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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山南东道金州郧溪县乡下的一个世代务农之家,家中既贫且病,仅仅两年多以前。我最大的想法还是希望能在村学中念几年课业。异日能在县城中谋一份大先生的职差以奉养父母”,说起穿越之初地旧事时。唐成脸上有了一份从心底流出的纯净笑容,“然则世事离奇,自张大人接任郧溪县令之后,我的境遇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从村学到了县学,随后又在县衙中谋得了一份职差,至于此后由县到州,再到观察使衙门,归根结底,我这人生际遇的变化实是由张县令而来”。
随着唐成云淡风轻般的讲述,李隆基慢慢的放松了姿势,尤其是在听到唐成说其昔日的最大想法竟然是在县城里谋一份大先生地职差时,他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的莞尔而笑,便是这一笑之间,他那刚刚因身子前俯而綳起的气势已是荡然无存,书房中的气氛也随之变的轻松起来。
“所以,我对张县令深怀感激,而其对我的影响也极大”,浑然没有在意李隆基的变化,唐成依旧在用淡淡的语调回忆道:“还记得初见张县令地那日夜晚,我有幸随老师陪张大人赏月,其间,因弈棋说到京城人物时,对别人也还罢了,唯提到一人时,张县令却是激赏之色形诸言表,并推其为皇族后辈第一。郡王殿下,你可知张县令说地是谁?”。
迎着唐成的眼神,李隆基于不自知之间将刚刚放松下来地腰又重新挺了起来,脸上也敛了笑容而多出几分矜持,“谁?”。
看到他这样子,唐成心底悄然一笑,如今的李隆基虽然因风华正茂而显得锐气逼人,但同样因为年龄的缘故,他的阅历及心性都还远远没有修炼到家,在听到赞扬的好话时,越是想极力掩饰反倒越发露了形迹。
“让张县令称赏不已的便是郡王殿下”。唐成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说好话夸一个人也是需要技巧的,而此刻的唐成就在实践这个技巧,“这是我第一次听闻殿下之名,但因此话是出自于我有大恩的张县令之口,是以记忆实深,此后又听说了郡王殿下八岁时怒斥武氏弄臣的壮举。先皇后亲口赞许为‘吾家千里驹’地佳话等等,我虽未曾见过殿下其人,但实已是闻名神交已久。由是,在扬州时,在面临张亮与薛东的抉择时,我便自然的找上了张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之后,唐成顿了顿看着李隆基微微一笑道:“今日亲眼见过郡王殿下后,我愈发确信当日扬州的选择。没有错!”,言至最后时,沉稳收了笑容的唐成脸色端肃,“没有错”三字直被他说的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被唐成变化的语气所激,李隆基的脸色也显得郑重起来,听完之后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紧盯着唐成。
在李隆基灼灼地注视中。唐成的脸色乃至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良久之后,身子后仰过去的李隆基哈哈一笑,抚掌赞道:“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唐成果然没让我失望”。
笑过之后。李隆基起身亲自斟出了两盏茶水,递给唐成的同时蓦然道:“适才正房中会议之事你以为如何?”。
闻言,正接着茶水的唐成手上抖了抖,这一刻。他知道李隆基是真正的从心里接纳了他。
此时书房独对,唐成看着眼前地李隆基,只觉他再也没有了适才初见时的那股光芒。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就在这短短的个多时辰里,看待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也许是因为明了了李隆基底细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经过这一个多时辰地相处后,使他印象中的李隆基终于从泛黄的历史书中走出来变成了一个大活人的缘故?具体是什么原因唐成自己也不清楚。
他唯一明白地就是,当他放下手中轻呷了一口的茶盏时。对面的李隆基在他眼里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光芒,这也不过就是个身份尊贵些的普通人而已。
李隆基没有问他“张县令”是谁,这一点颇让唐成欣赏,跟一个不计较于细枝末节的人交谈的确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
因为李隆基地直接,也因为心态的变化,放下茶盏的唐成再没了初见时的心理震动,心态恢复正常的他说起话来也尽然是往日的直接,“我完全赞同刘幽求大人所言。韦后动手之日定然拖不过明年。殿下所言应变。但恕某愚笨,实在想不出除了发动另一场宫变之外。殿下还有什么别的应变方法”。
刚才刘幽求等人在正房中会议了个多时辰,说来说去的都是应变,虽然他们早有了宫变地觉悟和心理准备,却没有一个人直接地说出这两个字来。宫变等同谋反,而谋反可是《大唐律疏》中写的明明白白地“十大逆”之罪,对于那些从小接受着忠君教育的读书人来说,这样直接的话还真是说不出口。
因此,当李隆基听到唐成口中毫无掩饰的蹦出这两个字时,身子猛然一震,“宫变!”。
“是,宫变。对于敌人,你若不打,她就永远也不会倒”,言至此处,唐成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悬着的那张牛角硬弓,“殿下若想有为于朝政,有为于天下,再现先太宗皇帝的盛世伟业,则这应变之法就唯有宫变一途”。
唐成的话慷慨有力,听来甚是蛊惑人心,静静而听的李隆基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睛已于无声之中同样的转向了墙壁上的那张牛角硬弓。
见状,唐成嘴角悄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将帅不明则三军不稳,殿下确立了应变的根本法门之后,其余种种准备但往宫变处使力就是。先太宗皇帝有言:读史可以鉴今。纵观史书,任何成功的宫变都离不得三样支持。大臣,兵马,宦官”。
“兵马的作用自不用说;宦官却是知晓宫中细故必不可少之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这一节上也不用多说;至于文臣,宫变初起时或者无用,但宫变之后若要迅速平定局势并达成目标,却是少他们不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唐成收住了话头,停了片刻后轻声道:“却不知这三样殿下具备哪些?”。
“本王自成年之后便长住临淄封地……”,转过头来只说了这半句后,李隆基便废然一叹:“尔之所言三物某一样也无”。
李隆基废然而叹,唐成也不说话,书房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李隆基眼中神采蓦然一亮,“唐成你既然想的这般通透,必定也已有了解决之法”。
“殿下经营的时间太短,而今宫城局势又是时不我待,当下再做水磨功夫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我却可以给殿下推荐一个人,若是能与之结盟,则此三样便可瞬间兼而备之”。
李隆基的问话短促而有力,“谁?”。
“就是殿下的姑母,太平公主”,仅此一句之后唐成便没有再说,也无需再说。自先皇后朝便开始着意经营,并在前次张柬之兵变后孤身说服则天皇后亲颁诏旨传位于当今,太平公主的潜势力之大,及对朝局的影响力之大实已如其封号一般,足可“镇国”,若说当今天下还有谁能与布置将成的韦后相抗的话,除了太平公主之外实不做第二人想。
以此时李隆基的微弱实力,若想宫变成事,除与太平公主结盟之外,也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话说到这里时,李隆基终于坐不住了,“姑母!”,起身负手绕室而行的他将这两个字喃喃自语了好几遍后,定住身子突然张口问道:“以姑母势力之大,又何需与本王结盟?便是要结盟,你怎知姑母便会选择本王?”。
“殿下是关心则乱,此次宫变是为针对韦后,同为女身,宫变之中公主殿下还能亲身上阵不成?便是公主能做得出来,又如何令天下人心服?这就少不得需要一个宗室子弟以为配合。至于说到为什么会选择郡王殿下”,唐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后,微微一笑道:“宫变若是成了自然是好,但若是不成可就是逃不掉的十大逆之罪,经过去岁前太子宫变失败之事,又是在当今韦后气焰高张之时,以郡王殿下看来,方今宗室子弟中可还有谁能有殿下一般的胆识与心志?”。
“势大难制……”。
李隆基刚说了个开头,唐成已闻弦歌而知雅意,径直接过话头道:“公主殿下势力越大,便于一件事上越是执迷,而此事足以一解殿下之担忧”。
“什么事?”。
“天下大势!”,唐成幽幽一叹,“以先皇后之天纵奇才,经三十年准备登基为帝之后尤要临老遭变,遑论她人?而经由先皇后之事,我大唐实已容不得第二个女皇帝了,公主殿下执迷看不透的就是这个大势”。
闻言,久久无语的李隆基停住了脚下原本越走越快的踱步,比之刚才的废然而叹,此刻的他脸上重又显现出那特有的神采来。
见他如此,唐成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知道他这番话说进了李隆基的心里。是啊,他所说的本就是历史中李隆基所做的,又怎能不满意?而让他自己满意的是,只要两家顺利结盟,今天表现如此完美的他再经由李隆基向太平公主要一个进士科额度,还会难吗?
不可直中取,便于曲中求。公私兼顾,正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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