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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要到雁鸣岭去?”左彦问道。

徐荣点点头,对侍从说道:“告诉丁大人,立即集结人马,我们去雁鸣岭。”侍从匆匆跑了出去。

“俊义,目前原平城有多少民夫?”

“十万民夫。”左彦说道,“现在仲渊正带着他们在五里亭搬运粮食和军械,到了晚上,他们还要到战场上搬运死伤士卒,人员的确紧缺了一点。如果积云岭开战……”

“晋阳的五万屯田兵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唐放已经带着他们驻扎在滹沱河岸。”

徐荣想了一下,说道:“命令他们立即往积云岭运送粮食和武器。”

左彦吃了一惊,“大人,这时候就往山上送东西,会被鲜卑人发现的?”

“鲜卑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决和犀利。”徐荣拍拍左彦的肩膀,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安慰道,“发现了,也无所谓。你要注意身体,不要累垮了。”

“子烈,你也要保重。”

从雁门关撤下的两千士卒经过半天的休息,体力已经恢复了许多。此时他们骑在马背上,个个神情兴奋,精神抖擞,对即将赶去的战场充满了期待。为了让他们保持充足的体力赶到战场,左彦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两千多匹战马。

丁原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望着逐渐走近的徐荣,脸『色』很难看。他带着三千人来到雁门关,血战一个多月后,已经剩下不到八百人了。他原先以为徐荣会让他们坚守原平城,休息几天,但没想到,仅仅过了四个时辰,徐荣就命令他集结队伍,再赴雁鸣岭战场。雁鸣岭上有十万黄巾军,难道还缺这从雁门关下撤下来的两千疲惫之兵。他不明白徐荣是什么意思,他想问问。

徐荣驻马立于士卒们面前,眼含感激之情。

连日来的征战厮杀,徐荣很憔悴,他那象门板一样魁梧的身躯也变得单薄起来。丁原久久地注视着,长叹一口气,再也没有任何怨言。一个中郎将大人象一个普通士兵一样率领全军士兵浴血奋战,就这样的上官,你还能埋怨他什么?还能说他无情无义吗?

徐荣拍马走近丁原,看了一眼他受伤的手臂,低声说道:“丁大人,你留下。”

丁原笑笑,说道:“河内兵是我带出来的,我虽然不能把他们活着带回去,但最起码我要和他们死在一起,否则,我这个上官还是人吗?大人放心,我不能作战,但我可以掌旗,我可以带着将士们冲锋陷阵。”

随在丁原身后的吕布、张辽、张扬等一帮大小将领闻言震撼,个个目『露』敬佩之『色』,齐齐向他躬身行礼。

徐荣欣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拨转马头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侍从们紧随其后。徐荣看看天边血红的夕阳,然后慢慢举起右臂招了招,战鼓霎时擂响。

汉军缓缓走在城中的驰道上,闻鼓而来的百姓们聚在路旁,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去。许多人眼含泪花,朝队伍中的亲人挥手告别。雁门关许多士卒的家人都逃到了原平城,他们上午聚集在路旁看到亲人安然归来的时候,曾经兴奋的哭喊跳跃,但仅仅过了几个时辰,他们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赶赴前线作战了。人群中传来了哭泣声,一个母亲紧紧地追随着队伍,高声哭喊着儿子的名字。那名士卒泪流满面,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轻轻地挥了挥手。城中的气氛显得肃穆而又悲凄。

张辽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他们站在路边,互相搀扶着。母亲在无声的流泪,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好象担心自己会突然消失了一样。弟弟张震到了幽州,至今渺无音讯,而自己又要再上前线,生死未卜。张辽望着老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妹妹,想起他们从马邑一路南逃的悲惨,想起他们日夜担忧的面容,心里一阵痛楚,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他恭恭敬敬地给父母躬身行了一礼,再也不忍看悲痛欲绝的母亲一眼,打马疾行而去。

“哥哥……”听到年幼的妹妹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张辽心神俱痛,泪水悄然落下。

五里亭,营帐林立,人声鼎沸,车马如云,数不清的民夫匆忙地跑来跑去,紧张地忙碌着。

李玮打马迎上徐荣,惊讶地问道:“大人要上战场?”

徐荣策马而行,也不停下,也不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大人,今天的战何时结束?食物何时送到雁鸣岭?”

“你听张大人的命令,我现在只是一个到前线杀敌的士卒。”徐荣挥挥马鞭,说道,“医匠和『药』材都很充足吗?”

“按照大人的命令,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李玮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民夫和伤兵都集中在这里,如果雁鸣岭……”

徐荣恍若未闻。

“大人,我看,还是把伤兵运进城里医治较为妥当。”

徐荣目视前方,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知道,这个战场上所有的将士都知道,此仗有进无退,即使败了,也要让鲜卑人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他看了李玮一眼,神『色』坚定地说道,“没有人可以退回原平城,没有。”

李玮拉马站住,望着徐荣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沉重若铅。大人如此匆匆急着赶去雁鸣岭,还是因为没有十足的信心。他抬头望着天边火红的夕阳,仿佛看到了鲜血淋漓的战场,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筱岚,想到了自己深爱的妻子,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如醉如痴,心中竟然再无半丝惧念。

黄昏,雁鸣岭上激战正酣。

鲜卑人进攻到拒马阵中段时,遭到了黄巾军顽强的抵抗。孙亲遵从张燕的命令,集中了拒马阵后段大约五千兵力展开了疯狂反扑,双方在大约一里长的攻击面上,象拉锯式的反复厮杀,谁都无法再进半步。由于黄巾军先期受损过大,虽然占据了拒马阵的便利,但已经无法击退鲜卑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惨烈肉搏之后,黄巾军的人数越来越少,逐渐被鲜卑人杀得步步后退了。

王当踉踉跄跄地滚到血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撤下来喘息了,他浑身都是血迹,根本分不出哪是汗水哪是血水。王当趴在地上,闻着刺鼻的血腥空气,伸出舌头『舔』了『舔』黏乎乎的血土。他想喝水,他感觉自己的嘴里心里都已经干渴地冒火了,他狠狠地啃了一口混着血『液』的泥土,贪婪地咀嚼了两下。王当手脚用力,艰难地爬起来,吐出了嘴里苦涩的血土。战场上的杀声突然象打雷一样冲进了他的耳中。听到了,他又能听到了。王当用力抬起头,睁大一双呆滞的眼睛四下看看。

眼前到处都是奔跑的脚,血红的沾满了血『液』的脚,然后他看到了神情激愤的士卒,数不清的士卒,大家都在往前冲,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在往前冲。他看到一个士卒被一支厉啸的弩箭『射』中,奔跑的身躯突然横空飞了起来;他看到一个什长被长矛洞穿了尸体,仰面倒下,鲜血从他的胸腔内象喷泉一样『射』了出来;他看到掌旗兵被一把血糊糊的战刀砍断了双手,在地上痛苦地哀嚎惨叫,一个黄巾军士兵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提起他的脑袋冲了上去,又一刀砍死了那个鲜卑人,然后他一口气连剁十几刀,直到把那个鲜卑人剁成了碎块,几支长矛把这个疯子一样的黄巾军士兵钉死在了地上,临死他还死死地抱着那个掌旗兵的脑袋。

王当无力地笑笑,看到了天边的夕阳,红彤彤的云朵,突然那夕阳变成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那云彩变成了一条血河,王当吓了一跳,用力眨眨眼睛,却猛然发现天地间安静了下来,安静的甚至连风声都没有。王当疑『惑』地摇摇脑袋,转头向前看去,死尸,堆得象小山一样的死尸,绵延弯曲又象一道看不到边际的堤坝,血红『色』的堤坝。堤坝上数不清人纠缠在一起厮杀,拉扯,坠落,死去的士卒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在空中飞舞着,坠落着,然后摔在血水里弹跳着,溅起的血浪四『射』而起。

一个头颅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越过了堤坝,在漫天长箭当中旋转着,摇晃着,带起满天的血珠,掉落到了王当的眼前。头颅蹦跳着弹了几下,然后滚到了王当的脚边。王当迟疑了一下,伸手把它捧了起来。这是一个髡头脑袋,是鲜卑人的脑袋,满脸的大胡子,嘴巴大大地张开着,仿佛还在凄厉的惨叫。

凄厉的惨叫声由远而近,霎时清晰地传进了王当的耳中,王当大骇,忙不迭的地丢掉了脑袋,捂起了耳朵。一个躯体重重地摔落在王当在身边,鲜血连着内脏倾泄而出。王当蓦地瞪大了眼睛,这是自己的一个亲兵,一个跟了自己三年的亲兵,他死了,被敌人一刀切开胸腹死了。王当默默地看着,面无表情,既没有悲痛,也没有仇恨。那个髡头脑袋此刻就躺在自己亲兵的肠子里,张开的大嘴仿佛在吞噬着滚烫的鲜血。王当缓缓爬起来,俯身从那个亲兵手上拿过战刀,轻轻地把他一双痛苦的眼睛阖上了,“兄弟,你走好。”

王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突然举刀狂呼:“兄弟们,杀啊……”

“大帅,增派援兵,增派援兵。”黄庭大声叫道,“孙帅王帅已经支持不住了,再不派援兵,我们的人就死光了。”

张燕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背着手在木台上来回走动,一言不发。他就这样背着手,在木台上走了一下午,不知疲倦地走了一下午。

“大人,我带中军的三千人下去支援一下,把鲜卑人打下去。”张白骑焦急地说道,“拒马阵已经被鲜卑人拆掉了一半,如果再不把他们击退,到了半夜,这拒马阵就要被鲜卑人拆完了。”

张燕抬头看看战场,问道:“那里还有多少人?”

“大概还有八千多人。”黄庭以为张燕要派援兵了,急忙说道,“此时增援,还能稳住半个拒马阵。”

张燕想了一下,挥手说道:“命令各部,立即在高处点亮火堆,连夜再战。”

“大帅……”黄庭怒声说道,“士兵们不吃不喝,再打下去,就要死光了。”

“我们不吃不喝,鲜卑人难道就吃就喝了?”张燕冷笑道,“士兵们口袋里都有干粮,随便吃两口就可以再战,没有水,敌人的血难道不能喝?”

“命令孙亲和王当,誓死血战,绝不后退。”

“大帅,这样打下去,黄巾军要死绝了。”

张燕突然惨然一笑,指着山下列成方阵的八万大军说道:“你以为这一仗打完后,我们还有人吗?”

张白骑和黄庭黯然不语。

“把这两万人打完了,这八万人也就知道,此仗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张燕指着大军后方大声说道,“前面是凶残的鲜卑人,后面是滹沱河,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如其逃跑掉进河里淹死做个胆小鬼,还不如为了大汉国,轰轰烈烈地战死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再战,战死为止。”张燕猛然回首狂呼,“擂鼓,给兄弟们助威……”

雁鸣岭上,拓跋锋坐在火堆旁边,专心致志地用一把精制的小刀割下一片薄薄的鹿肉,然后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拓跋晦斜躺在对面,闭目养神。拓跋貉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说道:“大人,豪帅,这黄巾军比豹子的军队还强横,不狠狠地打他们一下,他们是不会撤退的。大人,让我带人冲上去吧。”

拓跋锋就象没听到一样,低头割着手上的鹿肉。拓跋晦眯着眼睛看看他,挥手道:“命令骑兵都歇着吧。”

“豪帅……”拓跋貉怒睁双目,高声吼道,“再不支援,拓跋寒的人马就打完了。”

“打完了好。”拓跋晦翻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低声说道,“打完了好。”

拓跋貉气得大吼一声,望空劈出一拳,怒气冲天地走了。

徐荣带着两千士卒缓缓走近了火光冲天的战场。

黄巾军望着徐荣的战旗,先是一愣,接着是敬佩,再接着是热血沸腾,举臂狂呼起来。徐大人回来了,他和我们一样,要誓死血战。

早上,当徐荣带着雁门关士卒穿过战阵回去的时候,许多黄巾军将士都用异常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们。徐荣走了,雁门关的汉军走了,他们再也不回来了,他们丢弃了雁门关,逃脱了鲜卑人的追击,把死亡留给了黄巾军,把生存留给了自己。但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徐荣就带着雁门关士卒又回来了,他们没有独自逃生,他们象兄弟一样,回来和自己共同战斗,共度生死。

张燕站在木台上,望着象波涛一样涌动的黄巾军,听着象『潮』水一般的欢呼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如果襄楷大师手执长剑奋战在惨烈的战场上,黄巾军将士又将是怎样的激动和勇猛?

“告诉徐大人,让他立即增援拒马阵。”

徐荣面带笑容,一边策马缓行,一边挥手向欢呼的黄巾军将士致意。

丁原跟在他身后,用钦佩地眼神看着这位年轻的中郎将大人。这位默默无闻的中郎将大人,只用一面战旗,两千士卒,就赢得了几万黄巾军将士的尊敬,激起了几万黄巾军将士的满腔热血和如虹士气。

雁门关将士在黄巾军如雷般的欢呼声里,人人神情激奋,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一步就垮到战场,开始血腥杀戮。

黄巾军军阵内的欢呼声惊动了鲜卑人。

拓跋锋凝神细听了一会,放下手上的小刀站了起来。他望着火光里的战场,小声说道:“黄巾军来了援兵。”

拓跋晦双手撑地,皱眉望着远处的黄巾军阵地,看了很久,说道:“让拓跋貉攻上去,今天一定要拿下拒马阵。”

徐荣吕布在左,张辽张扬在右,双方各带一千人,象两支利箭一般呼啸着冲进了拒马阵。

黄巾军得到支援,压力顿减,杀声陡涨,攻击的势头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马蹄轰鸣,铁骑奔涌,拓跋貉带着五千人马象狂飙一般杀了过来。

双方再度血战,血肉横飞。徐荣一手长戟,一手战刀,呼号向前,勇猛无敌。吕布更是势不可挡,每一戟击出,必有数人丧命。吕布下手无情,杀敌众多,遭到了鲜卑人疯狂的围攻。他夷然不惧,长戟上下飞舞,横扫竖劈,围在他周围的鲜卑人一会天上,一会地下,惨呼嚎叫,纷纷溅血而死。一个鲜卑人从马上飞扑而下,双手尚未抓到吕布的肩膀,就被他飞起一腿踢上了半空。鲜卑人大骇,再不敢近身,纷纷四散而逃。

强悍的雁门关士卒奋勇向前,酣呼鏖战。鲜卑人也是杀红了眼,咬牙切齿,吼声连连,誓死冲杀。

黄巾军的强劲攻击势头转眼就被『潮』水一般的鲜卑人打退了。

杨凤坐在武山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上,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崇山峻岭,笑着对身后的众将说道:“如果我死了,你们就把我埋在这里,我觉得这地方风景不错。”

“大人说什么笑话?”梁百武皱眉说道,“我们还没有开打,就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杨凤大笑,挥手说道:“好,好,不说了,不吉利。喊你们来,是因为雁鸣岭首战不利,大帅要我们提前出击。”

“今天才打就失利了?”

“大帅派人送来消息,说今晚拒马阵就要被鲜卑人攻破。”杨凤叹道,“鲜卑人的攻击力果然犀利,那么大的拒马阵竟然挡不了他们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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