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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巴黎,”她嘟囔着说,只听嘟囔的声音差不多就等于叹息。克林当初对她讲巴黎的时候在她心里给她种下的那种想到巴黎去的愿望,她从前连一次都没对韦狄说过;而他现在,不用特意去作,却就正有可以满足她那种愿望的能力。“你心里老念念不忘巴黎,是不是?”她接着说。
“不错,我认为巴黎是全世界美丽的中心。”
“我也是那样的看法!朵荪要跟你一块儿去的了?”
“她要是愿意去,那是自然的。不过她也许愿意在家里待着。”
“这样说起来,你要到处游逛,我可得一直在这儿死守了!”
“我想是吧。不过这该怨谁,还用我说吗?”
“我并没怨你呀,”她急忙说。
“哦,我还以为你怨我哪。要是你果真有怨我的意思,那你就想一想,有一天晚上,你答应了我在雨冢上等我你可没去那一回好啦。你给我写的那封信,叫我看着的时候心疼极了,我只希望你永远不会那么心疼才好。咱们就是那一回才分道扬镳的。跟着我办了一件事,办得未免有些匆忙。……不过她这个人很好,所以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
“我也知道,那一次得怨我,”游苔莎说。“但是可也并不是每一次都怨我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啦,谁叫我生来不幸,容易过于突然就动感情哪?哦,戴芒啊,你不要再责问我啦——我受不了啦。”
他们两个默无一言地往前走了有一英里多地以后,游苔莎忽然说:“你往这儿走,不是越走越远了吗,韦狄先生?”
“我今天晚上不管往哪儿去都成。我陪着你往前走到那个能看得见布露恩的小山那儿吧。天太晚了,你一个人走叫人不放心。”
“你不要麻烦。我这绝不是非得出来不可。我想顶好你还是不要再陪着我往前走啦。这种事情,人家知道了,一定又要认为奇怪了。”
“很好,那么我离开你好啦。”他冷不防把她的手抓住了吻了一下——这是她结婚以后第一次。“那个山上是什么东西的亮光?”他接着说,好像是掩饰他那一吻似的。
她往那儿看去,只见一个颤抖不定的火光,从他们前面不远的一个小土房敞着的那一面儿射了出来。那个小土房,以前她看见老是空着的,现在好像有人在里面住了。
“你既是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游苔莎说,“那你看着我平平安安地走过那个小土房,可以不可以哪?我以为在这一左一右,应该和克林碰见。不过现在既然还看不见他,那我就走得快一点儿,不等他离开布露恩,我就赶到那儿好啦。”
他们朝着那个草皮盖的房子走去,走到靠近的时候,只见里面的火光和灯笼光,清清楚楚地照出一个女人模样的人来躺在一堆凤尾草上面,一群荒原上的男男女女,围着她站在那儿。游苔莎没看出来那个躺着的人就是姚伯太太,也没看出来站着的那些人里面就有克林。她走到近前,才看了出来,跟着就急忙用手把韦狄的膀子一摁,同时打手势,叫他从草皮房子敞着的那一面儿躲到暗地里去。
“那是我丈夫和他妈,”她声音错乱地打着喳喳儿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能上前去看一看再告诉我吗?”
韦狄从她身旁走开,往草皮房子后面去了,待了不大的工夫,游苔莎就看见他打手势招呼她,她就也往他站的那儿去了。
“原来是病得很厉害,”韦狄说。
从他们的地位上,他们能听见草皮房子里的动静。
“我想不出来她究竟是要上哪儿去的,”只听克林对另一个人说。“她显而易见是走了很远的路,不过就是刚才她能够说话的时候,她也不肯告诉我,她是要往哪儿去的。你看她究竟碍不碍?”
“我看危险的成分很大,”只听一个声音沉吟郑重地回答,游苔莎听出来,那是本地那个唯一的医生的。“蝮蛇咬了固然厉害,不过这是极度的疲乏把她弄趴下的。我的印象总觉得,她走的路一定了不得地远。”
“我老告诉她,叫她在这样的天气里,不要走路走得过多了,”克林痛苦地说。“你说,我们用的这种蝮蛇油有效吗?”
“呃,那是一种很老的法子了——我想是从前捉蝮蛇的人用的法子,”医生回答说。“霍夫曼1和米得2都说那种油极有效,阿背凤达纳3,我想,也那么说过。毫无疑问,在你们现在作得到的办法里,那不失为一种好办法。不过,有些别的油,也许和它一样地有效。”
1霍夫曼():德国医学家。
2米得():英国医学家。
3阿背凤达纳():意大利医学家。阿背,法文称呼,相当于英文之“”,不过亦可推广而用之于教授,教员等。凤达纳曾为比萨大学教授,故以是称之。以上三人,皆有医学名著,特别讲中毒医法。
“快来呀,快来!”只听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急急地说;跟着就能听见克林和医生,从草皮房子后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冲到前面去了。
“哦,这是怎么啦?”游苔莎打着喳喳儿问。
“刚才说话的是朵荪,”韦狄说。“那一定是他们把她叫来了。我想仿佛我应该进去看一看——不过我又恐怕有碍处。”
待了许久,草皮房子里那一群人都鸦雀无声;后来只听克林用痛苦难过的声音问:“哦,大夫,这是怎么啦?”
医生并没马上就回答;停了半天才说:“她眼看就要不中用了。先是她精神上受了一番打击,再加上体力上的疲劳,可就一下把她交代了。”
于是就听见有女人们的哭声,后来是静静的等候,又后来是不敢出声儿的喊叫,又后来是奇怪的倒气声,又后来是痛苦的肃静。
“都完了,”医生说。
只听草皮房子后部远一点儿的地方,那几个乡下人嘁嘁喳喳地说:“姚伯太太过去了。”
差不多就在那时候,那两个暗中瞧着的人,看见一个衣饰古板的小孩儿,从草皮房子敞着的那一面进去了,那正是苏珊-南色的孩子,所以苏珊就往前走到草皮房子的敞口,悄悄地摆手儿叫他回去。
“妈,俺有一样事告诉你,”他尖声喊着说。“在那儿睡着了的那个老婆子,今儿跟俺在路上一块儿走来着;她嘱咐俺,说叫俺告诉你,就说俺看见她来着,说她是一个心碎了的老婆子,叫她儿子赶出来了。以后俺就来了家了。”
一种错乱的啜泣,像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发出,游苔莎听见了,微弱地倒抽了一口气说:“这是克林——我一定得看他去——不过我敢去吗?不敢;走吧!”
他们两个从草皮房子左近走开了以后,游苔莎哑着嗓子说:“这可得怨我了。我的灾难还多着哪。”
“那么你到底没让她进门了?”韦狄问。
“没有;所以才出了所有这些漏子!哦,我怎么办哪!我别往他们中间乱掺啦;我要一直地回家啦。戴芒,再见吧!我现在不能再跟你说话啦。”
他们分了手;游苔莎走到前面第二个小山上的时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凄楚的行列,正在一个灯笼的亮光下,从草皮房子往布露恩进发。但是却哪儿也看不见韦狄的形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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