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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文佳最近的心情特别好,她的一个中篇小说《江那边的小镇》终于发表了,而且还是刊登在一个国内著名的大型文学刊物上,虽然现在距离她投稿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第一篇堂堂正正的文学创作呀,这就教她高兴得几天没睡着觉;更何况,这篇八九万字的文章还能给她带来一万多元的额外收入哩。
捧着自己的文章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兴奋得连走路都有点飘飘然的邵文佳准备好好地犒劳自己一番。她扔下手头的事跑到市中心,从这家商场逛到那家商场,从这家小吃店溜进另外一家小吃店,除了把自己填塞得肚子滚圆再也撑不下什么东西外,还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直到下午三点过,她才拎着大包小袋的物什,手软脚疲地喊了一辆出租车回聚美花园。
直到车停在她的家门口,邵文佳才突然发现一件糟糕的事情,她身上已经没剩几块零钱了,只有两张一百的。她抱歉地看着司机,嗫嚅着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师傅,我没零钱了,只有一百的……"那瘦得象麻杆一样的司机立刻就拉长了脸。他也没多少零钱,全部凑到一起也不到六十块。
这可怎么办?邵文佳唆着嘴唇,递钱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收回来。她等着司机出个好主意。
那司机把一沓子零散钞票碾开,皱起眉头叹口气,翻着眼皮瞄她两眼,含混地咕哝了一句才说道:"你去换开呀。我这里也就六十,找不开。再说,都找给你,我怎么办?"真是见鬼了,他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拉的客人个个都是趁钱的主,这才接车四个小时,预备下的三百多零钱就只剩五十多块了。
邵文佳尴尬地瞧瞧脸黑得锅底一样的司机,又瞧瞧车窗那明晃晃白得刺眼的毒日头,这栋楼前后左右的几条小道上就没看见几个人影,难道还得坐这车再绕到小区大门口的物主会所去?那里倒是绝对能换开这张钱,可那会所里的商场也没什么东西可买呀,她总不能用这钱去买个口香糖吧?再说,这一来一回地,就要耽搁好一阵子;她现在全身都是汗,内衣裙子湿渍渍地贴在身上好难受,哪里还有心思再去会所里楼上楼下地跑来跑去。
只有看看那几个走在小道上的人愿不愿意帮她了,她对司机说道:"那……您等等。"邵文佳拉开车门,走向那对迎面走来的年轻男女。希望这俩人能帮她救这个急,哪怕她吃点小亏也没什么。
"文佳!"那撑着一把小花伞的年轻女子倒先开口喊她了。
喊她的女子是她签约的那家台湾文化公司的编辑,相跟在一旁的那个年青男人也算是认识,他在那家公司也有写稿合同。这下可好了,即便是换不来零钱,这俩人也得帮她这个小忙。邵文佳脸上立刻便露出欣喜的神色,紧走了几步迎上去……
"你几时在这里买下房子的?按揭了多少年?"在电梯里,王思仪很疑惑地问道。她到文化公司上班时,邵文佳还没做他们的枪手哩。她一直就有点佩服比自己大一岁多的邵文佳,这是一个既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又知道怎么得到它的女人。
邵文佳笑起来,她就知道他们会误会这一点。
"我哪里能挣下在这里买房子的钱呀……我在这里租的房子,就一个单间。这里环境还不错,去哪里都方便,要是写东西累着了,出门不远就是公园,那里清净,连门票都不用买,平时基本上就没几个人,能静下心来思考。"
原来是这样,他们还以为邵文佳真能在这里买下房子哩,哪怕是在这里按揭下房子,那也是了不起的事情——这个聚美花园的房价即便不是省城里最贵的,也不会便宜到哪里去,年前风传它要修二期,抱着钱订房的人差点没把房地产公司的门挤爆。
"我们也想在这里租间房子。"帮邵文佳拎着几个沉重物事的陈远哲说道。他额角鼻梁上全是油汗,眼镜不停望下滑,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扶扶眼镜,又要担心着别让手里那些有棱有角的纸袋碰到别人或者撞到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可房租太贵了,一个小小的单间也得七八百,稍稍有点家具的一个月就得一千——那些便宜点的不是位置不好,就是装修得太差,看着就让人没心情。"
"我这里一个月是四百,还算便宜。"邵文佳忍不住向两人炫耀起来。用这个价钱在这里租下一大套房子——那个年青的房东常年累月就不在省城住,她便是这里的主人,而且还一口气签了几年的租房合同,房租却是按季度来支付——这可是她的得意之作。陈远哲和王思仪对望一眼,会意地交换着眼神:在这个地方用四百块钱就能租下的房子,条件差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可他们嘴里还是说着客套话恭维邵文佳,恭喜她捡了个大便宜。
他们那转瞬即逝的不屑神色自然没逃过邵文佳的观察,她抿嘴笑笑,也没解释。反正他们马上就能看见她那间小小的单间了,到时……想到那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她那顽皮的笑意就更浓了。
"这就是我租的房子。"邵文佳打开防盗门,又推开木门,热情地招呼着两位客人,"没事的,你们进来坐坐吧。这屋子的房东在外地,一年也难得回来两趟,平时就我一个人。"她笑眯眯地看着探头探脑四下张望的俩人,他们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讶表情真让她有几许发自内心的满足感。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虽然她在这里也只是个房客,可比起这俩在大热天里还在毒日头下为房子奔波的人,她便有一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对她这个外乡人来说太重要了,要不是这种心理上的小小优势,她大概早就被这座日益现代化的大都市那快节奏的生活折磨垮了,或许早就灰溜溜孤零零地回家乡那座小城了。
直到坐在闪着暗紫色幽光的红木长沙发里,陈远哲和王思仪还没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他们惊诧得连话都说不出,这么大一套房子平时就她一个人住呀,要知道,那四百块房租说不定连水电气这些杂费也不够哩,更别说这种电梯公寓的物业管理费都快收到一平方米两三块了;要是那房东再负担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杂费,那邵文佳和白住在这里还有什么区别?
事实确实是这样,对租房子这些事情根本就摸不着头绪的粟琴最初和邵文佳她们签合同时,压根就没要她们负担这些费用,而欧阳东把这房子的一应事情让秦昭来帮他打理后,口齿便给善使小意的邵文佳没废吹灰之力便把租房合同给续下来,不但一签就是好几年,还攀着老乡关系,连每月的房租也省下五十块……
这样的好运气,不能不教陈远哲和王思仪佩服和赞叹,不过他们接着就提出一样想法,希望邵文佳能在房东面前帮他们说说好话,他们也想在这里租一个单间哩——反正这里地方宽敞,有人来给她做做伴也好呀。
"行,等房东来了我就给她提这事。"邵文佳很爽快地说道。她从冰箱里取出一大壶冰过的果汁饮料,给俩人各自倒了一杯,"谢什么呀,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现在有点后悔了,真不该请这两人上来坐坐的。她一个人住这么大一套房子多舒心惬意呀,要是真让他们搬进来,那才真让人硌意哩,这个说话做事慢得和个女人差不多的陈远哲她看着都难受,人还长得丑,真不知道模样身材都算不错的王思仪贪图他什么,就那么揪心扯肺地爱着他……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邵文佳便让他们自己个坐会儿,她要去洗澡换身舒服的衣服。
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的邵文佳抱着两三件换洗衣服,抱歉地对两人笑笑:"你们自己倒水喝。要看电视的话,电视的遥控柄在茶几下。思仪,待会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哩,我那篇稿子你们公司怎么还没通过呀,都改两三遍了……晚上我请你们去后面公园边吃烧烤,那里有一家新疆烧烤店,味道特别正宗……"一头说,就掩上了卫生间的门。
"买这样一套房子得多少钱?"王思仪艳羡地把宽敞雅致的客厅看了许多遍,叹了口气,才小声地问自己的男友。
陈远哲啪地按下电视机开关,又坐回沙发里,"怎么说也得四五十万吧。这还没算装修费,瞧这屋子里的摆设,没个六十多万大概置办不下来……"他在茶几下掏摸着遥控柄,收住了话头。今天是周日,是甲a联赛的比赛日,从下午三点半开始,许多地方上的卫星电视台都会陆续转播足球比赛的。
他女朋友咂咂嘴,又叹息一声。
就在王思仪继续好奇地仔细打量着客厅里的布置和摆设、陈远哲挨着频道搜索着省电视台时,屋子的门又被人推开了,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斜挎着一个已经洗得有些泛白的蓝色帆布背包走进来。她显然不知道这房间里还有外人,看见坐在沙发里偏过头来看她的王思仪和陈远哲,愣了一下,这才问道:"……邵姐,她不在?"
"她才上街回来,在洗澡哩。"
这大概是邵文佳的亲戚吧。瞧上去这女孩年纪并不大,顶多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和邵文佳一样,也是高高挑挑的个子,长长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发圈扎束成一条蓬松的马尾,随意地甩在背后;只是眉眼间看上去远没有邵文佳那种稳重的成熟味,却又多了几分朝气和活力。
"你们是邵姐的朋友?"得到两人的肯定,秦昭便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自顾自地把背包胡乱地放在单人沙发里,又去橱柜里取了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凉的果汁,顺带着也帮两人把面前的杯子倒满。
瞧她那副随意从容的模样,陈远哲和王思仪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不错,这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邵文佳的亲戚,她多半是在省城里什么学校念书,她的父母便把她托付给邵文佳照顾的。
"能调到重庆电视台么?"握着玻璃杯的秦昭在单人沙发里蜷起腿舒服地坐好,又扯过裙角掩住两条长腿,才对陈远哲说道。
"重庆电视台?"陈远哲奇怪望了秦昭一眼,"这个时间没什么好节目的,那边是一场足球比赛,刚才我还看见俩主持人正在说着闲话。"他可不想在这个时间调台,这边省城顺烟和上海红太阳的比赛说话就要开始了,他可是顺烟的忠实拥趸,要不是今天要陪着女友出来找房子,这会儿他多半坐在他们那间热得就和蒸笼一样的小屋里,挥着蒲扇焦急地等待着比赛哩。
秦昭点点头。是的,她就是来看那场比赛的——
四天前,欧阳东打电话给她母亲,祝殷老师教师节快乐,顺带着也说起他那教人担忧的脚伤,还提到这个周末他多半会上场打比赛。家里的电视好些年没换了,重庆卫视的信号时好时坏,让人根本没法看,她是特意跑到这里来看那场比赛的现场直播的。
陈远哲犹豫了半天才把遥控柄递给秦昭,嘴里还嘟哝着:"等会……顺烟和上海红太阳的比赛,我……"在王思仪目光的逼视下,他到底也没好意思把下半截话说出来。
秦昭熟捻地直接把频道调到重庆卫视时,比赛已经开始好几分钟了。
她盯着屏幕,努力地在那些不停地跑来跑去的人影里辨认着欧阳东。电视台的广角镜头拉扯得太开了,她根本就没法看清楚草坪上那些人身后的号码,即便有近距离的特写镜头,也都不是欧阳东,她只能顺着电视台解说员的说辞去寻找他的模糊背影,可每每她都追逐不了几秒,还没看出来他的脚伤到底有事没事,那飞来飞去的皮球已经牵扯着电视镜头转开了……
这都好几分钟里,她只在一个画面的一角看见他在球门前朝什么人招手,嘴里还在大声吆喝着什么,瞧他那模样,倒是和以前差不多,一张有棱有角的面庞上倒没因为几十天的住院休养而多长出一点肉来,只是脸好象没刮干净,下巴颏上还有不少胡子茬……
"重庆展望的比赛现在真是没什么看头,"陈远哲好没放弃自己的努力,女友不住地朝他使眼色,他也权当没看见。他边看着比赛边和秦昭搭话,"但凡那几个国脚不在,他们就和一群没头苍蝇差不多,你看看他们,这样的球也会让断下?!"展望的一次地面传球让对手轻松地拦截下来,离那个对手不远处的展望队员甚至都没再去反抢的意思……这糟糕的表现让他恨恨地长叹一口气。"你说那个二十四号是干什么吃的?!他怎么就不知道反抢哩?……你看看,你看看,这样就让别人发起一次反击。哎……"这声叹息比刚才那声还惋惜,"这比赛有什么看头呀,要不……咱们还是看顺烟吧,今天省城顺烟对上海红太阳,咱们要报上半年客场比赛的仇!"
秦昭眼皮子都没翻一下,根本就没搭理他。
看球心切的陈远哲只能继续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做着说服工作。
"……啧啧啧,这样的球都能踢疵了?这黑人外援是吃干饭的吧!这都在小禁区了呀,他也能踢飞?"他闭上俩眼痛苦无比,"这样的前锋也叫前锋?他怎么能和咱们顺烟的塞维比呀!……又是这个笨蛋二十四号,就他那水平也敢做这些花哨动作……"画面上的欧阳东连续四次踩球动作一点都不连贯利索,两个对手一个包夹,就把他给挤到一边。陈远哲看看手表,心急如焚,"要不,咱们换个台看看?顺烟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他的饶舌终于有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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