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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叹:

白马缟素向阴台,彼岸遥遥数枝开;何必连坐罪无辜,总有报抵一处载。

且说这一夜,琼英辗转不能眠,只听厢房里鼾声如雷,一面好笑,似是隐隐知晓,倘若果真有些变故,这小小院落里,困不住那一头猛虎。

当真是一夜无事,待天明,有侍女奉着银盆,盥洗的送来,方再门外走动,那头便有应声,竟是昨晚间那几个,各自眼目潮红,也换了一身素服,便在发髻上,也不敢将招展钗子,略略挽住,顺常垂下。

待洗漱罢了,琼英不敢大意,往来赵楚处问话,许是昨夜里事故,那使女几个并不隐瞒,一个道:“昨日里,正是家主仇恨日,若非官人两个来,只怕一夜,虞家庄早血流成河。”

赵楚忙问端由,那使女道:“二十年来,家主无事不曾惦念仇恨,原是那一日,老家主在世,可怜家主高堂,本是偏房里出的,只为些富地,教个本房里的子弟,好生豪强,强要不成,便生歹毒,棍杖之下,一家五口归了土。”

琼英啊地一声,感同身受,赵楚皱了眉,道:“这世道,本便是如此,倘若血债血偿,那也无妨,倒是怎生个安排?”

使女道:“官人不知,自那一番变故,家主年幼,尚在襁褓,教个贴心的老管家,雪夜里以自家,自家小儿保得一命,可怜那老管家,竟也教那人们,只为斩草除根,杀了个家破人亡,家主自在下头长成,也是苍天可怜,教她记著了这端恨事,待垂髫之时,老家主辞世,他便使起了手段,将一番缘故道来,不曾打杀那厮们,便就作了家主位子,如今那人们眼看不能得保家业,暗地里又生了歹毒,要勾结官府里的,教家主及早发觉,已大小俱都拿下,只待一刀杀了,也算报仇雪恨,正有人来报,说是官人两个来,方就此关押,只看今日,往南拜了,祭拜那铁丘坟。”

琼英不解道:“甚么铁丘坟?”

赵楚道:“以坟头,以生铁浇筑,不教冤魂出入,正是绝后的手。”

琼英大怒,骂道:“世间怎有这般黑心烂肺的人?便是有惊天的仇恨,不该不教亡故的不能安歇,忒地狠毒,合该报仇。”

不多时,又将清淡的米粥送来,胡乱吃几口,赵楚又问:“只说你虞家庄,本是江南上虞的,怎生来了河北地界?”

使女道:“官人明晓,虞家庄,本是上虞大户,奈何朝廷里要甚么花石纲,眼见左近的大户,俱都因此亡了,又老家主在时,这里盘下了这处庄子,因此举家迁来,也是家主所为。虞家庄举家来此,也不过五六年光景。外头的庄户们,大多之前的来,因此算作二十年。”

正此时,外头哗然,似有百多人聚起,使女们闻声色变,忙教将那院门紧闭,道:“那人们,果然也有些根底,教人放了,眼看造起反来,只怕果然要出乱。”

赵楚心里道:“看这虞李,料人如掌握,倘若是我,也不能只将那仇人押了就此安心,只怕也是他手段,也要斩草除根,甚么籍口,都是算计。”

倒是琼英,绰起画戟道:“竟也是个苦命人,生受他许多,眼见危难,不如就此作个帮手。”

赵楚教她宁耐,命那使女几个,道:“将院门大开,但有一个来,看他哪里复去?”

使女们不敢听从,恼起琼英,挺画戟径出,往那门闩上一挑,外头撞进几个闲汉,眼见不是虞家庄的,只怕当是外头的浪荡子,持着短刀,见有能典当的,奋力来抢,一面笑道:“那老儿几个,徒徒送俺们花销,抢他一空,劫取几个娘子,大名府里消受去也。”

待看了琼英,见她手挽画戟,登时笑道:“原来也豢养几个帮手,最好拿了,看她这等模样,也合该咱们受用。”

只语只及此,教琼英手起戟落,咽喉里血涌如泉,早不能再活。

便此时,左近里院落中,哭喊连天,更有许多嬉笑之声,略略算计,只怕也有百多人趁乱,琼英飞身上马,回头招呼赵楚,道:“大郎身是好汉,如何不肯援手?”

赵楚叹道:“这一位庄主,心沉似海,只行事,难免忒无顾忌。”

原来怎地?

赵楚略略猜度,心里便知这虞李一番算计——那对手们招纳闲汉,他手眼通天如何不知?只自家登了这家主位子,时日不久,又有许多掣肘,只怕下头的人,敬服于他,上头本家里的,却未必真个心服。这一番,明知那对头们有算计,也知晓这等闲汉泼皮本性,不如送他良机,教他都来趁乱,趁势教这泼皮们,将虞家庄里本家,祸害一通,待将那对头们除却,也好再行收揽人心。

他也知这等手段,只是平生不爱,最是见不得累及无辜,便教那几个使女往僻静处藏身,取一把长刀,飞身上马,破开门扇往外头便走,与琼英道:“也是个领兵的,怎可不知人心?休看这一头乱起,只怕那虞庄主,心里暗喜不止。不见这里祸害的,都是本家里人?倘若不信,往城头上去看,寨门定早已封锁,休说外头杀入接应,里头的,一个也休要逃脱。”

琼英伶俐,也是一等一的,闻言哪里不知?

只她毕竟心下有一段仇恨,道:“自也知他,只这等贼,合该杀了才是。如今既收他的恩,看也是个豪强,不如就此报了,也好教大郎心安,怎生不好?”

两个前后冲脱而出,只看偌大个虞家庄里,乱走的都是人,也有烟火起处,渐渐往中心地带而来。有那手携妇孺的,后头几个闲汉,追赶不放,待慌乱处,急忙收拾起的包裹,倾斜一地,都是细软金银。

那闲汉们似并不收手,一面教同伴一路收捡细软金银,极似杀人为乐,但凡赵楚见了,一刀枭着首级,往那火焰驹銮铃下系了,血淋淋一把刀,左右冲突横行,不片刻,只怕早有三五十个命丧刀下,一时间,微微定了这厢,喝道:“放着要来趁乱的,取些财物,本不该挡道,奈何平生,最不喜这等贼,倘若再敢,见有一个,便是一刀。”

那虞家庄的,看他座下首级如麻,眼见是个杀神,却似见了青天,急忙往来求个周全,将那要趁乱了,也有不怕死的,叫一声喊,一起杀来,远远地,琼英将那飞石,蝗虫一般撒出,便有幸免的,哪里能快过火焰驹?

这一路来,渐渐平定,有那胆小的庄老,手指前头中心,道:“好汉既有肝胆,眼见这一群泼贼,不念庄主仁慈,偏来祸害,那一厢里危急,不如就此援手?”

赵楚心道:“这虞庄主,心有猛虎,只怕连累无算,果然见不得,他也不曾明说,不如就此依了这状老所言,也好事罢有个由头。”

于是顾不得身是客家,吩咐那主事的庄老,道:“只看你这里,也有三百五百汉子,想那漏网的,只怕不能安心,果真要保全老小家财,当聚起人手,时时防备。”

庄老道:“都依大官人。”

于是又这两骑,望定人声呐喊处来,眨眼间,只将那变故,都在眼下。

只见前头,一处大院,想是虞李所居,院墙高深,上头盘踞无算的汉子,灰瓶石头,却不使弓箭,井然有序,外头虽有三五倍的对手,不能冲将进去。

又蓦然一声喊,那院门陡然大开,里头杀出一队庄丁,俱有三分手段,两三个一队,七八个一伍,不避刀枪,将外头杀出一片空地来。

又一泼庄丁,自内里再复杀出,看他行动,如有号令一般,不过眨眼间,将那外头围攻的,又杀出一片空地。

便此时,院内一声号鼓,便在左近院落里,杀出怕不下五七百的汉子,个个精壮,十分剽悍,手持着朴刀长枪,冲入那人群里,见着便杀,不避老小。

赵楚谓琼英道:“可见这里,有丝毫乱处?这一个庄主,诚然是个人物,不必人说,十数年隐忍不曾发作,虽不知怎生翻覆取了这家主的位子,能容忍至此,只怕平生见过的,无人能及。”

又看那外头作乱的,自不知竟这一厢有算计,为庄内的杀出,先是吃了一惊,却教里头的不知谁,有几句分说,怂恿起最后的血勇,再遭这一厢的生兵围困杀来,登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行家里手,见果然有安排,望定空白处逃命的,多不胜数。

及此时,方见那怂恿的,几个苍头老者,却公推一个轻壮,是个读书人模样,约莫三十许年纪,眼见也没了主张,仓皇往四下里看来。

赵楚道:“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十年不成,果然如此。”

便见那院门大开,贴身的扈从,拥着虞李,立足阶上,戟指喝道:“贼安敢如此?眼见分崩离析,何不早降?”

那左右的闲汉庄丁们,闻声意动,倒是那秀才喝道:“且慢!放着如今,抗也是死,降也是死,左右不能活,何不随我,将这贼杀了,荣华富贵,俱各有份?”

那随来的,四下里看,不敢应声。

虞李那厢里,团团将他围困,少说也有上千人,又看那远处两匹战马,十分恐怖的下头,系的都是自家人头,马背上那人,只看便知千百人不可力敌,如何厮杀?

虞李更不搭话,一声喝令,院内墙头上,涌出无数弓箭手来,又在四周院墙上,立起了劲弩,弦声动处,血流如注,将个不甚宽阔地里,又添数十尸体。

待三发过后,只将寥寥几个江湖里的汉子,留在了那几人身畔。

便此时处,自远远地里,奔来一行人,引头的乃是几个老者,眼看衣衫整齐,形容慌乱,迎面叫道:“家主不可放却这几个贼,可怜本家,教他等洗劫,丧命者不知凡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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