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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着那个仍挺得像杆枪一样的人,下意识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该让他先出去,包括美国人和英国人。
真正的死亡和这沙盘上的死亡到底有多大区别?马上要投身这场战争的人会觉得没有区别。这屋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死了,虞师早已折损过半,换成别的部队早已溃败,但看着虞啸卿你绝不会怀疑他会战斗到最后一息
虞啸卿出去,其他人也陆续地出去,只唐基在我们身边停下来了一会儿。
唐基:“龙团长,你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的团长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于是我感觉到他对唐基有一丝本能的畏惧——也许我更该说戒心。
我对着那个忙活灶台的小贩发声:“一碗光头饵丝,一碗稀豆粉。”
那家伙抬了头便看着我的鬼样子发呆。
我::“看什么看?老子是伤兵,可不会吃了不给钱!”
小贩便忙低了头:“没事没事。不要钱也可以的。”
我倒觉得有些过了,我拍了拍他肩,顺便把几张法币放在灶上宽他的心,然后我回到死啦死啦身边,那家伙痛苦不堪地坐着,压着自己的伤口——可他的伤口面积恐怕要多生二十只手才压得过来。
虞啸卿说休憩,于是每一个人都有地方休憩,连阿译都有他的行军床和食物,而我们被人有意地忘掉了——尽管每个人都知道我们俩最需要休憩。
我在死啦死啦身边坐下,街头的几张小板凳,一张破矮桌,几小时前被死兽医折磨过的伤口很痛,关键是很累,他比我更痛,更累。但那不是最值得关心的部分。
我:“…日军真会像我们今天这么打吗?这么阴损?”
死啦死啦瞪眼,他抬手想揍我,万幸,他今天行动不便。
死啦死啦:“蠢话!从东北到西南!从民国二十年到三十三年!居然还在这里痴心妄想?——自己掌嘴!”
于是我在自己脸上轻捆了一下,他没错,我问了句愚蠢之极的话。
我:“你现在跑了怎么样?我给你找套老百姓的衣服。别顺着大路跑,虞师人太多,你在林子里呆着,等到他们开打了,你再往北走。那时候乱了。没人管。”
死啦死啦:“我不跑。”
我:“你所有的防线都没啦,就那么一棵树!虞啸卿还有整个特务营和警卫连!你没瞧他眼神吗?你把他的师快打成光杆啦——他赢了就会砍你的头。”
死啦死啦:“你要的那本地玩意我从来吃不惯。”
他没理我。是对着端上来的食物说的,那就是我说的形同放屁端上来的是我们今天聊以果腹的东西。我闷闷地端过我的稀豆粉吸拉着,那是一种外观很不好看的稀糊,而死啦死啦吃的是一种类似米线的东西,他玩命地给自己放着辣椒。
死啦死啦:“你吃得惯吗?”
我:“还可以。”
死啦死啦:“这也吃得惯,你可以在禅达住下来了。”
我:“不关你事。”
死啦死啦:“我说。烦啦,想过打完仗去哪吗?”
我愣了一下,这还真是没想过的事:“…打完了吗?五年前就说收复失地,倒把自己收到这西南边陲来啦。照这速度,怕是要打到下辈子吧。”
死啦死啦:“总要完的。去哪?”
我给出个麻木而平庸的答案:“回家。”
死啦死啦:“太应付了吧?在胡同里做个歪嘴瘸腿怨天咒地的坏跛子?”
我:“那你让我怎么着呀?人人打仗不都喊就为回家吗?”
死啦死啦:“我瞧迷龙就不会回啦,他已经把心里捂着的东西拿出来啦。你呢,总是远得够不着的才说好。你看看眼前这碗。”
我就看了看那碗我吃一半的稀豆粉,我什么也没看出来:“看什么?”
死啦死啦:“这么怪味的本地东西你也吃习惯了,这地方只要不打仗,真是不错。烦啦。人这辈子的心力是有限的,尤其打仗,一年耗十年的心,你到时候要是没力气换种日子过,别勉强,你父母就在这,你那小姑娘也不错,你们心里都干净,都年青,别再做舍近求远的事…”
我:“…你说这干什么?我用你操心吗?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死定啦?那你跑啊!——要不你扎这破摊上等虞啸卿找你来谈心,我捎了你脑袋跑?我做第三回逃兵?这样他就砍不到你的狗头啦。老板,借菜刀使下。”
老板莫名其妙地看我。而死啦死啦苦笑,然后吃他的饵线。
死啦死啦:“你发什么疯啊?不舍得我死就好好说不行吗?”
我:“我好好说过啦——你跟我说稀豆粉!”
死啦死啦:“我不会死的。”
我:“凭什么?”
死啦死啦:“我不会输。”
我:“凭什么?”
死啦死啦:“我要是死啦。弟兄们照样大把地死在南天门上,我哪儿会做这种蚀本生意?”
我:“其心可嘉。”
我保证虞啸卿砍了你脑袋后也会这么说,他就是那么个自觉能纳百川的小肚鸡肠。”
死啦死啦:“他一诺千金的,我脑袋稳当得很。”
我:“他一诺千金才要砍你脑袋。”我看了看他,我开始意识到什么:“怎么打?说说看。”
可死啦死啦一副索然无趣的样子,开始吃饭:“不想说。”
可我开始高兴起来,因为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东西,在缅甸、在南天门,这种东西总让我们绝处逢生。
我:“又要猜?我想想看。表面阵地你看过我也看过,这个没什么。花样在地道里。那天你钻了小日本的耗子洞,回来时臭得像屎,可高兴得很,嗯,三分数啦,画了半天的图。小太爷差点被你害死,六分数啦。”
死啦死啦:“错啦错啦。换个方向。”
我:“我才不信。鬼就在这一你说你摸到了那棵树的根,这我信,你干得出来。你干嘛去摸那棵树的根?从山脚到山顶的图什么?你…”
我忽然愣了,我想到一种可能性,一种只有他这鸟人才干得出来的可能性,我瞪着他,他当没有看见,把那碗已吃光的饵丝捧起来喝汤,喝汤时那只碗整个拦住了他的脸。但他把碗放下时我仍在看着他——我再也不轻松了,比刚才还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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