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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和薛师兄绕着文山路, 不, 准确的说是绕着整个城西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有带着女儿的单亲妈妈家庭。

不仅没有单亲妈妈, 还多的是柳眉倒竖的年轻女人拎着把刀边剁菜边和自己丈夫吵架,风风火火的:“闭嘴死鬼,你碗里的枸杞都是老娘给你赚的!”丈夫一般都是笑嘻嘻的,也不在乎, 继续喝碗里泡着枸杞的酒。

所以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所以……项老的猜测可能是错的吗?”江晚找了那么多家、和那么多个陌生人打招呼,现在有点累, 坐在大石头上,用手去揪河边一簇一簇的高草。

且安城城西有一条河,刚好擦过城市边缘, 流进高草丛中。

这些高草普遍有三米多高, 约莫一层楼的高度,显然不是自然生长而成,而是被用过什么术法。

草丛极其茂盛, 绿意盎然, 而且草质坚硬,不小心碰到甚至可能会割伤手。

“有可能。”薛怀朔点头,见她在揪草玩, 伸手帮她服了服帽檐, 将她的容貌遮掩住,叮嘱了一句:“你小心手,西灵元君应该在高草中设了禁制, 把自己的行宫府邸和外界隔绝。”

江晚:“西灵元君也很喜欢闭关吗?为什么动不动就不和外界往来啊?”

薛怀朔:“不知道,西灵元君向来低调,她应该也是仅存的、历经了四次元会运世的上仙。”

江晚皱眉:“四次元会运世我知道:西灵元君的母亲太真玄女创造人族、天之四灵时代、东岳君划分鬼界,还有现在三清道祖创立上仙界。但是,西灵元君都活了那么那么久了,她怎么才是上仙啊?她不应该很厉害吗?”

薛怀朔思索片刻,说:“可能她自己对参悟大道不太感兴趣,她作为太真玄女的女儿,她母亲又那么偏心她,要是有进取心,根本就不会轮到天之四灵开启元会运世。”

江晚忽然好奇道:“那西灵元君的父亲是谁啊?好像从来没听人提过。”

她话音未落,忽然察觉到一阵奇异的音波从高草丛中漫出,一定要形容的话,有点像火焰烧旺之后黄色的火舌边缘,那里有灼热的音波。

薛怀朔眼疾手快,立刻把自己师妹护到身后,紧紧攥住她的手。

高草仿佛海浪一样,居中分开一条路,浓绿的草浪尽头,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在快速接近。

那女子高眉深目,凤眼琼鼻,樱桃小嘴抿得很紧,有股不怒自威的意思——这么说,她虽然面容年轻,但是那股气质任谁一看都知道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穿着石青色和宝蓝相搭配的衣裙,缀青金石、绿松石、珍珠、珊珊为垂褂物,一眼看去应接不暇,仿佛全世界所有的好东西都在她手边,为她所有。

西灵元君。

江晚心里立刻出现了这个名字。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离开自己的府邸宫殿了,飞出高草之后很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且安城池,大约如今这个陈旧又灰扑扑的败落城市和她印象里那个因为金矿兴盛的淘金之地差别太大了。

但是她只是停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一点,扫视地上凡人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然后就径直往城市中心飞去了。

那里是城主居住的府邸。

城主居住的府邸据说形制一直没怎么变过,只是按原样翻新,而且城主居住的府邸自然是整座城市最高最醒目的建筑。

江晚看见刚才还十分喧闹的市集几乎是立刻安静下来了,他们齐刷刷地迎头看向此地的庇佑神——已经上千年没有出现过的庇佑神,她的形象早就被本地居民口耳相传,变成了城西那一片连绵无际、永不枯萎的高草。

这个时候江晚心里忽然跳出来一个十分荒谬的设想,她喃喃问:“师兄,你说,可不可能弘阳仙长每次来且安探访的人……就是西灵元君?”

薛怀朔凝眉在注视刚才自天际飞走的高调女子,然后他转过头来,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而是说:“西灵元君的三昧是可以看见其他人的……欲念。”

其实只要修为和薛怀朔相近,哪怕是略弱于他,薛怀朔都没法一眼看破对方的三昧,要用修为扩大三昧的范围才可以。

但是由于没多少人和他修为相近,最近碰见的一个是前任辰星星君乔五儿,所以他的三昧一直屡试不爽。

江晚:“欸!所以她才用那样的眼神看其他人!她一眼看穿了他们在想什么!”

这个三昧和师兄的三昧有一点点像,但师兄只能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撒谎,她只能看见人心中负面的东西。

刚才被西灵元君撕开的禁制、分开的高草开始缓缓聚拢,江晚看见一只紫红色蟋蟀在草叶上一跳,然后纵身跳进高草堆中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上千年没有管过凡间事由的西灵元君怎么忽然出关了?

人群里在讨论刚才从半空中飞过的华衣女子,人声沸腾,又杂又乱,江晚什么也听不清,只听见自己师兄的声音清冷:“我们回去吧,既然城西一时找不到,先去处理一下空法观主那里的事情,你的病要抓紧,这边可以放一放,有空再来慢慢找。”

虽然很高兴师兄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但是江晚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没事的,我的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先找找弘阳仙长的线索吧,不用管我的。”

薛怀朔摸了摸她的头,温言说:“听我的,走吧,我们得赶在敖烈前面把事情弄清楚,要是没沟通好他手一快把人给杀了呢。”

江晚被他说服了,于是随便捏了个隐身术,便和他一起腾空而起,往正元山去了。

他们到正元山的时候,正好碰见空临要出门,他身上满满当当塞着几十个信封,穿着黑衣,应该是要下山去通知那些被江晚捡回来的亡者的家属。

江晚和蔼地拦住他:“等一下,待会儿我可以帮忙带你下山,现在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

空临看了她一眼,嘴唇已经含着笑意了,和气地放下东西:“您说。”

江晚他们早上出门的早,现在走了一圈折返回来,山上也不过日头刚盛,阳光虽然没有丝毫暖意,但看着也朝气十足。

和美少女聊天有益身心。

江晚开门见山:“是你杀了你同门的道士,并且把他们推下山崖的吗?”

空临:“……”

他大约没想到会被这么突兀、光天化日地问到这个问题。

话本里做了亏心事,要么被人发觉偷偷勒索,要么闹上公堂官府羁押,但绝不包括被一个漂亮姑娘笑意盈盈地问“杀人的就是你吧?你实话告诉我。”

薛怀朔见他不语,随手捏了个术法,一柄薄刃出鞘,蹭地把他整个人钉在了笔直的悬崖峭壁上。

薄薄的刀刃就紧贴着他的皮肉,不知道刀身是什么材质,凛冽的寒意仿佛清晨的山泉,穿着白衣和斗笠的年轻男人声音清晰:“好好回答,否则后果自负。”

空临摇头:“杀人的不是我。”

江晚作为一个经常应付甲方和老板的社畜,立刻听出了他的话术,顺着他的话继续问:“所以是你把那些人丢下山崖的?”

空临:“……”

见他沉默不语,薛怀朔的那柄薄刃立刻方向一偏,往下一挪,感觉刀刃前方就是肩胛骨才停下来。

血从他的肩膀上流下来,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痛叫出声,而是又咬牙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这刀不是扎在他身上的一样。

薛怀朔正要再给他来一刀,空临忽然开口了:“是我丢下去的。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尸体了。”

江晚立刻开始下一个问题:“是谁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

但空临还没回答,江晚忽然听见了盆子坠地的声音,陆姑娘脚边是一个木质脸盆,脸盆里还装着几件脏衣服,她好像是正要去洗。

见江晚看过来,她原本是用手捂住嘴的,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提高音量说:“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我是妖怪!我也不想杀他们的!我就是控制不住!都是我的错!道长是为了掩护我才这样的!要怪就怪我吧!”

……啊?

师兄不是说陆姑娘就是个人类吗?

她在干什么?说自己是个妖怪?

江晚睁大眼睛,她的表情很吃惊,陆姑娘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她的眼睛有点红红的了:“还有江姐姐你收敛回来的那些尸体,也都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醒过来的时候手上就都是血了,我之前还以为我是无辜的……我不知道,我身体里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

江晚越听越糊涂,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师兄,觉得稍微心安一点,也不敢离她太近,说:“你慢一点,不要急,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姑娘这么一会儿已经哭开了,不停地在抹眼泪:“我家就住在正元山下,爹娘都走得早,我没钱老饿肚子,是观主让我来观里帮忙干活,到来观里来吃饭。其实我也没干什么活,那时候观里也没钱,我们一起吃稀饭,吃野菜。我总想着,反正我爹娘也没了,不如干脆到观里来做个坤道……”

她话说得啰嗦,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而且时不时哭得说不下去:“后来空临道长来了,慢慢观里就好起来了,可是山下开始有人失踪,有一天我就发现自己手上有血……一定是我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它每天晚上出去杀人把人变成怪物……我是个妖怪……”

“还有一天,我发现自己醒过来,身边就都是那些怪物,只有我自己是好好的……肯定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干的,观主他们找过来,我还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们回去的路上我又失去知觉了,再醒过来发现和观主他们一起去的道士都不见了。”

“虽然空临道长说是他遣散了人,但是我知道他是在骗我的,只是想让我安心,肯定是我把人杀了,观主和空临道长都对我那么好,观主还借口说自己病重传染人,所以才遣散其他人的,呜呜呜可是我……”

那姑娘红着眼圈,低头说:“我知道我该死,你们带我去见城主吧,就是……不要说是观主包庇我,是我强迫观主这么做的。”

被钉在山崖上的空临看着她,他的眼神几乎读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他轻轻说了一句:“人虽然是你杀的,但你是个好姑娘,你只是……运气不好。”

江晚被如此迅猛推进的节奏搞得措手不及。

放正经推理小说里就是,侦探刚开始对口供,问了路人两个问题,然后凶手冲上来跪在他面前哭泣着诉说自己杀人的流程时间加动机。

她的爱好不包括看犯罪推理小说,脑海里在谨慎地按陆姑娘的说辞铺时间线,一步一步地小心核对,试图从这个逻辑自洽的故事里找出破绽来。

江晚还没理出个所以然,忽然听见自己师兄冷冷地说:“人不是你杀的。”

咦咦咦?

薛怀朔忽然抬眼看向岩壁上钉着的那个人,问:“我第一次到正元道观来,你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什么?下毒?江晚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存在过,惊讶地看过去。

空临:“因为我怕你是发现了尸体上门来试探的,万一在哪里看破陆姑娘的事情,索性一并下手以绝后患。所以后来发现你只是需要夏冰冬青我才那么爽快地给了你,因为我们观主根本就没病,他只是为了陆姑娘在装病。”

逻辑完全没问题,江晚开始动摇,心想这且安城真的邪门,双重人格到处都是,会不会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导致群体性心理创伤吧。

有挂的薛怀朔却并不为所动:“你撒谎。”

他看了一眼哭得抽噎的陆姑娘,又把视线转回来:“她说的话都不是撒谎,但是你在撒谎。”

薛怀朔的三昧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这么说吧,如果一个人杀了人却说自己没杀,他能看出这个人是在说谎。

但是如果一个人误杀了人,但是那个人没意识到自己杀了人并且说自己没有杀人,薛怀朔只能看出这个人说的是真话,但是没法判断他是不是真的没杀人。

不过也够用了。

薛怀朔继续发问:“陆姑娘既然只是个普通人,她就算体内还有另一个人的意识,也不可能把人变成活尸。所以你告诉我,真正杀人的是不是空法观主?”

没有读心挂的江晚完全跟不上节奏,但是她知道师兄这么问肯定有他的理由。

空临笑着摇头,难为他一直这么镇定,好像肩膀上的伤口完全不存在似的:“我们观主?你看他那个模样,整天恨不得以身饲鹰,他杀人?哈哈哈哈,他怎么可能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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