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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安劝道:“可引三五百弟兄,也好护卫周全。”
赵楚道:“平白折损性命,济得何用?”
不待回应,飞马入城,石宝几人,昏沉沉又要随从,孙安只得教人拽了他几个马头,咬牙切齿一横心,往外头杀来。
但说赵楚独骑入城,正合七进七出,那劈面官军,教他杀寒了胆,不敢阻拦,只好放开,却有伶俐将校,上下吩咐,道:“这次既又入城,合该我等贪天之功,何必将大好i性命,在他马前舍却?只管教弓箭手把守城门,待他再来,乱箭攒射便是!”
这里城门,本便不是坚实的,一番死战,早已轰然倒地,官军也无可凭守。倘若好端端有时,将那城门紧闭,困也困死里头。
再入战团时,便是张叔夜,手脚也冰凉,以手扶额道:“这厮莫非铁铸铜浇的身子,石磨火锻的心肝,如何这般悍勇?当真世间第一人也!”
看那赤马如火,艳阳之下,三丈之外,灼气便息人的气。大枪到处,不死既逃,刀斧手弹压不住。
张叔夜细细看之,看那红马红人,身被刀伤数十处,暗叫弓箭手里善射的:“但有时机,射杀便可,功劳薄上,记你第一!”
那弓箭手几个,跃然大喜,往锦旗影里掩住身形,快眼看地明白,觑个空闲,瞄地正准,一箭没入赵楚手臂,一箭再中胸膛,又复一箭,刺破甲绦,让过腰眼,寸许都进了腹中。
赵楚这来回决荡,四肢百脉早已麻木,灵台中却愈发空明,正这一箭,疼痛清醒,低头看时,嘿然吐气,迎住这最后一拨的好汉,将那大枪,掂在马鞍上,咬住箭簇,扬首吐处,落在尘埃里。
又将那腹间箭杆,一把劈手拽出,肝肠横流,粉色通明。
那好汉里,尽皆大哭,叫道:“哥哥有用之身,明情张叔夜老贼施毒计,何必为我等不恤身?但去,此生无憾,来世还当鞍马之下,以供驱驰!”
听闻此言,赵楚勃然大怒,厉声高叫道:“单你等有义气,偏生赵楚贪生怕死?勿复再言,但有一人在,不肯丢弃!有赵楚在,便有今日义气在!”
一时间,众人奋发十倍勇气,披头散发,跣足刺面,双手挥不得刀枪,便合身扑上,以口齿,吞噬般咬杀敌手,死战半时,方行三步,遍地残肢,大凡断耳失目地,血海里漂流而起,触目惊心。
这一番,那张叔夜只觉一身的肉皮里,生出坟丘,满心冰凉,只一个声调心内叫道:“放着这般仇视朝廷,践踏法度的,今日若不能杀死,必成国家之害!”
又看关门便在眼前,他也不敢舍身往上,远远喝道:“休论死活,乱箭攒射!”
那好汉里,一个满面血污的,早断了一臂,口中衔刀,腰悬三五首级,大声而笑,道:“老贼不知人命贵贱,只听旁日里说是爱兵如子,原来乱箭攒射,不怕你家犬子丧命?”
继而十人大笑,继而百人大笑,又继而,似千万人大笑,只将西天丝缕白云,无颜敢看,悄然隐匿山后去了。
这一群汉子,眼见生死在即,尽皆被伤遍体,浑然却不知,便在百倍千倍于己的敌阵里,口衔断刀,手挽人头,放生畅快大笑,有人高歌,道:“老爷落地泼皮身,恶名如雷骂山东,他人视俺作牛马,俺看朝廷似蝗虫。胸中有义气,颈血赠英雄,俺家哥哥看青眼,就保哥哥坐龙庭。”
张叔夜又气又怒,厉声连喝放箭,一时间,刀斧手砍瓜切菜一般凶神恶煞督战,那官军只好松开弓弦,这歌声,戛然而止,却又有一人,嘶声又歌。
复又死,却又歌。
赵楚心如刀搅,蓦然一声暴喝,再往前杀数步,正在门洞之内,城头弓箭不得落下,眼见脱困在即,众人一声大喊,赵楚回马断后,又复杀出重围。
此时,城内再无接应的,那官军衔尾追来,且战且退,忽又见前头厮杀处,花荣箭壶里空空如也,一身白衣,染作夕阳落冈,又有一将,死不恤身,正是打虎将李忠。
赵楚但觉一身力气缓缓消散,心下一狠,扯住流出的肝肠,巨痛又起三分力气,却那肝肠,甲绦勒不住,当时扯出一条布带来,便在甲外,将那肝肠盘住,歇缓出几分力气的石宝众人眼见这厢,即来接应。
那官军里,便那恶战的,方才也见了,有见识的,知赵楚强弩之末,却看他血火里煎熬的杀神一般,竟盘肠要战,双腿瑟瑟,不敢急迫杀来。
却有官军里,白甲小将持枪而出,挺枪刺死几个怯战的,厉声喝道:“倘若不肯为国家出力,军法不容!”
他既有勇力,又有威名,众军不敢不从,登时又将数十好汉困在内里。
赵楚看得清楚,那官军十分有心,并不即刻剿杀,只钝刀一般,将些好汉,分明虐杀,待要返身再救,异变突起。
只看那好汉里,挺身拥出一个,面色看不得是谁人,高声叫道:“哥哥有义气,只这贼人,着实太多,宁耐教哥哥千金之躯,为俺们平白害了轻重?如今既不能生,众兄弟何不死战,青天白日里,大好水土,正合葬着你我的身!”
一言既出,从者大笑,口呼杀贼,纵声高歌,飞身往那官军刀枪丛中一跃,不过眨眼一时,尽送性命。
赵楚目眦欲裂,只想呼喝,早哑了嗓子,快马杀回时候,唯那呼者,教他取将出来,情知活命不得,心中悲痛。
那呼者却面色如笑,委顿马前,奋起最后一口气,问道:“只问哥哥,俺可算得好汉?”
赵楚看他拭了面上污血,登时认出,正是以家小为念离了清风寨的,却不知他何时归来。
当时点头,道:“上不负爷娘老小,下不复弟兄义气,百战而死,自古英雄好汉,皆如兄弟一般,如何算不得?”
那汉荷荷做声,大笑三声,掉转刀口往脖颈里一扑,登时气绝。
赵楚心痛,却目无点泪,缓缓道:“今日,兄弟既去,明日,底下相逢,俺却不悲伤,有如此弟兄,苍天不负俺来世间一遭!”
那官军里,有来抢功的,当是这汉也是个头领,却挥刀将这汉首级枭了,欢喜往腰间要悬,正是个偏将。
这一番,赵楚炸裂了肝胆,催动战马,往那人身处便杀,厉声叫道:“贼子休走,还我头来!”
那将大骇,慌忙便往人丛里便走,一面喝令部下阻挡。赵楚只看著他,那大旗卷在手中,右臂挟了大枪,但有挡路的,一枪刺死,挑在上头,如扬灰尘般,望定天空里一丢,连丢十八人,那将身前,已挡住了一员大将,青袍金甲,大刀关胜。
赵楚哪里管他,一心只要那一颗首级,一旗卷去,却落了空。
睁睛看时,便将那枪,并了火焰驹,再添勇气。
那马,奔腾如虎,蹄刨半壁风烟;
那枪,迅猛如雷,劈开一轮红日。
这一马一枪,化作一道红影,只听当一声响,关胜闷哼出声,背后里郝思文骇然叫道:“堤防短兵!”
关胜也瞧地清楚,红影里赵楚一手丢开那大纛,背后掣出金鞭,望定天灵盖落下。慌忙让开要紧处,后心里护心镜砰然破碎,一口甜腥不能阻挡,五脏六腑移了位,眼前金星四溅,若非马快,又一枪早丧了命去。
那大纛,本丢在空中,这迅雷一击已毕,仍尚未落下,赵楚带了金鞭,单臂一卷,又复落在手里。
这一合,伤了关胜,再不能战!
便这一番,那好汉里,又返身杀回数十条来,挥刀见人便杀,厉声高叫:“贼子休走,还我头来!”
关胜威名,军中盛传,竟一合伤败,几丧命枪下,那抢功的将,看呆了眼,教赵楚飞马赶上,喀嚓枭了首级,又俯身取了那好汉首级,低声念道:“好弟兄,险难处,便同死,有生路,辄同生,倘若就死,愿以青山一处,再复聚首!”
那数十条好汉,步行杀入军里,劈手揪住官军里骑者战马,再复一刀,砍断两截,飞身上马,啸聚赵楚身前。
当此时,寨里聚义千许好汉,只五百余生在,眼见官军心胆俱裂,趁隙往东再退半日,前有乱山,急切钻将入去。
且不问花荣如何回身杀来,也不问李忠怎生赶得及到,且看这清风寨里,火势将土木也燃着了,本是极骇人的,却张叔夜并不多看。
教他心冷的,这青天艳阳,灼灼如花,满地通红一片,非是火燎,也非光亮,那舍命以一当十的草莽汉子,虽生者已远远去了,他眼前,却似千百倍蜂拥而出,化作桀骜骁勇的鬼影,尸山血海中,便在这寨内外蹈舞。
这正是:
虽有上将满腹计,奈何好汉有强颈。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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