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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单二条胡同,翁同?府邸。
户部尚书翁同?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
十五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六岁状元及第,二十七岁入翰林院,次年便被文宗皇帝亲自破格擢为乡试副考官,先后典试陕西、山西两省,由此迈过了由翰林而入学政这道仕途上的天大关隘,自此开始平步青云。此后在户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工部尚书上一路兜兜转转,至五十二岁时便已是“在军机上学习行走”的末班军机。
虽然入值尚不足两年后就赶上了“甲申易枢”,被与恭王等四名军机大臣全班开缺,但相较“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的恭王和“原品休致”的宝?这两位政治生命基本终结的,以及降二级调用的李鸿藻和景廉这两位一蹶不振的,他翁师傅的“加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简直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而今天文廷式造访翁府,看重的也就是自己这位“恩师”当年经历的这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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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希,你我既然有师生之谊,那我这府上,你平日里自可多多走动,只是下次若来,就不要做这些迎来送往的官样文章了。”,待家人上完茶后,高坐于首座上的翁同?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却不由得出声称赞道,“不过你这虞山绿茶却也当真不错。”
“老师是知道学生的”,端坐在下首的文廷式微笑着道,“学生一个穷翰林,每月除了自己赢得的那份供奉外也就再没什么进项……”
文廷式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白净面皮,容长脸,留着墨黑两绺八字髭须,平日里不太喜修边幅,但却自有一番名士气度,此时将一番自白款款道来,更显得不卑不亢,应对得体:“而学生也素知老师清廉自律,自然也不会去做那些蝇营狗苟之事以辱没师门,至于今天之所以送些虞山绿茶给老师,也不过是为了‘尊师重道’四个字而以。”
“道希这话说得不错!”,翁同?放下茶杯,捋着颌下的花白长须,说道:“大丈夫取功名,立功社稷庙堂,其志固然可嘉,但功名二字乃身外之物,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如此方不负圣人的教化。道希今日既然已身为编修,那更当严谨自持,于课业上多下功夫,只要自己有真才实学,如今圣天子在位,自然也不会任明珠暗投。”
“老师这话说得极是!学生自当凛遵。”,文廷式见翁同?山水不露,如诉家常般便切入政治,心下对自己这位老师的工于心计倒也暗自叹服――所谓“更当严谨自持”,实际是在点醒自己,只要自己稍稍收敛些平日了恃才放狂的名士做派,那凭借自己当年在广州将军府的那段渊源,一旦时机成熟,当今这位“圣天子”自然会有大用。
而恩师既然已经做出了如此提点,那么自己这个学生的孝敬,似乎也应当奉上了……
“老师”,文廷式在座椅上恭敬的欠了欠身,继续道:“学生此来,其实也是有一事相求。”
“嗯?”,翁同?微微一怔,不动生色的问道:“何事?”
“学生新近和友人一起做了篇文章……”,文廷式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一篇文章来,“反复推敲后,总是深感文理颇有不通之处,故特来请老师雅正。”
“哦?!”,翁同?微微一笑,说道,“道希的文章,自然是好的。”,一边说着,他已经将那一纸文章接了过来,又从衣兜内取出个黄梨木的眼镜盒,拿出水晶眼镜戴了,这才低头细细浏览起来。
良久之后,翁同?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笺。
“道希这篇文章,当真是大手笔!”,翁同?不动生色的继续道,“虽言词略有些激烈,但这‘孝悌’二字却还是拿捏得住的,只是这字……”
翁同?有将那张纸拿近了看了看,说道:“似乎却不是道希的笔迹。”
“这的确不是学生的原文”,文廷式仍是那副弟子见门师的恭谨模样,“此文乃是学生和学生的多年知交,礼部的志锐侍郎一同撰写的,因学生的字较公颖为差,故在最后眷抄时还是借用了公颖的那支妙笔。”
翁同?的眼中霍得一跳――志锐?
他他拉?志锐,字公颖,满洲正红旗人,其祖父是曾任陕甘总督的裕泰,其父长敬曾任四川绥定府知府,叔长叙,曾为广州将军,而志锐自己也是满人中的一个异数,光绪六年时便已中了进士,随后选庶吉士,授编修。累迁詹事,擢礼部右侍郎,俨然已是满人中的一颗政治新星。
志锐是文廷式的至交,这翁同?早已知晓,可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一个礼部侍郎加一个尚不入流的翰林学士,又如何有这样的胆子敢来游说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去上书作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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