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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两年多,第一次回家的涛涛格外激动和兴奋,穿着一身绿军装到处走到处逛,婷婷要他待在家理尽量少出去,他不以为然的说:“妈,你太胆小了,你以为你儿子还是当年被他们欺负的涛涛吗?你儿子现在是堂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放心好了,没事的。”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婷婷摇了摇头没说话,她知道这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正值年少气盛的儿子不知愁滋味。
涛涛回家之前,婷婷把南浦路小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晶晶说她要和涛涛睡阁楼,婷婷把最厚的新垫被和盖被全铺在阁楼上,她和明辉睡下面的小床。
几年来东躲西藏历经磨难,全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婷婷天天买鱼买肉买鸡买鸭,恨不得把街上的东西全买给儿子吃。
婷婷几次想让涛涛去看望外公,可每次都因为想到三奴狗哪天的样子便打消念头。
快乐的日子总是容易让人忘记时间,转眼涛涛就要回部队了,婷婷忙着给涛涛的首长和战友们准备礼物。
□□年三月二十号中午,明辉上班去了,婷婷和一双儿女在南浦路小屋有说有笑的吃饭。突然,一个人影在门口闪了一下,门外是农贸市场,一天到晚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所以婷婷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屋里进来一个人,是三奴狗的老婆小妹。婷婷大吃一惊,小妹怎么认识这里?她来干什么?不等婷婷多想,小妹边哭边说:“姐,爸爸过世了。”
“什么啊!你说什么啊?”婷婷冲着小妹大喊。
小妹被婷婷的喊声吓得不敢哭了,小心翼翼的说:“爸爸昨天晚上去世了。”
婷婷嚎啕大哭,头不停的往墙上撞,晶晶和涛涛连忙拖住她摁在床上,倒在床上的婷婷放声痛哭,晶晶站在床边呜呜的哭起来。涛涛对小妹说:“舅妈,你先回去,我们马上过去。”小妹连忙逃之夭夭。
小妹走后。涛涛对晶晶说:“我在这里照顾妈妈,你去厂里叫爸爸来。”
晶晶点点头抹了抹眼泪,看了一眼捶胸跺脚的妈妈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望着涛涛说:“你照顾好妈,我去叫爸爸。”
明辉和晶晶很快来了。明辉扶起婷婷给她洗了脸,轻声说:“不要太难过了,他老人家也算高寿了。走吧!我们现在过去。”
来到父亲住的地方,刚走到门口,婷婷一眼就看见只穿了一条短裤的父亲头朝门的躺在客厅里的地上,脸上盖了一块白布,本来就瘦小的父亲现在只剩下一付骨头架子,婷婷差点晕过去。
婷婷疯了似地扑过去,明辉急忙抱住她往外拖,可怎么也拖不住,平时力气就不小的婷婷这时候简直像一头疯牛,晶晶和涛涛连忙上前又是抱又是拖,任凭婷婷怎么挣扎终究敌不过三个人的力量,最后被拖到了楼道里,极度悲伤和深深的悔恨自责让婷婷痛不欲生,她不顾一切的头撞墙脚跺地,然后又像小孩撒赖似地躺在地下,手脚捶地,脑袋乱晃,嘴里反反复复的哭喊:“爸呀!爸呀!怪我呀!怪我没来看你啊!爸呀!怪我呀!。。。。。”
几小时后,疲惫不堪的婷婷躺在竹睡椅上,双眼紧闭不说一句话,任凭眼泪不停的流。晶晶和涛涛默默的坐在她两边,涛涛紧紧的握着妈妈的手,晶晶时而用毛巾给妈妈擦眼泪。
明辉和三奴狗还有二伯的儿子宝庆在商量丧葬的事情。按风俗,人死后的第三天下葬。小妹通知婷婷时已经是仝老三去世的第二天,明天第三天,明天仝老三就要火化了,远在奉山的小儿子不知道是否能赶来送父亲一程。
晚上,明辉把商量的结果告诉婷婷,听说第二天父亲将要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婷婷又一次嚎啕大哭,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明辉心疼的抚摸着婷婷头上大大小小的包块,轻轻的说:“你熬不了夜,带俩孩子回家睡吧!我来守夜。”
婷婷勉强撑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沙哑的嗓音哽咽的说:“我不回去,俩孩子也不回去,在这里熬一夜。明辉,以后再也看不到我爸了。”说着又嚎啕大哭。
第二天一大早,殡仪馆的车子来了,是一辆大货车,车上有一副模拟棺材。
明辉和三奴狗给仝老三抹了澡,然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仝老三放进模拟棺材里。
仝老三被抬进模拟棺材里的哪一刻,婷婷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爸便晕过去了。晶晶吓得嚎啕大哭,涛涛连忙扶起妈妈,围观的邻居帮着掐人中喂开水。
这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催促送葬的家属赶快上车,宝庆提着一包东西先上了车,三奴狗望着正准备上车的明辉说;“按风俗,女儿女婿不可以送上山,外孙可以去。”
涛涛看了一眼三奴狗说:“舅舅,我不去,我要照顾妈妈。”三奴狗没吭声。
按三奴狗的说法儿媳妇可以给公公送葬,可小妹怀了身孕去不了。最后只有三奴狗、宝庆和几个帮忙的朋友总共四五个男人站在模拟棺材周围,算是给仝老三送葬。
仝老三就这样赤条条走了,把刚住了几个月的新房子和准备栽花栽树的院子都留给了他的长子三奴狗。
没给小儿子留下任何东西,也没见上最后一面,这可能是天意吧!仝老三对小儿子做别人的上门女婿一直耿耿于怀。
仝老三留给他最宠爱女儿的是无尽的悔恨和悲痛。悲伤和自责的情绪在婷婷心里与日俱增,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只要想起父亲,婷婷便伤心落泪,一辈子没正经唱过歌的她,在父亲逝世二十年后,学唱刘和刚的‘父亲’以缅怀恩父,每当她唱完这首歌,都能获得热烈的掌声,掌声并不是因为她的嗓音好唱的好,而是被她深沉真挚的情感所打动。
邻居们说屋子里太闷空气不好,要晶晶和涛涛把婷婷扶到外面透透气,明辉连忙把竹睡椅搬到门洞外,然后把婷婷搀扶出来躺在上面。
这时,看热闹的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说三奴狗和小妹俩夫妻如何如何虐待仝老三,说仝老三到底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反正是饿死的,婷婷一家四口静静的听着没吭声。
邻居润香对着婷婷耳朵悄悄说:“你怎么这么久没来哦?过年的时候你爸就病了,开始三奴狗还送点饭,后来躲在六楼根本不下来。你爸大喊大叫要三奴狗带他去看病,哪俩夫妻不理他,你爸后来咒骂他们,咒骂得好毒,平时他从来没骂过人,你爸太伤心了,叫了几天没声音了,后来三奴狗说他死了,他们一家才下楼来,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
润香的话像尖刀绞着婷婷的心,她无力的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胸,是啊!如果过年的时候自己来了,父亲肯定不会死。斗什么气啊!把父亲斗死了!悔恨自责的泪水汹涌而出。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明辉流着泪说:“确实好惨,是饿死的,我给他抹澡的时候,看见两个眼窝陷得好深好深,成了两个洞,里面有水,应该是眼泪。”
婷婷再次晕厥。见妈妈又晕过去了,涛涛大吼:“不要说了!什么都别说了!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邻居们慢慢散去,眼含泪水的润香看了看婷婷也走了。
中午,三奴狗他们回来了。稍后,小毛从奉山赶来了,没见到父亲的小毛似乎很平静,他这里看看,哪里瞧瞧,走到几十平米的院子里说:“这里可以搭一间好大的房子。”
小妹煮了一大锅面条,大家就这么将就吃了一餐,婷婷滴水未沾,任凭明辉怎么劝怎么说,她闭着双眼不张嘴,明辉了解她的性格,只好随她去。
下午,宝庆在酒家订了三桌酒席,家人、朋友、帮忙的、送礼的共三十多个人。席间,婷婷对明辉轻声说:“明辉,和你商量件事。”
明辉连忙说:“说吧!只要能减轻你的痛苦,怎么做都可以。”
婷婷很小的声音说:“我想承担全部的丧葬费用,不要他们出一分钱。可以吗
明辉马上点头说:“可以!可以!这不用商量,你怎么想就怎么做。”
三桌酒席很快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宝庆发现婷婷面前的碗筷原封未动,走过来扶着婷婷的肩膀说:“姐啊!你怎么不吃一点呢?”
婷婷勉强笑了笑说:“我不饿,让你受累了。”
宝庆说:“姐,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宝庆说完正要走,婷婷一把拉住他说:“宝庆,和你商量个事,我爸的丧葬费用不要他们出,全部归我。”
宝庆怔了一下,马上说:“姐啊!那有这样的道理呢?这个钱按理应该由儿子出,就算现在不作兴老一套,也是大家摊,没有你一个人出的道理啊!”
婷婷摇摇头说:“不用摊,我全部出,我孩子都大了,经济条件比他们好一些,就这么定了,你帮算一下,一共多少钱。”
见婷婷主意已定,宝庆只好照办。火化、坟地包括殡仪馆的各项费用才370元钱,婷婷给了宝庆400元钱,宝庆把400元钱交给三奴狗,要三奴狗找30元钱,婷婷摆摆手说:“宝庆,不用找,多出的30元钱给爸接五七用,五七理应女儿接,我怕出去不在洪昌,让他代劳一下。”宝庆只好作罢。
饭吃了,账算了,大家准备回家,婷婷一家四口朝门外走去。突然,小毛追上来说:“姐啊!晚上你到三奴狗这里来一下好啵?”
婷婷停下脚步问:“什么事?”
小毛嘿嘿笑了笑说:“爸的一些东西,我们三姊妹分一下,作个纪念嘛。”
婷婷看了小毛一眼说:“我不要,你们分吧!”说完转身就走。
一家四口回到南浦路小屋,明辉叫晶晶去餐馆买点东西给婷婷吃,这时婷婷感觉有点饿了,所以没阻拦。晶晶叫涛涛同她一起去,明辉端水给婷婷洗脸。
婷婷坐在床上自言自语的唠叨:“我爸太可怜了!真的太可怜了,被他们活活饿死了,也怪我,过年去了就好,我该死!我怎么不去呢?我该死!晶晶也该死!我叫了她去看看外公,她就是不去。都该死啊!”
明辉一边帮婷婷洗脸一边劝说,可婷婷仍然继续唠叨:“我爸多可怜啊!多不值啊!三十几岁守寡,吃了一辈子苦,到头来竟然被儿子饿死了,最后也只花了我们400元钱。可怜的爸呀!”说着又大哭起来。
明辉也觉心酸,叹了口气说:“所以我看得很开,要不要小孩无所谓,养儿育女也就这下场,以后你也看开一点,对自己好一些。知道吗?”
涛涛休完探亲假回部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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