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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毕,又有狱卒将他抬回牢房之中。惠道昌候得他喘息少定,问道:“如何,现下可是觉得人生在世莫苦于此了么?”桓震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惠道昌道:“你猜一猜,我第一次被拷打刑讯之时,心中想的是什么?”桓震摇摇头,示意不知。惠道昌苦笑道:“我一心只想他朝出人头地,将那打我之人打还十倍百倍,千倍万倍!”桓震心中一惊,方才他被打到难以忍耐之时,也是这么想着,才能熬了过来。惠道昌长叹一声,又道:“然而二十几年下来,甚么报仇雪恨,早已忘得干干净净,这一生不求能活着出去,只望刑部快些批复了我的斩监候,莫要年复一年没个了局的候下去了。”
桓震默然,想到曾芳不知将要如何对付自己三人,是就这么反复用刑,活活拷死,还是要捏造一个罪名出来,光明正大地斩首示众?自己在这世界本无一个亲人,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哭泣,雪心年龄尚小,与自己又是仅有口头上订婚之约,并不曾合八字换帖,要想再寻一个如意郎君想来亦非难事。想到自己一死之后,便要在这个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禁不住一阵难过。听见傅鼎臣昏迷中呻吟呼痛,又觉自己来到明朝的短短几十日中,着实连累了不少人与自己一同倒霉受罪,忍不住对自己十分痛恨,牙齿不自觉地咬住下唇,两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地之大再无自己能容身的所在,不如死了罢!说不定自己这一死,曾芳便放过了傅鼎臣和刘黑虎也未可知。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这是痴人说梦,只是一旦萌了死志,便想着自己一死之后万事都能解决,竟是钻了牛角尖了。
惠道昌忽道:“你若想自行了断,我倒有许多法子。”桓震大奇,自己刚起自杀之心,他便知道了,难道是自己肚中的蛔虫不成?惠道昌苦笑道:“你定然十分奇怪,我怎会知道你要求死,是也不是?”不等桓震回答,续道:“我在此二十三年,不知见过多少受刑之后不堪拷打的犯人自寻死路的,不然怎么知道这许多寻死的法儿。”
“只是我却要劝你留着这条性命。人死万事皆空,说什么都没用处了。有一句老话,老则老耳,说的却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好生记住了。”桓震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却想起了后世那许多自杀的男男女女,特别是自己身边的一些学生,也都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当真觉得生无可恋,不如死去吗?惠道昌虽然劝自己别死,但他自己还不是一样盼着刑部快些批复了好上刑场挨那痛快一刀?愈想愈觉得人事无常,难以捉摸。
想着想着,不觉便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有人用力推他,勉强睁开眼来,竟是惠道昌伏在面前,道:“外面囚犯暴乱,我们快快趁机逃走!”桓震又是意外,又是欢喜,想要起身,却是两臂着不得力,颈上又戴了一顶大枷,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惠道昌焦躁道:“快些,快些!我双脚脚筋俱断,还要靠你才能出去。”桓震用尽全身力气,以枷头顶着墙壁,终于站起身来。惠道昌抱住他腰间,也站了起来。看刘黑虎和傅鼎臣时,也已经相互扶持,爬了出来。当下四人跌跌撞撞地向外摸去。
这一场囚犯暴乱,却是从外监而起的。原来这狱中监了一个江洋大盗,绰号叫做过天星的,他有许多手下,商议着犯些鼠窃狗偷,吵嘴扯皮的小事,给关进了外监轻牢,个个鞋底暗藏利刃,入监的时候又多使用银钱,因此狱卒并没搜查。众党羽觑个空子,一起亮出利刃,杀了狱卒,反起狱来,顺手将里面两进的监房也都打开了,任由囚犯自行逃走。
桓震正在绝望之际,竟然遇了这等百年难得一见之事,无论如何也要挣扎着逃出去。只是他挨了数顿毒打,早已经不住,还没走到狱神堂,左脚一绊右脚,扑通一声连惠道昌一齐摔倒了。惠道昌怒道:“我把你这蠢蛋!你想死也就罢了,姓惠的可不陪你同死!”
旁边一人听得他这句话,脱口惊呼一声,奔过来俯身问道:“你方才说是姓惠?你叫做惠甚么?”
惠道昌怒气未消,撇嘴道:“老子自姓惠,百年不改,至于叫做什么,却不干你小兔崽子之事。”
那人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灼灼,盯在惠道昌脸上,蓦地没头没脑地道:“你是我爹?”惠道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恼怒,笑的是天下竟有这等昏人,见人便要认爹;怒的是现下自己两个人跌倒了爬不起来,这人身上丝毫伤痕也无,竟不伸一援手,着实可恨。
那人又瞧了惠道昌一番,又道:“你是我爹!”这一回口气却肯定了许多。惠道昌心中一动,细细打量那人面庞,果然与自己年轻之时有三分相似,随口答道:“是,我是你爹,乖孩儿快些救我出去!”他本意之中,只是随口承认,要骗得那人助自己脱险。哪知那人竟一面流泪,一面大笑,叫道:“你是我爹!你是我爹!”一声呼哨,便有几条汉子奔了过来,不由分说,一人一个将四人负在背上,行走如飞,片刻便离开了监牢。前面自有人拿着刀枪棍棒开路接应,桓震在一名大汉背上,瞧着曾芳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叫喊,不由得隐隐有种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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