不但于事无补,还会生灵涂炭,并搭上司马宗室的性命。毕竟曾叙平将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大群臣子和将领,叙平能容忍司马宗室继续称帝,而他的属下却不会容忍这样,为有人毫不犹豫为了拥立之功除去司马宗室。只有司马宗室自动逊位,这样才能保住司马家的血脉。”
看到这里,曾华明白了刘惔的苦心,一旦自己对江左发难,按照自己以前的作战惯例,那绝对是狮子搏兔,全力一击,无论是谢安还是晋帝或者是桓冲,都阻挡不了数十万北府大军的滚滚洪流,到那时死的人就多了。而自己一旦拿下江左,自己可以容忍晋帝,王猛、谢艾、笮朴等人就容忍不了晋帝,他属下众多将领和百万将士可容忍不了晋帝。就算是曾华能保住了晋帝一时,等曾华的儿子上位以后呢?说不定给你来个斩草除根。毕竟北府比江左强势得太多了。
“还请转告桓氏家人一句,请好生为之。我想元子应该明白许多事情了,也定会留下什么话来,请桓氏家人好生琢磨,不要浪费元子一片苦心,绝了桓家的生机。”
曾华看完这封信后,许久也无语。他将信递给谢安后,自己站立在那里一直默然垂泪,黯然伤神。而谢安、王彪之看完之后,在惊骇之余只能感叹一句:“真长先生大才,我等不及万一。”
谢安接着把信递给了桓冲,桓冲看完之后默然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当日兄长离世前,曾拉着我和穆子的手言道,如果大将军挥师南下,只要能拿到天子诏书,我桓家上下便不要再做抵抗了,就凭他与大将军的交情,桓家自然能保得一族的富贵。而且兄长还说了……”
说到这里,桓冲犹豫了一下,但是他看到刘惔都能在信中把话讲得这么明白,而自己兄长讲这话的时候,应该也不怕被曾华听到,于是便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兄长说,除了九锡,他把魏武帝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来的就看大将军自己的了,不过他要你在史书上把他写好些。”
桓冲的话让曾华哭笑不得,他想不到桓温居然跟自己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而谢安、王彪之和郗超不由一阵气苦,尤其是郗超,呕心沥血,为了就是想扶桓温上位行大事,而谢、王两人千防万防就是不想让桓温篡位。想不到这位主压根儿就没想过篡位,而只是按部就班得做完篡位前奏,把晋室的威严打击得狗屁不如,然后一甩手把接力棒交给了曾华。
不过三人转念一想也明白桓温的苦衷,北边有一个北府和曾华在虎视眈眈,南边有一帮朝臣名士对着干,就是篡了位又能坐几天?还不如当魏武帝来得实际,到时曾华学了魏文帝,于情于理还不好好崇敬一下自己这位老前辈?毕竟他也从桓温府中出来的。
“我总是自诩以天下为棋盘,擅于布局置棋,其实我错了,我的路都是真长先生和桓公为我踏平了。”曾华流着泪长叹道。
谢安和王彪之对视一眼,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而慢慢平和下来的曾华看着谢安、王彪之、郗超和桓冲,缓缓说道:“我宁愿十次西征,也不愿南下一次。但是北府强势到今日,总得有个出路,就如同高坝蓄水,总得有宣泄奔流的时候。我苦心谋划了十几年,才有今日之事,所以有很多不尽人意的事情,但是总比我动员江右十六州所有兵力,倾巢南下,与江左拼个你死我活来得强。”
曾华这话不是在吓唬谢安等人,江右现在的实力远胜异世前秦数倍,而且内部矛盾被曾华化解得七七八八,远比前秦要团结,一旦数十万大军南下,江左那些兵马能抵抗住几天?
“现在事已至此,有如箭已离弦不得不发了,请诸位不要辜负了真长先生和桓公的一番苦心。有些事情我能控制,但是过了火我也无法掌控了。”
谢安等人对视一下,却没有说话,眼中充满了无奈和落廖。
“接下来我会上表朝廷,请迁回故都。只是洛阳已经城废,只能暂居长安了。还请安石先生和叔武先生好生劝言天子和太后,也要好生安抚一下朝中臣僚。”曾华最后淡淡地说道。
宁康二年三月,天子传诏,迁回故都,但是由于洛阳城废,暂都长安。此诏书一行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将来的结局将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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