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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她什么时候紧张了!小五见那报信的小丫头偷偷瞧着她,仿佛在那里窃笑,不由得更是气苦。她要挣脱裘氏的手自然容易,可那实在是不成规矩,因此哪怕此时恨不得跑回屋里去直接把头埋在床上,她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走。这一路上遇着了好些人,她看着谁都觉得那目光别有一番意味,于是越走脸越红,最后连手心都发起了热。
而另一边的某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自打进了杜桢的书房,一向闲适潇洒的万世节就渐渐紧张了起来,这秋高气爽的季节,他的脑门上却是泛起了一层铮亮的油光。这会儿和张越一左一右站在杜桢身后,观赏准岳父笔走龙蛇在横卷上写字,他却是越发心不在焉。
“因为皇上赏识沈氏兄弟的字,再加上元节你当初得了皇上垂青也有那手字的缘故,所以如今的士人之中,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临摹他们的字帖。去年的会试殿试中,我就听说至少有六七成的考生答卷都是用的沈体。只是,之所以称作是书法,只有书无法却是落了下乘。元节,你之前跟着大沈学士也学了好一阵子,如今应该知道侧重。读书人虽然不能一味读死书,要学以致用经世治国,但本行不能丢了,由一手字就能看出学问来。”
和后世不同,如今的政治家几乎都兼任着文坛领袖,一面当着朝廷高官,一面不断著书立说,若是没有真才实学,朝廷开经筵的时候,四方应召而来的文人可不会给你留面子。所以,面对这样的提醒,张越当然连连点头。可瞥见万世节这个一向自来熟的点头的时候却偏偏僵着脑袋,他不由得从悄悄伸出手肘去,重重给了某人一下。
吃这一肘,万世节立刻回过了神。张越发现杜桢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继刚才停笔之后,又继续往下写,他忍不住默念了几句,等看了大半,发现这是一篇祭文,之后不由得吃了一惊,遂和万世节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诧。
“梁世家江西泰和。公天资敦厚温文,饱读经史,为人谦和。洪武末,举乡试。授四川苍溪训导,以荐除知四会县,改阳江、阳春,皆以廉正平和著称……”
尽管这祭文如今只写了一半,但张越和万世节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乃是为何人所作,自然都是暗自吃惊。当初也就是因为太子宽纵了一个陈千户,结果皇帝震怒之下便让锦衣卫解拿梁潜周冕入京。若不是杜桢设法求情,梁潜几乎逃不过这一劫,势必要和周冕同死。只是,眼下看这篇祭文的内容,莫非是梁潜故去了?
“士奇兄和梁泊庵乃是同乡,所以我才知道了他去世的消息。他当初还曾经代总裁《永乐大典》,如今却是死得无声无息。我这一篇祭文也只能写了在这里烧给他,日后回乡的时候才能顺路祭拜。虽说我和他几乎没有什么交情,却也佩服他的学问。只听说他遗下了老妻幼子,日后便是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想来实在是悲怆。”
杜桢此时落下了最后一个字,旋即方才将笔搁在笔架上,直起了腰来。端详着那一整张墨迹淋漓的字纸,他便头也不回地说:“那时候我能做的,也只是保下粱泊庵一命。但是,异日若是有机会,我若是还有能力,当替他雪了当初那冤屈。这不是出于什么交情公义,而是一个人做事情得有始有终!”
这话虽说得淡淡的,万世节不禁肃然起敬,张越更是想起了永乐年间那些消失掉的名字。解缙当初下锦衣卫狱,由于朱高煦和纪纲的谗言,受他牵连先后活活庾死在狱中的就有陈寿、马京、许思温,此后牵连而死的还有徐善述王汝玉,再加上梁潜周冕,以及前头迎驾迟缓而下狱的黄淮杨溥等人,东宫属官已经是凋零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只剩杨士奇屹立不倒。
等到纸上字迹渐干,张越就去取了烧字纸的铜盆来,万世节也不肯闲着,也忙着去向门外的墨玉和鸣镝讨要了纸媒和火石。眼看着那一卷纸逐渐被火光吞噬,屋子中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万贤侄,士奇兄对你向来很是称许,说是你看似为人散漫不拘小节,其实却是心思缜密,并非鲁莽之辈。我下狱那些时日,你对家里颇多照顾,我一直都很感激。”杜桢缓缓转过身,看见万世节脸上涨得通红,更开口想要说话,他便摆了摆手,“你是元节的挚友,我自然知道,但真的是仅仅如此?”
当着那双平静清澈的眼睛,万世节只觉那心思被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要是再不承认,那就是明摆着欺瞒别人,因此他看到张越那鼓励的眼神,索性把心一横,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杜伯父,晚辈……晚辈不才,想要求娶令千金!”
好容易把这心里头憋着许久的话给说了出来,他自是觉得心头畅快了许多,也就恢复了平日的本色:“晚辈孑然一身家境贫寒,虽三年庶吉士之后超迁兵部主事,但异日前程如何也不敢打什么保票。可是晚辈能承诺若是娶得令千金,定当倍加珍惜!您说做事情得有始有终,我必定会做到的。”
尽管这是早已预料到的态度,但是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杜桢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小五的性子在他看来自然是极好的,可世上有的是有眼无珠的人,若是只为了门当户对或是其他考量娶了她回去,对于她未必就是好事。她随性惯了,只怕嫁了人也受不得太多约束,只有真正喜欢她这么一个人,方才能包容她的所有,亏得如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
“你这个人我信得过,不过……”
此时此刻,别说万世节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张越也瞪大了眼睛,心中异常担心。在他印象中,杜桢可从来不是个欲擒故纵卖关子的人,这“不过”两个字算怎么回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不错,但我素来不喜欢强迫儿女的婚事。只要小五能答应嫁给你,我自然乐意多你这么一个女婿,想必元节也乐意多你这么个连襟。”
看到杜桢面上那越来越浓的笑意,张越只觉得一贯冷面的岳父大人如今也变得狡猾了。对于这一对来说,这条件还真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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