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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建瀛所要负责的是湖属八帮的漕帮改制事宜,和江淮四比较起来,湖属八帮都是疲帮——因为盘剥过甚的缘故。其中有一个名号为半帮的帮众,据说,这个一半的漕帮本来是属于漕帮祖师潘祖的书童,姓姚,单名一个发字,杭州人,生来聪明伶俐,事主忠诚,潘祖爱之如子,因而也收为徒弟,法号文铨,在潘安堂三**弟子,称为“守座弟子”——此人在帮中有特权;潘祖曾将编余的粮船一百六十四只,又分出半只,赏给姚发,随帮贩运香末杂货——实际上就是半公开的走私——自此留下半帮的名目。
半帮船又名“随运尾船帮”,大多是粮帮中最“吃得开”的人假借势力,贩运京广杂货,北去运南货,回空运京货;绍兴酒在京里称为“南酒”,大部分就是半帮船运了去的。而这一次陆建瀛要解决的湖属八帮,就用到了现在的随运尾船帮的帮主——他叫孙祥成,除了掌管利益极大的本帮业务之外,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嘉白帮的帮主孙祥太的弟弟。兄弟两个和罗九爷一样,都是‘来’字辈。
所谓的嘉白帮是湖属八帮中最大的一支,承运嘉属七县的自粮,部下漕丁众多,可称得上是两江总督管辖下的最大的漕帮分支,如果能够拿得下孙祥太,再配以杨殿邦的漕运总督衙门正在进行的对江淮四进行的改革,那么,完成皇帝交付的将漕运改为海运的重任,就不会有很大的阻力了。
本来,湖属八帮,尤其是嘉白帮是属于江苏省藩司所管,只不过皇帝的谕旨交代得很清楚:漕运改革之事,着两江总督陆建瀛与漕运总督杨殿邦共同署理。而杨殿邦将近80岁的年纪,自然不可能让他过问太多,所以也就只有把更多的事情交给陆建瀛了。
当然,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孙祥太势力很大,而且于漕运改革之事多有怨言,认为这是朝廷有意要逼死漕帮十数万部众,断绝漕丁的活路,据说酒后经常有大不敬之语态流露,弄得帮众人人自危。当然,这样的话只是道听途说,陆建瀛既不能当真,更加不能彻查——一旦发作起来,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漕运改革在自己这里出了纰漏事小,惹得紫禁城中天颜震怒就是大事了。
实际上,孙祥太一半是生气,一半是发愁:湖属八帮都是疲帮,从来被各方盘剥,勉强混一个温饱,还要时常靠弟弟的随运尾船帮接济。听说江淮四的罗九搭上了郑若增的沙船帮,双方现在的合作非常紧密,一边挑选精装补充进新沙船帮,一边筹资购买、新建俗称叫四不像的沙船,准备来年春天扬帆出海。而自己这边呢?听和湖属八帮有联系的京中大佬言,从明年起,最晚到咸丰二年,江南所有的一百二十七帮半就全都要完成改行海运的准备,等于是漕帮现在的状况,最多维持到后年,就要全部烟消云散了。
而最要命的是,这一次改行海运是皇帝亲自主持过问,殊非当年陶澍上书朝廷可比(这一节前文说过,不赘),简直只能是坐以待毙,而没有任何的解决途径。还好,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孙祥成结识了嘉善县的一个钱谷师爷,叫周大庆的,后者为他出了一计:此事漕帮急,陆大人那里,难道不也在急吗?
一句话点醒孙祥成,是啊!皇上的旨意是把漕运改革之事交予两江总督和漕运总督共同署理,现在漕督那里事情已见端倪,而两江这边却还没有很正式的起步,漕帮为将来的生计发愁,难道陆建瀛就不为在皇上跟前交不了差而伤脑筋了吗?虽然花了五百两银子觉得肉痛,却是物有所值。孙祥成回到帮中家庙和哥哥说明此事,孙祥太也认为确是的论。这件事就和陆建瀛拖下去,看看最后是谁先顶不住压力。
陆建瀛生了一副好口才,说得活灵活现,把在坐的几个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孙瑞珍笑了一下:“这位粮谷师爷之计,虽然也只是出于疲兵之想,却不失为釜底抽薪之法。不知陆兄如何应对呢?”
“我嘛!自然很简单,以不变应其万变。漕帮十数万部众,本官倒要看看,是他孙祥太撑得住,还是我坐得稳!”
曾国藩心中一惊:倒是不知道陆建瀛是这样狠毒的角色!漕帮便是有孙祥太等人不肯放弃利之一字,那十数万帮众又当如何?有心劝解几句,转念一想,自己这一次到江宁来,是为了和英夷相见谈判,他又是那种不大爱说题外话的性子,当下嘴唇动了几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钦差的公馆设在三山街大功坊的瞻园,当年大明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的府邸,颇具池台花木之胜景,负责办差照例是首县上元县的事情,县令姓王,很会来事的一个人,言辞便给更加的不在话下。为了办好这趟差事,便是连自己的铺盖卷也带来了,以便昼夜料理。
和孙瑞珍,沈淮商量了几句明天见面的事情,各自回房休息。待得周围安静下来,曾国藩才有精神打量自己居住的这间管驿。王县令真是有心人,房间布置得非常雅致富丽:梨木桌案上铺着簇新的细竹布,一个通体碧绿的四格翡翠笔格,上面放着大小不等的牙管与湘妃笔管,一方大号端砚,白玉水盂,水晶镇纸,镇纸下押着一叠木刻水印的嘉乐堂字样的笺纸。
他自问不是那种以物喜,以己悲的人,但是看到这些,心中还是很承对方的情,满意的打量完毕,吩咐听差取出书箱,拿出文房用具,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当下就着灯光在书案上继续昨天的内容开始写:“……晴而风,黎明开船,挂帆而行,水深有风,船行甚速。未正抵省府江宁,城墙极高阔,望之凛然。总督陆建瀛迎迓于码头,有麟桂等人,余者不能识。相见攀谈甚欢,于府衙宴请,麟桂为陪客,闻陆督言及漕帮之务,虽不关己,仍有悲悯之意。午夜静思,漕运之事乃皇上爱民之术,若为酷吏操行,恐成伤民之本。与圣意拳拳殊不相侔。思及不能一吐骨鲠之言,心中甚为不耻!”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望望外面清亮的月色,叹息一声,又一次拿起了笔:“……明日初见英酋,不知可能与之谐否?人言心所谓危,不敢不言,只不知明日之会,是何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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