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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黄得功送李昿出馆,又转回来复命。桓震长长出了口气,叫道:“天啊,可闷死我了!”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绷带,戳着肚子上那堆血糊糊、粘答答的东西,撇嘴道:“妙才你好恶心,面粉也能弄成这等样子!不过竟能瞒过那李老头,不知是他年老眼花,还是你手艺太好。”彭羽哈哈一笑,道:“定是他眼花了。”脸上却颇有自得之状。黄得功也凑上来,瞧着桓震的肚皮,似乎十分好奇。桓震斜他一眼,恐吓道:“你再乱瞧,我便学了妙才这手本领,夜里偷偷在你脸上搞些花样。”黄得功笑着逃了开去,奔出两步,回头道:“大人,卑职有一桩事情求你。”

发布桓震微微一笑,道:“你不愿再跟我了么?也好,我本不打算总将你缚在亲卫偏裨的位子上,你有胆有略,只是总跟在我身边,少打了仗,也是时候教你自己出去磨练一番。”黄得功叹道:“大人英明。”桓震笑道:“我不光英明,还开了天眼,懂得看你的心思呢。你想做义州驻军的统帅,是不是?”黄得功跪了下来,叩头道:“求大人成全!”他哥哥是给虏兵的铁骑活活踩死的,从遵化城下那一天起,他便发下了誓,无论如何一定要亲手替哥哥报仇雪恨。正是为了这个誓愿,当初他可以连命都不要地照着桓震的安排去皇太极身边做一个死间;也正因为这个誓愿,他才死心塌地地跟随桓震直到如今。眼下巡抚大人要在义州驻兵,以他这么久以来对自己主官的了解,往后战事再起,义州必定是首当其冲之处。家仇国难,建功立业,尽在此时,他怎能不动心?

发布桓震明白他心中所想,自己却也有这个意思。不但是因为他觉得黄得功是一个可造之才,更是由于截至目前为止,黄得功从未独当大敌,长久下去,恐怕会如赵云一样变成一个专业保镖,早些让他独自带兵掌权,对他自己既有好处,也利于往后自己控制朝鲜边境。当下道:“答应你却无妨,只是你年方廿一,又是我亲卫出身,我若委以方面,恐怕军中有人不服。你要守义州,便只能做副将。”黄得功满口答应,他只求有个机会,副将便副将,还不是一样杀鞑子么?桓震回顾彭羽道:“妙才,我部下将领你差不多也都认得了,你说谁可主守义州?”

发布彭羽低头沉思,忽然微微一笑,说出一个人来,却教桓震有三分错愕,黄得功更是大叫不服。这人却是祖大寿的外甥吴三桂,眼下是炮营之中的一个游击。自从新军建立以来,炮营也由两营扩至四营,以忠、义、武、勇名之,新增两营并不另设参将统带,而是桓震自己直辖,平时仍是张正朝与方继祖代管。祖大寿极力引荐,桓震碍着他的面子,不得不将吴三桂调了过来,却不与他哥哥三凤编在一处,而是安插在巡抚直辖的勇字营做了个游击。桓震连连摇头,断然道:“旁人都可商量,唯独此人万万不行!”彭羽愕然,反问道:“为何?上次在岛观看炮营演练,我观此人指挥若定,遇事又能冷静分剖,颇有大将之材,兼且行事不拘于常理,我占义州原本就是无理争三分的勾当,选他来做守将,再好也不过了。”桓震只是摇头,道:“不可不可,妙才另想一人来。”彭羽辞道:“学生心中,唯此一人而已。大人不肯用,学生更无别话。”

发布桓震只觉自己似乎伤了他心,轻叹一声,放缓语气,道:“我非信不过妙才,只是信不过吴三桂而已。”吴三桂在他心中是个根深蒂固的大汉奸,是引清兵入关葬送了汉人江山的千古罪人,迫于祖大寿所请不得不用,已经是大违本意,怎么还要委以重任起来?这些话却不能对彭羽明言,只好推说祖大寿的亲眷广布军中,裙带关系盘根错节,自己不加限制也就罢了,怎能反去推波助澜?

发布彭羽摇头道:“学生以往只以为大人一心为天下先,却原来也是汲汲于一己功名利禄!外患未去,内讧便起,朝中如此,想不到大人也是如此!也罢,只怨学生有眼无珠,瞧错了人,不足为大人用,请辞去。”说着长揖到地,直起身来,拂袖便走。

发布桓震跳起身来,一把拦住,一时间却不知对他怎样解释方好。想了一想,深深一躬,道:“方才是我失言了。我不用吴三桂,并不是怕祖大寿坐大,否则又何必保荐他做镇守辽东总兵官?我与祖帅都是一心为辽东好,不过各人做事法子不同罢了,安得说我便是醉心功名,忘却了国仇家恨?我不用吴三桂,自有不可用的隐情,却不能对妙才明言。言尽于此,妙才信我便罢,若不信,尽请离去。”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发布彭羽凝神瞧着他,两人双目对视,只觉桓震眼神之中满是坦然,确乎不像心虚的模样,或者他不肯用吴三桂,真有甚么不得已的苦衷?踌躇片刻,点头道:“好。学生权且留下。”桓震笑道:“既如此,我意调左良玉主理义州之兵,而以吴三桂、黄得功两人副之,妙才可满意?”彭羽长揖无言。

发布却说李昿快马将谈判结果送回汉城,朝王李琮阅罢,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多数人以为丁卯年义州给胡虏占去,好容易才得索回,却是以不得交给明军为条件。倘若皇太极听说明军又再入驻,岂不恰好给了他一个大启兵端的借口?是以纷纷谏阻。唯有延平府院君李贵,一力劝说朝王不妨答允桓震所请。李琮大惑不解起来,问道:“前者我与明磋商开市,是卿极称不可,如今却又为何劝我答应?”李贵笑道:“时移势异,法亦当随之而变。我国夹于明胡之间,欲图自存,诀窍唯有‘左右逢源’四字而已。前谏开市者,是因为明胡消长之势未彰,我邦小地僻之国,贸然先举,唯有授人以柄而已。今劝王从明所请者,却是明人已有伐虏之心,恰如洪水滚滚,自上而下,河中之人不能顺应,不免反被其害。”李琮仍不明白,追问道:“我一旦答允上朝,岂不就挑明了与胡虏作对?彼又岂肯善罢?”李贵微微一笑,道:“王可压下李昿奏疏,暂且不报,却速速密地使人授书与虏酋,但言我国为明所迫,彼以大兵相胁,王不得不曲意从之,以全社稷,言辞之间,须将一应事头推在明抚头上。如此一来虏酋必然迁怒明人,我邦可保无恙矣。”李琮连连称好,当下照样做去不提。

发布皇太极时在沈阳,收到李琮书信,果然大怒,刷刷两把扯个粉碎,便喝令将朝鲜使者朴兰英拖出去砍头。朴兰英抗声大叫道:“汗王不察,妄杀友好之使,金朝邦交,自此绝矣!”皇太极幡然醒悟,当此要紧关头,不好好安抚朝鲜也就罢了,怎么反要将它推往明朝那边去?当下亲自下阶去接朴兰英,挽着他手在殿上坐了下来,十分亲热的道:“我一时糊涂,气恼攻心,得罪了使者,万勿见怪。”他翻脸如同翻书,方才还在笑语款款,顷刻之间便换了一副面孔,疾言厉色的道:“但我女真的好汉,从来无须靠旁人帮忙打仗,也不怕旁人合起伙来攻打我们。使者归告尔王,明金兄弟之情,皇太极这里从没变过,要他自己善加斟酌。”说罢,便教送朴兰英回馆安歇。

发布当晚,范文程孤身一人,夜访朴兰英。他也不叫奴仆通传,径自走了来,尚未进门,便放声号啕大哭。朴兰英闻声惊起,急出门来看时,却是范文程,由头至脚地穿了一身丧服,头缠白布,腰间扎了麻绳,手提一根哭丧棒,就如吊孝来的一般。人在客中,忌讳最多,朴兰英一见范文程这等模样,一张脸立刻拉了下来,不情不愿地将他让了进来。

发布范文程一面哭,一面走了进来,方入得门,便跪下朝南叩拜,口中念念有辞,朴兰英竖起耳朵细听,不由得大怒,原来却是做的一篇悼朝鲜王文。倒退半步,指着范文程喝道:“你我两国,约为兄弟之邦,何以今日贵汗缚我欲斩在前,范大人夜半吊丧在后,作何道理?”范文程毫不理睬,仍是一头流涕,一头念他的悼文,好容易念罢了,擦擦眼泪,道:“汗王欲杀使者,是汗王的事情,实乃你我两国,已有阵前相见之理,不得不然耳。虽然如此,文程却不能不念故情,今夜特地当着使者之面,一悼贵国国王,聊表怀思之情而已。”说着竟堂然皇然地从褡裢中取出银朱纸钱,对着南方烧化起来。

发布朴兰英大奇,只觉他行径古怪之中却带三分深意,不因不由地问道:“我王身体康健,焉要大人来吊?”范文程笑道:“而今身体康健,不久之后也不过冢中枯骨而已,何须问哉!”朴兰英皱眉道:“范大人有甚么话要指教,不妨直说。小使洗耳恭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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