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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神色愤激,一面“贼婆娘,恶贱人”的破口乱骂,一面持刀狠斗。这人武功不及孙仲君,打一阵,逃一阵,可是并不奔逃下山,只要稍见空隙,又回身拚命猛砍狠杀。冯不摧道:“咱们上去截住这小子,别让他跑了!”石骏道:“孙师姊不爱别人帮手,这小子她对付得了。”只听那人狂叫:“你杀了我妻子和三个儿女,那也罢了,怎么连我七十多岁的老娘也都害了?”孙仲君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喝道:“你这种无耻狂徒,家里人再多些,也一起杀了!”两人愈斗愈烈。冯不破忽道:“孙师姑怎么不用剑?这单钩使来好像很不顺手。”石骏也见到她兵刃甚不合用,倒转自己长剑,柄前刃内叫道:“孙师姊,接剑!”长剑向孙仲君掷去。忽地一人从旁边树丛中跃出,伸手在半路上将剑接了过去。三人吃了一惊,见那人轻身功夫迅速美妙,站定身子后,看清楚原来是归氏门下的没影子梅剑和。石骏叫了声:“梅师哥!”梅剑和点了点头,将剑掷还给他,说道:“孙师妹另练兵刃,她不用剑!”石骏“哦”了一声,他不知孙仲君因滥伤无辜,已被穆老祖禁止用剑。

石骏再看相斗的两人时,那男子虽然情急拚命,毕竟武功逊了一筹,渐渐刀法散乱。斗

到酣处,孙仲君飞起左足,正中他右手手腕,他手中单刀直飞起来。孙仲君钩尖已抵在他胸

前,待要向前刺出,梅剑和急叫:“住手!”孙仲君一怔,那人急向旁闪,向山下逃去。梅

剑和笑道:“饶了他吧,好让师祖夸奖你一番。”孙仲君微微一笑。

不料那人逃出数十步,指着孙仲君又是“贼婆娘,臭贱人”的毒骂起来。这一来,连梅

剑和、石骏等人都动了怒。冯不摧喝道:“甚么东西,到华山来撒野!”提起铁鞭追了下

去。孙仲君更是怒火大炽,叫道:“不杀这畜生誓不为人,宁可再给师祖削掉一根指头!”

挺钓又追。梅剑和怕她再又杀人受责,心想先抓住那家伙饱打一顿,让师妹出了这口恶气,

也就是了,当下斜刺里兜截出去。他轻身功夫远胜诸人,片刻之间,已抄在那人头里。那人

见势头不对,忽地折向左边岔路。石骏与冯氏兄弟暗器纷纷出手。冯不破一枚飞蝗石向他后

心掷去。那人身手也甚矫健,听风辨器,往右避让,但嗤的一声,后胯上终于中了石骏的袖

箭,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梅剑和抢上前去,伸手按下,突然间身旁风声响处,那人忽地腾身飞出。梅剑和大吃一

惊,急忙身子一缩,这才看明白,原来那人是被人用数十条绳索缠住,扯了过去。这时孙仲

君等人也已赶到,只见出手相救的竟是个美貌女子。但见她一身雪白衣衫,长发垂肩,赤着

双足,手腕上足踝上都戴了黄金镯子,打扮非汉非夷,笑吟吟的站着,右手皎白如雪,握着

一束非丝非革的数十条绳索。身后站着一个妙龄少女,全身裹在一袭白狐裘之中,头上也戴

了白狐皮帽子。虽是眉目如画,清丽绝伦,但容色甚是憔悴。这两人正是何惕守和阿九。

袁承志等离京次日,胡桂南便即查访到宛平饭店中温氏四老和何红药、青青等人之事,

回来向大家说起。何惕守知道在墙角钉以毒物,是五毒教召集人众应援的讯号,只怕青青遭

了毒手,须得立即赶去相救,何况袁承志曾嘱咐要携同阿九离京避难,只是她不愿和程青竹

等人偕行,和阿九一商量,阿九愿意随她前去救人。当晚两人留了封信,悄然出京。何惕守

想雇辆骡车给阿九乘坐,但兵荒马乱之际,再也没车夫做这生意。何惕守见到有人乘车出

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乘客赶下车来,强迫车夫驾车西行。阿九虽然身受重伤,但何惕守

是江湖大行家,出得门来处处都占便宜,一路上却也未受风霜之苦。何惕守颇识医药,更当

她是小妹子般呵护服侍,阿九的臂伤在途中逐渐痊可。健骡轻车,到了华山脚下。何惕守将

阿九负在背上,展开轻功,走得又快又稳。上得山来,正逢洪胜海被暗器打倒,何惕守便挥

出软红蛛索相救。梅剑和与孙仲君等不知洪胜海已跟随袁承志,更不知何惕守是何等样人,

眼见她怪模怪样,显是妖邪一流,忽上华山来放肆捣乱,都是甚为恼怒。孙仲君喝道:“你

们是甚么路道?都是渤海派的么?”何惕守笑道:“姊姊高姓大名?不知这位朋友甚么地方

得罪了姊姊,小妹给两位说和成么?”孙仲君听她说话娇声嗲气,显非端人,骂道:“你是

甚么邪教妖人?可知道这是甚么地方?”何惕守笑笑不答。

洪胜海道:“何姑娘,这贼婆最是狠毒,叫做飞天魔女。我老婆和三个儿女,还有七十

多岁的老娘,都是给她下毒手杀死的!”说时咬牙切齿,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梅剑和自从那

次在袁承志手下受了一次重大教训之后,傲慢之性已大为收敛,且知师祖今日必到,不愿多

惹事端,朗声说道:“你们快下山去吧,别在这里罗唆。”冯不摧叫道:“我师叔的话你们

听见了么?快走快走!”抢到阿九的身旁,作势要赶。阿九右手拄着一根青竹杖,向他森然

一望。她出身帝皇之家,自幼儿颐指气使惯了的,神色间自然而然有一股尊贵气度。冯不摧

不禁一凛,随即大怒,喝道:“你们来作死!”伸手便向阿九推去。阿九受程青竹的点拨教

导,武功已颇有根底,当即青竹杖一划一勾。冯不摧全没防备,哪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

娘出手如此之快,一个立足不稳,扑地倒了。他武功本也不弱于阿九,只是出其不意,才着

了道儿,背脊刚一着地,立即挺身跳起,少年人最是要强好胜,这一下脸上如何挂得住?铁

鞭一举,扑上去就要厮拚。

何惕守笑道:“各位是华山派的吧?咱们都是自己人呀!”冯不破喝道:“谁跟你这妖

女是自己人了?”

梅剑和在江湖上阅历久了,见多识广,见何惕守刚才挥索相救洪胜海,手法不俗,决非

没来历之人,当下向冯氏兄弟使个眼色,问何惕守道:“尊师是哪一位?”何惕守笑道:

“我师父姓袁,名叫袁承志,好像是华山派门下。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冒充的。”梅剑和与

孙仲君对望了一眼,将信将疑。石骏笑道:“袁师叔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本门功夫不知已学

会了三套没有,怎么会收徒弟?”何惕守道:“是么?那可真的有点儿希奇古怪了,也说不

定我那小师父是个冒牌货,嘻嘻!对啦!我瞧你这位小兄弟的武功,就比我那小师父高得多

了。”

孙仲君在袁承志手里吃过大亏,后来被师祖责罚,削去手指,推本溯源,可说都因他而

起,一想到这个小师叔就恨得牙痒痒地,只是一来他本领高强,辈份又尊,二来他救过师父

爱子的性命,师父师母提到他时总是感激万分,自己只好心里恼恨而已,这时听何惕守自称

是袁承志的徒弟,不觉怒火直冒上来,叫道:“你如是华山派弟子,怎么跟这种无耻狂徒在

一起?”何惕守微笑道:“他是我师父的长随,不见得有甚么无耻啊。胜海,你怎么对这位

姑娘无耻了?当真无耻得很么?唉,我可不知道你这么不怕难为情。”说着抿嘴而笑。孙仲

君更是大怒,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几人在山后争斗口角,声音传了出去,不久冯难敌、刘培生等诸弟子都陆续赶到。

冯不破道:“爹,这个女人说她是姓袁的小……小师叔祖的弟子。”冯难敌哼了一声,

问道:“他们在吵甚么?”冯不摧抢着把刚才的事说了。华山派第三代弟子之中,冯难敌年

纪最大,入门最早,江湖上威名又盛,隐然是诸弟子的领袖,听了儿子的话后,转头问孙仲

君道:“孙师妹,这人怎么得罪你了?”孙仲君脸上微微一红,梅剑和道:“这狂徒有个把

兄,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居然不识好歹,老了脸皮来向孙师妹求亲,给孙师妹骂回去

了……”洪胜海插口道:“答不答允在她,可是干么把我义兄两只耳朵都削了去……”冯难

敌双眼一瞪,喝道:“谁问你了?”梅剑和指着洪胜海道:“哪知这狂徒约了许多帮手,乘

孙师妹落了单,竟把她绑架了去,幸好我师娘连夜赶到,才把她救出来。”冯难敌眸子一

翻,精光四射,喝道:“好大的胆子,你还想纠缠不清?”洪胜海凛然不惧,说道:“她杀

了我义兄,还不够么?”何惕守道:“掳人逼亲,确是他们不好。不过这位孙姊姊既已将他

义兄杀死,也已出了气,何况又没拜堂成亲,没短了甚么啊。再说,人家瞧中你孙姊姊,是

说你美得天仙一般,怎么人家偏偏又瞧不中我呢?孙姊姊以怨报德,找上他家里去,杀了他

一家五口,这不是辣手了点儿吗?杀人虽然好玩,总得拣有武功的人来杀。他的七十岁老母

好像没甚么武功,也没犯甚么罪,最多不过是生了个儿子有点儿无耻。他的妻子和三个小儿

女,更不知是犯了甚么弥天大罪?杀这些人,不知是不是华山派的规矩?”

众人一听,觉得孙仲君滥伤无辜,已犯了本派大戒,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冯难敌对洪胜

海道:“起因总是你自己不好!现今人已杀了,又待怎样?”

何惕守道:“我本来也挺爱滥杀好人的,自从拜了袁承志这个小师父之后,他说了一大

堆罗里罗唆的华山派门规,说甚么千万不可滥杀无辜。可是我瞧孙姊姊胡乱杀人,不也半点

没事么?我这可有点胡涂了。待我见过小孩子师父,请他示下吧。”

刘培生道:“袁师叔他们正忙着,怕没空。”梅剑和道:“师父呢?”刘培生道:“师

父、师娘、师伯、师叔四位,还有木桑老道长,正在商量救治那个姑娘。”冯难敌道:“既

然这样,先把这人捆起来,待会儿再向师父、师叔请示。”冯不破、冯不摧齐声答应,上前

就要拿人。

何惕守见这一干人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是独霸一方、做惯了教主的,这如何忍得?

笑吟吟道:“要缚人吗?我这里有绳子!”提起一束软红蛛索,伸出手去。冯不摧横她一眼

道:“谁要你的!”径自走向洪胜海身边。

两兄弟刚要动手,忽听身旁噗哧一笑,脚上同时一紧,身子突然临空而起,犹如腾云驾

雾般直飞出去。两人吓得魂飞天外,身在半空,恍惚听得何惕守娇媚的声音笑道:“啊哟,

对不住啦!快使‘鲤鱼翻身’!”冯不破依言一招“鲤鱼翻身”,双脚落地,怔怔的站着。

冯不摧年幼倔强,偏不依言,想使一招“飞瀑流泉”,斜刺里跃出去站住,露个姿势美妙的

身段,哪知下堕之势快捷异常,腰间刚使出力量,已然腾的一声,坐在地下,不由得又羞又

疼,一张脸直红到了脖子里去。冯难敌见爱子受欺,心中大怒,喝道:“你这妖女,先前自

称是本门弟子,我们还信了你三分。可是你这手下贱功夫,怎会是本门中的?你过来!”他

不暇解开衣扣,左手在衣襟上一拉,噗噗噗数声,一排衣扣登时扯断,一件长衣甩了下来,

露出青布紧身衣裤,神态威壮,犹如一座铁塔。何惕守笑道:“您这位师兄要跟小妹过几

招,是不是?那好呀,同门师兄妹比划比划,倒也不错,且看我那小孩子师父教的玩艺儿成

不成。咱们打甚么赌啊?”

冯难敌虽见她刚才出手迅捷,但自恃深得师门绝艺真传,威镇西凉,哪把这少女放在心

上,但见她一副娇怯怯的模样,怒气渐息,善念顿生,朗声道:“我们这些人还好说话,待

会归二娘出来,她嫉恶如仇,见了你这种妖人一定放不过。还是快快走吧!”何惕守笑道:

“你又不是我的小孩子师父,凭甚么叫我走?”冯不摧刚才胡里胡涂连摔两交,羞恨难当,

和哥哥一使眼色,叫道:“咱们来真的,别使诡计弄鬼!”两兄弟各举铁鞭,又扑上来。何

惕守笑道:“好,我就站着不动,也不还手,怎么样?”把软红蛛索往腰间一缠,双手拢在

袖里。冯氏兄弟双鞭齐下,见她不闪不避,铁鞭将及她顶门时,不约而同的倏地收回。两人

幼受庭训,虽然年少卤莽,却从来不敢无故伤人。冯不摧道:“快取兵刃出来!”何惕守

道:“我是你哥儿俩的师姑,跟你们怎能动兵刃?你们要商量于我,这就上罢!只要我有一

只脚挪动半步,或者我的手伸出了袖子,都算我输了,好不好呢?”冯不破道:“我兄弟失

手伤你,那可怨怪不得!”何惕守笑道:“进招吧,小伙子罗里罗唆的不爽快。”冯不破脸

上一红,一鞭“敬德卸甲”,斜砸下来,何惕守身子微侧,铁鞭砸空。冯不摧恨她摔了自己

一交,更是使足全力,铁鞭向她肩头扫去,哪知鞭梢刚到,对手早已避过。何惕守双足牢牢

钉在地上,身子却东侧西避,在铁鞭影里犹如花枝乱颤。冯氏兄弟双鞭越使越急,何惕守仍

然嬉笑自若,双鞭始终打不到她衣襟一角。华山派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个女子是何路道,

她自称是本门弟子,但身法武功,哪有半点华山派的影子,武功却又如此精强。三人再拆数

十招,冯氏兄弟一声呼哨,双鞭着地扫去,均想你脚步如真不移,那又如何抵挡?何惕守笑

道:“小心啦!”身子一弯,左肘在冯不破身上一推,右肘在冯不摧背上一撞。两兄弟只感

全身一阵酸麻,双鞭落地,踉踉跄跄的跌了开去。冯难敌低声道:“梅师弟,这女人古怪,

我先上去试试!”梅剑和点点头。冯难敌纵身跃出,叫道:“我来领教。”何惕守见他脚步

凝重,知他武功造诣甚深,脸上仍然笑眯眯的露出一个酒涡,心中却严加戒备,笑道:“我

接不住时,你可别笑话。”冯难敌道:“好说,赐招吧!”身子微微一弓,右拳左掌,合着

一揖,拳风凌厉,正是“破玉拳”的起手式。何惕守裣衽万福,还了一礼,轻轻把这一招挡

回去。冯难敌心中暗叫:“好本事!”正要跟着进招,忽听得山腰里传来一阵呼喝叫喊之

声,有人争斗追逐,便向何惕守望了一眼。何惕守笑道:“你疑心我带了帮手么?咱们先瞧

个清楚再比划,你说好么?”冯难敌听呼喝声越来越近,中间夹着一个女子的急怒叫骂,点

点头道:“也好。”众人奔到崖边,向下看时,只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在向山上急奔,

四条大汉手执兵刃在后追赶。那女子见山顶有人,精神一振,急速奔上,远远望见冯难敌魁

伟的身躯,叫道:“八面威风,快救我!”冯难敌吃了一惊,道:“啊,是红娘子!”奔上

相迎。红娘子脸上全是鲜血。这时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跟着四人赶上山来,也不理会

众人,恶狠狠的就要抢上擒拿。冯难敌左臂一伸,伸掌往为首一人推去,喝道:“朋友,放

明白些!这是甚么地方?”那人伸掌相抵,双掌相交,啪的一声,各自震开数步,那人的武

功倒也颇为了得。两人互相打量一眼,均有惊疑之意。那人喝道:“奉大顺皇帝座下权将军

号令,捉拿叛逆李岩之妻,你何敢阻拦?”

何惕守知道李岩是师父的义兄,心想这红衣女子既是李岩之妻,我如何不救,挺身而

出,笑道:“李岩将军是大大的英雄豪杰,天下谁不知闻?各位别难为这位娘子吧!”那人

神色倨傲,自恃武艺高强,在刘宗敏手下颇有权势,哪去理会何惕守一个小小女子,当下也

不答话,左手一摆,命三名助手上来捆人。何惕守笑道:“好,你们不要命啦!”右手在腰

间机括上一按,“含沙射影”的毒针激射而出。那三人武功虽非寻常,却怎能防这门神不知

鬼不觉的暗器,当先一人登时脸上被七八枚毒针打了进去,叫也不叫一声,立时毙命。其余

三人脸色惨变,齐声喝问:“你是谁?”何惕守左手铁钩本来缩在长袖之内,与冯氏兄弟动

手时一直隐藏不露,这时长袖轻挥,露出铁钩,为首那人吓得脸白如纸,颤声道:“你……

你……是五……五……何……何……”何惕守微微一笑,右手金钩又是一晃。三人魂不附

体,回头就逃。一人过于害怕,在崖边一个失足,骨碌碌的直滚下去。

冯难敌等都是十分惊奇,心想这三条大汉怎会对她怕得这样厉害,她适才杀了那人,又

不知使的是甚么古怪法门。冯难敌扶起了红娘子,正要询问,突见山崖边转出一个身材高瘦

的道人,高声喝道:“华山派的人,都在这里么?”这一喝声如洪钟,只震得山谷鸣响。

众人见这道人身上道袍葛中夹丝,灿烂华贵,道冠上镶着一块晶莹白玉,光华四射,背

负长剑,飘飘然有出尘之概,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一身清气,显是一位得道高人。冯难敌上

前抱拳行礼,说道:“请教道长法号,可是敝派祖师的朋友么?”那道人并不还礼,右手拂

尘一挥,向众人打量了几眼,问道:“是华山派的?”冯难敌道:“正是。道长有何见

教?”那道人道:“嗯,穆人清来了么?”冯难敌听他随口呼叫祖师名讳,似是极熟的朋

友,更加不敢怠慢,说道:“祖师还未驾临。”那道人微微一笑,拂尘向孙仲君、何惕守、

阿九三人一指,说道:“穆老猴儿倒收了不少美貌女徒,艳福不浅。喂,你们三人过来给我

瞧瞧!”众人听他出言不逊,都吃了一惊。孙仲君怒道:“你是甚么人?”那道人笑道:

“好吧,你跟道爷回去,我慢慢说给你知道。”孙仲君见他神态轻薄,登时大怒,走上一

步,喝道:“甚么东西,敢在这里撒野!”那道人笑嘻嘻的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拿回来在鼻

端上嗅了一下,笑道:“好香!”他左手这么一伸一缩,似乎并不如何迅速,孙仲君竟没能

避开。她心中怒极,顺手挺钩刺去。那道人右手轻挡,反过手来已抓住她手腕。

孙仲君脉门被他扣住,登觉全身酸软,使不出半点力气。那道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又

在脸颊上亲了一下,赞道:“这女娃子不坏!”

冯难敌、梅剑和、刘培生等个个惊怒失色,一齐冲上。那道人拔起身子,斗然退开数

步。众人见他左手仍然搂住孙仲君不放,但一跃一落,比寻常单独一人还要灵便潇洒,不由

得尽皆骇然,但见孙仲君被他抱住了动弹不得,明知不敌,也不能袖手不理,各人拔出兵

刃,扑了上去。那道人微微一笑,右手翻到肩头,突然间青光耀眼,背上的长剑已拔在手

里。梅剑和对孙仲君最为关心,首先仗剑疾攻。他见了那道人长剑的模样,知是一柄利器,

不敢正面相碰,刷刷刷连刺三剑,都是寻瑕抵隙而入。去年他在南京和袁承志比剑,一连几

柄剑尽被震断,才知本门武功精奥异常,自己只是得了一点皮毛而已,不由得狂傲之气顿

减,再向师父讨教剑法,半年中足不出户,苦心研习,果然剑法大进,适才这三剑是他生平

绝学,迅捷悍狠,已得华山派剑法的精要。那道人赞道:“不坏!”语声未毕,当的一声,

已将梅剑和的长剑削为两截。梅剑和吓了一跳,依照武学惯例,立即要将断剑向敌人掷去,

以防对方乘势猛攻,然后避开,再筹御敌之策,但他怕误伤师妹,不敢掷剑,剑断即退,饶

是他轻身功夫异常了得,嗤的一声,头顶束发的布带已被割断。这数招只是一刹那之间的

事,梅剑和心惊胆战之际,冯难敌、刘培生、石骏、冯不破、冯不摧,以及黄真的四弟子、

六弟子一齐攻上,刀枪剑戟,同时并举,只刘培生是空手使拳。

那道人长剑使了开来,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有的兵刃被截,有的连人带刀给他一

脚踢飞,只剩下冯难敌与刘培生两个武功最高的勉力支撑。梅剑和从地下捡起一柄剑抢上夹

攻。那道人左手仍是搂着孙仲君,右手长剑敌住二人,笑嘻嘻地浑不在意,抽空还在孙仲君

脸颊一吻,只把孙仲君气得几欲晕去。拆了数招,那道人忽地将长剑抛向空中。刘培生一

怔,不知他使甚么奇特招数。梅剑和急叫:“小心!”只听蓬的一声,刘培生胸口已中了一

拳,退出数步,坐倒在地。那道人笑道:“你自以为拳法了得,我用兵器伤你,谅你不

服!”顺手接住空中落下来的宝剑,当啷一响,又把梅剑和的剑削断,弯过手臂右肘推出,

正撞在冯难敌的左胁之上。冯难敌只觉奇痛入骨,眼前金星乱冒,腾腾腾连退数步。

那道人将华山众弟子打得一败涂地,无人敢再上来,昂然四顾,哈哈大笑,说道:“老

穆自夸拳剑天下无双,教出来的弟子却这般不成器!你们师祖问起,就说玉真子来拜访过

了,见他徒弟教得不好,带了三个女徒儿去代他教导。三年之后,我教厌了,自会送还!”

顺手向后一挥,眼珠也没转上一转,便已将长剑插入了背上的剑鞘,单是这手功夫,便已说

得上惊世骇俗。他仍是搂着孙仲君,走向何惕守,笑道:“你也跟我去!”何惕守自知抵敌

不过,对洪胜海道:“快去请师父。”等洪胜海转身走开,那道人也已走到跟前。何惕守笑

道:“道长,你功夫真俊。您道号是甚么呀?”

那道人见她笑吟吟的毫不畏惧,倒大出意料之外,见她容貌娇媚,双足如雪,言笑之间

尤其动人心魄,不由得骨头也酥了,又走上一步,笑道:“我叫玉真子,你这孩子叫甚么名

字?你说我功夫好,那么跟我回去,我慢慢教你好不好?”何惕守笑道:“你不骗人?咱们

说过了的话,可不许不算。”玉真子笑道:“谁来骗你,走吧!”伸手便来拉她的手。何惕

守退了一步,笑道:“慢着,等我师父来了,先问问他行不行。”玉真子道:“哼,跟着你

师父,就算学得本领跟他一样,又有甚么用?这样的饭桶师父,还是别理会了吧,哈哈!”

何惕守道:“我师父本领大得很呢,要是知道我跟你走了,他要不依的。”冯难敌等见孙仲

君给那道人搂在怀里动弹不得,那妖女却跟他眉花眼笑的打情骂悄,个个气得怒火填膺。梅

剑和叫道:“好贼道,跟你拚了。”提剑又上。

玉真子头也不回,对何惕守道:“我再露一手功夫给你瞧瞧。看是你师父高明呢,还是

我厉害。”一面说,一面闪避梅剑和的来剑,说道:“像他这般的剑法,在你们华山派里总

也算是少有的高手了,然而碰到了我,哼哼!你数着,从一数到十,我一只空手就把他剑夺

下来。”梅剑和见他如此轻视自己,更是气恼,一柄剑越加使得凌厉迅捷。

何惕守笑道:“从一数到十么?好,一,二,三,四,五……”突然一口气不停,快速

异常的数下去。玉真子笑道:“小妮子真坏,瞧真了!”梅剑和挺剑刺出,突见敌人身子略

侧,长臂直伸,双指已指及自己两眼,相距不过数寸,不由得大惊,左手疾忙上格。玉真子

手臂早已缩回,手肘顺势在他腕上一撞。梅剑和手指一麻,长剑脱手,已被玉真子快如闪电

般夺了过去,那时何惕守还只数到“九”字。玉真子哈哈大笑,左手持剑,右手食中两指夹

住剑尖,向下一扳,喀的一声,剑尖登时拗了下来。只听得喀喀喀响声不绝,一柄长剑已被

拗成一寸寸的废铁。

玉真子把剩下的数寸剑柄往地下一掷,一声长啸,伸手来又拉何惕守的手腕。何惕守一

直以缓兵之计跟他拖延,但袁承志始终不到,这时无可再拖,左手轻抬,让他握住。玉真子

满拟抓到一只温香软玉的纤纤柔荑,突觉握到一件坚硬冰冷之物,吃了一惊,疾忙放手,眼

前金光闪动,金钩的钩尖已划向眉心。何惕守这一下发难又快又准,玉真子纵然武功卓绝,

也险些中钩,危急中脑袋向后疾挺,风声飒然,钩尖从鼻端擦了过去,只觉一股腥气直冲鼻

孔,原来钩上喂了剧毒。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出手竟会如此毒辣,而华山派门

人兵器上又竟会喂毒,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微微一怔,对方铁钩又到,瞬息之间,铁钩

连进四招。

玉真子手中没有兵器,左臂又抱着人,一时被她攻得手忙脚乱,发劲把孙仲君向前一

推,纵开三步,拔出长剑,哈哈笑道:“瞧你不出,居然还有两下子。好好好,咱们再

来。”何惕守适才出敌不意,攻其无备,才占了上风,要讲真打,原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实

逼处此,不能不挺身相斗,当下笑道:“你可不能跟我当真的,咱们闹着玩儿。”

玉真子已知这女子外貌娇媚,言语可喜,出手却是毫不容情,但自恃武功天下无敌,也

不在意,说道:“你输了可得跟我回去。”何惕守笑道:“你输了呢?我可不要你跟着。”

双钩霍霍,疾攻而上。玉真子不敢大意,见招拆招,当即斗在一起。

梅剑和抢上去扶起孙仲君。众人先前见何惕守打倒冯氏兄弟,还道两个少年学艺未精,

这时见她力敌恶道,身法轻灵,招法怪异,双钩化成了一道黄光,一条黑气,奋力抵住玉真

子的长剑,都不禁暗暗咋舌。各人待要上前相助,但见二人斗得如此激烈,进退趋避,兵刃

劈风,迅捷无伦,自忖武艺远远不及,都不敢插手。

两人斗到酣处,招术越来越快,突然间叮的一声,金钩被玉真子宝剑削去了一截。何惕

守袖子一挥,袖口中飞出一枚暗器,波的一响,在玉真子面前散开,化成一团粉红色的烟

雾。这时晨曦初上,照射之下,更是美艳无比。玉真子斜刺里跃开,厉声喝道:“你是五毒

邪教的么?怎地混在这里?”一阵风来,石骏和冯不摧两人站在下风,顿觉头脑晕眩,昏倒

在地。何惕守笑道:“我现今改邪归正啦,入了华山派的门墙。你也改邪归正,拜我为师,

好不好呢?我说小道士啊,你还是快磕头罢!”玉真子运掌成风,呼呼两声,掌风推开面前

绛雾,跟着一掌,排山倒海般打了过来。何惕守见他剑法精妙,岂知掌力同样厉害,腕底一

翻,已将蝎尾鞭拿在手中,侧身避开掌力,鞭梢往他手腕上卷去。

玉真子心想,今日上得山来,原是要以孤身单剑挑了华山派,哪知正主儿未见,便让这

女孩子接了这许多招去,这次再不容她拆上三招之外,看准鞭梢来势,倏地伸出左手,食中

两指已将蝎尾鞭牢牢钳住。他指上戴有钢套,不怕鞭上毒刺。

何惕守一带没带动,对方长剑已递了过来,疾忙撤鞭,笑道:“我输了,这就拜你为师

罢!”说着盈盈拜倒。玉真子呵呵大笑,把蝎尾鞭往地下一掷,突然眼前青光闪耀,心知不

妙,袍袖急拂,倏地跃起,一阵细微的钢针,嗤嗤嗤的都打进了草里。何惕守在拜倒时潜发

“含沙射影”的暗器,这一下变起俄顷,事先毫无半点征兆,本来非中不可,哪知玉真子武

技过人,在间不容发之际竟尔避了开去,只是生死也只相差一线。他惊怒交集,身在半空,

便即前扑,如苍鹰般向何惕守扑击下来。阿九在旁观战,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为何惕守担

心,苦于自己臂伤未愈,武功又太差,不能出手相助,眼见玉真子来势猛恶,当即一扬手,

两支青竹镖向他激射过去,叫道:“接着!”把金蛇剑向何惕守掷去。玉真子长袖一拂,反

带竹镖射向何惕守。何惕守避掌、接剑、砸镖、进招,四件事一气呵成,转瞬间又与敌人交

上了手。这时她手中拿的是一把砍金断玉的宝剑,右手剑,左手钩,兵刃上大占便宜。

玉真子久战不下,心中焦躁,当即左手拔出拂尘助攻,这一来兵刃中有刚有柔,威势大

振。何惕守用剑本不擅长,左手铁钩尚可勉强支撑,右手的金蛇剑却逐渐被他克制住了。众

人见形势危急,不约而同的都拥上相助。只听拂尘刷的一声,刘培生肩头剧痛入骨。原来他

拂尘丝中夹有金线,再加上浑厚内力,要是换了武功稍差之人,这一下当场就得给他扫倒。

梅剑和向孙仲君道:“快去请师父、师娘、师伯、师叔来。”他见玉真子武功之高,生平罕

见,只怕要数名高手合力,才制得住他。孙仲君应声转身,忽然大喜叫道:“道长,快来,

快来。”众人斗得正紧,不暇回头,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呀,是你来啦!”玉真

子刷刷数剑,把众人逼开,跳出圈子,冷然道:“师哥,您好呀。”众人这才回过身来,只

见木桑道人握了一只棋盘,两囊棋子,站在后面。众弟子知道木桑道人是师祖的好友,武功

与师祖在伯仲之间,有他出手,多厉害的对头也讨不了好去,但听玉真子竟叫他做师哥,又

都十分惊奇。

木桑铁青了脸,森然问道:“你到这里来干甚么?”玉真子笑道:“我来找人,要跟华

山派一个姓袁的少年算一笔帐,乘便还要收三个女徒弟。”

木桑皱了眉头道:“十多年来,脾气竟是一点不改么?快快下山去吧。”玉真子哼了一

声道:“当年师父也不管我,倒要师哥费起心来啦!”木桑道:“你自己想想,这些年来做

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早就想到西藏来找你……”玉真子笑道:“那好呀,咱哥儿俩很久

没见面了。”木桑道:“今日我最后劝你一次,你再怙恶不悛,可莫怪做师兄的无情。”玉

真子冷笑道:“我一人一剑横行天下,从来没人对我有半句无礼之言。”木桑道:“华山派

跟你河水不犯井水,你把他们门下弟子伤成这样。穆师兄回来,教我如何交代?”玉真子嘿

嘿一阵冷笑,说道:“这些年来,谁不知我跟你早已情断义绝。穆人清浪得虚名,旁人怕

他,我玉真子既有胆子上得华山,就没把这神剑鬼剑的老猴儿放在心上。谁说华山派跟我河

水不犯井水了?我又没得罪穆老猴儿,他干么派人到盛京去跟我捣蛋?”

木桑不知袁承志跟他在沈阳曾交过一番手,当下也不多问,叹了一口气,提起棋盘,说

道:“咱两人终于又要动手,这一次你可别指望我再饶你了。上吧!”玉真子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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