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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对他说就是了——大妈,我已经听说过关于克林的话了,我知道您为他心烦,所以今天才特意来看您。”
姚伯太太把身子转到另一面,同时脸上显出想要抑制感情的样子来,但是却又实在抑制不了,所以她索性哭着说:“哦,朵荪哪,你想他恨我吗?我所有这些年,都是为他才活着的,他怎么就忍得叫我这样伤心哪?”
“他恨您?不能,”朵荪安慰她伯母说。“只是他爱那个女人爱得太厉害了就是了。请您平心静气地把这件事看一看好啦,您千万要平心静气地把这件事看一看。他不能算是不得了地坏。我对您说吧,我认为他搞的这段婚姻,并不能算是顶坏的。斐伊小姐的姥姥家是个体面人家;她父亲是一个富于故事性的漫游者——像希腊俄底修斯1一流人物。”
1希腊俄底修斯:古希腊伊沙卡的国王,随征特洛亚,特洛亚攻下之后.乘船回国,遇风,漂流各地,十年之久才得回到祖国。希腊诗人荷马的史诗《奥德赛》叙说他种种经历。
“你这话并没有用处,朵荪;并没有用处。你的用意自然是好的了;不过我想你不必来替他辩护。我已经把两方面的理由都完完全全地琢磨过了,琢磨过许多次了。克林跟我,并不是生着气分离的,我们分离的情况,比生气还坏。让我的心都碎了的,并不是那种大发脾气的吵闹,而是他表示出来的那种一个劲儿别扭着非要往坏处走不可的态度。哦,朵荪哪,他小时候有多好——心又软又慈!”
“我知道,他从前是那样。”
“我真没想到,我自己养的,长大了会这样待我。听他说的那些话,仿佛我反对他都是要害他似的,仿佛我会诚心愿意他倒霉似的!”
“世界上的女人,还不如游苔莎-斐伊的,可就多着哪。”
“可是比她好的也很多很多呀;这就是让人难受的地方了。朵荪哪,原先你丈夫所以作出那些事来,也是她闹的,一点儿不错是她闹的,我敢起誓是她!”
“不是,”朵荪急急地说。“他跟她有意的时候,还没认识我哪,并且他那也不过是跟她闹着玩儿就是了。”
“很好;你说是那样就那样吧。现在翻腾那件事没有什么用处。儿子自己要瞎眼,当妈的有什么办法!为什么一个女人站在远处都看得见的情况,一个男人却近在眼前都看不见哪?克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啦——他跟我是再没有关系的了。唉,作妈的就得这样——把她最好的时光都牺牲了,把她最纯洁的爱都献出来,好保证受人鄙视!”
“您也太不肯将就了。您先想一想那些真正犯了罪的儿子们,叫母亲跟着在大众面前出丑的情况,您再为现在这件事难过好啦。”
“朵荪,你不要教训我啦,我不能听你教训。事情的结果超过了预先的料想,它的打击才严重;在他们遭到的事情里,这种结果超过预料的打击不见得比我遭到的更厉害:他们也许早就看到了最坏的情况了……我这个人,朵荪,天生的就不对头,”她带着悲惨的笑容接着说。“有些寡妇,防备前夫的子女,招他们生气,惹她们伤心,能把情爱转向另一个丈夫,再从头过起日子来。但是我这个人,可萎靡不振,轻弱无能,老一个心眼儿——从来没拿爱情当罗盘,也没有冒风冲浪的勇气,所以不会那样作。我一直就跟你大伯父刚一断气的时候那样,孤孤单单、怔了一般坐在这儿——从来就一点儿也没想把事态改善改善。其实那时候我还比较年轻,我要嫁了人,那我现在也许就又子女成行,可以从他们那儿得到安慰,这一个儿子不听话,也就不必在乎了。”
“您没那么办,那正是您更高尚的地方。”
“越高尚才越傻。”
“亲爱的大妈,您把这件事撂开,把心放宽了好啦。我不会长久叫您一个人孤单的。我要天天来看您。”
朵荪果真照着她这番话实行了一个礼拜。她总设法把这件婚事看得没有什么关系,告诉她伯母他们预备结婚的情况,并且说她曾被请参加婚礼。第二个礼拜,她有点儿不大舒服,就没能来。至于那些基尼,却还没作任何措置;因为朵荪总不敢再对她丈夫提用钱的话,而她伯母却又非让她提不可。
刚好在这时候以前有一天,韦狄正站在静女店的门前。原来除了那一条穿过石南、通到雨冢和迷雾岗的陡峻小路而外,还有一条比较纡回、比较平坦的路,在静女店前不远的地方,由官道岔出。在这一方面,只有这一条走得车辆的路,通到舰长那所偏僻的住宅。韦狄站在门前的时候,只见靠这儿最近的市镇上的一辆轻便小马车,正从山上沿路往下跑来,到了店门前面的时候,赶车的小伙子把车停在门前买酒喝。
“你是从迷雾岗来的吧?”韦狄问。
“不错,他们岗子上正往上运花花丽丽的东西哪。有人要办喜事。”赶车的说,说完了,就捧着酒碗,埋头痛饮起来。
韦狄以前连这件事的影儿都不知道;现在忽然听见了这个话,他整个的脸上立刻就现出痛苦的样子来。他转身走进过道儿,在那儿待了一会儿,才又走了出来。
“你说的是斐伊小姐吗?”他说。“怎么回事——她能这么快就结婚?”
“俺想是老天爷叫这样,再加上有一个合适的小伙子吧。”
“你说的是姚伯先生吗?”
“正是他。他跟她已经磨了一春的工夫了。”
“我想——她叫他迷得很厉害吧?”
“他们的管家告诉俺,说她叫他迷得要疯了。给他们看马的那个小伙子查雷,也叫这件事闹得昏头昏脑的。那傻东西就叫她迷得要疯了。”
“她活泼吗?她快乐吗?这么快就结婚?——呃!”
“也并不见得太快吧。”
“不错;不见得太快。”
韦狄进到里面那个空屋子里去了,心里痛得很异样。他把一只胳膊肘支在壁炉搁板上,用手捂着脸。朵荪进了那个屋子的时候,他并没告诉她刚才他听到的新闻。他对游苔莎的旧情又燃烧起来了;而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就是由于他发现,另外有一个人,要把她据为己有。
渴望难得的,腻烦现成的;稀罕远的,讨厌近的;这就是韦狄的天性。这本是富于伤感的人真正的标志。韦狄热烈的感情,虽然还没发展到真正有诗意的程度,却是够得上标准的。他可以说就是爱敦荒原上的卢梭1。
1卢梭:他的生活性格,见他的《忏悔录》。为人缺乏坚定意志和道德原则,和女人都无正式结合,且后来都不欢而散。有人说他有近于疯狂的敏感,自相矛盾的道德,永远渴想不可得到的那种满足感官的美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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